轻解罗衣-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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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尔代,叶蓓见到了特地从彼得堡赶来的娜佳。娜佳的脸红扑扑的,体形圆滚滚的,结实得像个刚从田里收工的农妇,走在大街上,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四十年前她曾是莫斯科大学的校花。但吃饭时,娜佳演唱俄罗斯民歌,还边唱边跳,这时的娜佳,像一团火,两只发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让人联想到她年轻时的美丽风采。娜佳说,她现在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呆在中国,跟老伴在后山村教孩子们读书,那儿风景好,村民淳朴善良,要不是为了孙子可嘉和孙女丽莎,她都不想回俄罗斯了。
瓦尔代是著名的风景区,早年斯大林,如今普京,都在这里建有别墅。普通的别墅虽然简陋,但十足的俄罗斯乡风。娜佳和别墅的女主人共同主厨,烧鱼汤,烤猪肉。在她们忙着准备晚餐的时候,杨教授和老大到湖边去洗桑拿浴。这里,每家每户都在湖边建了自家的浴室。白皑皑的雪地中,大圆木砌起来的小屋,没有电灯,昏黄的烛光在风中晃动。澡堂总格局和中国的桑拿房大体相同,但这雪地浴室、黑柱暗屋、烛影烟气、铁桶巨石,都让人好像回到了托尔斯泰时代的俄罗斯。上有明月繁星,下有白雪蓝湖,在这儿洗桑拿,也算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沐浴仪式吧。
晚上,娜佳和叶蓓住一屋。娜佳的汉语非常流利,在她的描述中,她和杨国梁的爱情荡气回肠,感天动地。
1992年10月,32年之后,娜佳万里迢迢来到了杨国梁的家乡,多方打听,也没得到他的一点消息。原来,1985年9月,杨国梁从监狱提前释放出来后,觉得无颜见家乡父老乡亲,只好改名换姓,来到了离家乡200多公里的青弋江畔的花溪镇,找到了中学时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当时任该镇中学校长,见学校英语和理化教师奇缺,便大胆地让他在学校当上了一名代课教师。杨国梁因教学成绩突出,自然有不少好心人为其介绍对象,而他全都谢绝了,他的心中只有娜佳。多年来,他一直过着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的孤寂生活。有次他去黄山,在天都峰上锁了一把连心锁。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娜佳在黄山锁的连心锁恰与杨国梁的连心锁锁在了一起。
1997年9月,娜佳第二次到北京寻找中国同学,打听杨国梁的下落时,杨国梁则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莫斯科,故地重游,他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娜佳!在两位同学的帮助下,他来到了圣彼得堡,结果却一无所获。
叶蓓急不可耐地问,你们最后到底怎么联系上的呢?
2000年元月,杨国梁从花溪镇搬回了老家。5月6日,他听一位来黄山旅游的俄罗斯记者说,俄罗斯中央电视台开办了一个收视率极高的《寻找你》栏目,并于1999年2月帮助中国的一位老教练寻找到了50年前的恋人,抚平了两位老人半个多世纪的遗憾。于是,杨国梁便写了一封长信寄往俄罗斯中央电视台《寻找你》栏目,他要寻找生命的另一半。栏目主持人阅读信之后,深受感动,连续两天播发了这条消息。当娜佳听到杨国梁寻找她的消息后,高兴得差点哭昏过去。这一年的7月7日,娜佳与杨国梁终于在分别四十年后团圆了。他俩激动得老泪纵横,紧紧拥抱在一起,齐声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炉火熊熊,在这童话般的世界里,听着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叶蓓此时突然想到《牡丹亭》的故事,这世上至情至爱毕竟是有的。
回国的前一天,杨教授一再做她的思想工作,对她说回国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不能再如此热络,因为他毕竟是有家室的男人,不能给她什么承诺,走到今天这般光景,也不是他的初衷,希望她能理解他,还是像他以前所说的那样,做真诚的好朋友。杨教授说这番话时,显得底气不足,眼睛一直不敢看她。叶蓓赌气地去了厨房,和娜佳她们呆在一起,直到吃晚饭时,也不理睬杨教授。倒是老大来哄她,说吃过饭后,带她和杨教授一道去镇上马戏团看杂耍。老大的样子,像个工作量超负荷的中学教师,清瘦的脸型,下颏尖削,板寸头,衣服穿的像个农民,一路走一路收藏俄罗斯的民间艺术品,对俄罗斯画家的作品钟爱有加,走一处买一处,已买了十几幅。他们这个三人团很有趣,杨教授西装革履,老大乔榛布衣布鞋,叶蓓在室内爱穿中国旗袍。娜佳和女房东对叶蓓穿的旗袍赞不绝口,竖着大拇指说真美,真漂亮。
回国后不久,杨教授又要去香港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叶蓓约他见面,他却找理由拒绝了。
叶蓓想,从此以后他可能不再理我了。想到要与杨教授分手,恨不能买一瓶安眠药来吃了,人一死,什么也不知道,晚上再也不会有孤衾独眠的难熬了,但是妈妈怎么办呢?可怜的妈妈一旦失去爱女,她还能活吗?为了妈妈,她也只好暂且苟活下去了。
第十七章 烦恼丝
庄梦蝶在丈夫走后开始清扫他的书房,她总是在丈夫外出时对他的书房进行清理整顿。她不让钟点工打扫杨教授的书房,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杨教授随手摆放的图书资料应该怎样归类。清扫整理完毕后,她去盥洗室冲了个澡,然后打开丈夫给她买的那些护肤品,按照说明分别涂抹在眼部、脸部和颈部。她知道这些东西很贵,但没想到贵得那样离谱。昨天她去华侨商城,一看标价,心痛不已。回家后,她把丈夫所购的护肤品列了一张表——眼部紧致精华素15g690元
护肤精华霜30g1580元
护肤面膜6片690元
轮廓紧致精华30g1380元
丈夫真舍得下手。回想十年前,夫妻二人领了孩子上街,10元钱买只太空气球也要盘算半天,惹得女儿骂他们“各墙(吝啬)鬼”。如今丈夫真是财大气粗啊。难道他忘了二十年前,每顿只吃两分钱菜金的苦日子吗?就为了那几条皱纹和多出的一点脂肪,值得花这么大代价吗?这不是拿着钞票往水里扔吗?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女人,靠涂脂抹粉能扮靓么?丈夫却对她说,这是一套护肤品,并不是化妆品,最适合你这样年龄的人用。庄教授还是心痛那几千元。杨教授说,看来我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庄教授就笑,说你的一番美意我心领了,以后可不许再乱花钱了,我都这岁数了,任什么神仙水也抹不出青春和美丽来了。谁让你娶了我这样的丑老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换,男人四十一枝花呀,你上午和我离了婚,下午就有成排的姑娘找上门。杨教授正色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说得庄教授抿着嘴笑。
庄教授对自己丈夫是放心的。去年,他和同事去海南参加学术会议,住在三亚的碧海蓝天宾馆,深更半夜有小姐找上门来,面对女孩肆无忌惮的挑逗,吓得杨教授逃到隔壁同事的房间,那女孩不依不饶竟然也追到隔壁,这一下他不再怕她。他摆开课堂上给学生讲课的架势,从思想道德修养讲到电影《画魂》里的张玉良,他说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或者去读书也好,为什么要这样践踏自己的人格?女孩仿佛被他的说教所打动,嘤嘤啜泣着说她原本也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只因受到禽兽不如的继父的蹂躏,才逃出家门沦落风尘。她说先生看样子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告诉你这一切,是希望你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凑足路费,明天我就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找一份正经的事做。同事汪教授说你别理她,这样的故事都被她们编烂了。他虽然不会傻到完全相信她的话,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千元。女孩子接过钱后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过这种肮脏的卖笑生涯了。结果是,第二天晚上,他们在海滩上又看见了她,她像水蛇一样缠住了那个膀阔腰圆大腹便便的老外。她还对他送飞吻。汪教授幸灾乐祸地对他说,你能把她改造成张玉良吗?汪教授回来后把这一段添油加醋地学说给同事们听,大家除了嘲笑杨教授的冬烘外,还着实替他可惜那白白送出去的一千元,说不如捐给希望工程好。
以节俭闻名的庄教授,并没因那一千元而责怪丈夫。一个男人,能面对美色拒绝诱惑,这价值,是区区一千元可以衡量的吗?
有时,杨教授会带他的女研究生上家里吃饭,庄教授心知肚明,很配合地做出夫唱妇随与丈夫相亲相爱的样子来,女研究生从此退避三舍不再存非分之想。
如今,这样的好男人上哪儿去找?
庄梦蝶庆幸自己没看走眼。当年的杨末子,黝黑精瘦,夏天穿一件白色变成灰黄|色的确凉旧衬衣,冬天是一件对襟蓝土布棉袄,成天背着一只洗得发白的草绿色书包,一只吃饭兼喝水用的搪瓷缸挂在书包带上。他整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馆,晚自休结束后,还站在路灯底下看书,常常要到十二点以后才回寝室睡觉。上食堂打饭,每顿买的菜都是两分钱的青菜或萝卜。有时,班长乔榛会买一份红烧肉换下他的萝卜,说杨末子你别成天吃萝卜了,再吃,你都快成小萝卜秧了。庄梦蝶觉得杨末子纯朴可爱,是个可造之材。她就这样爱上了比她小两岁的杨末子。想不到她还真选对了一只潜力股。毕业前夕,庄梦蝶和杨末子确定了恋爱关系。杨末子留在母校继续读研,庄梦蝶则分回苏州大学当教师。两年后,杨末子研究生毕业也分到苏州大学。不久他们结婚了。婚后住在单身教工楼里。那时,庄梦蝶最大的心愿是有一套带厨房和卫生间的房子,卧室和书房可以分开来,让丈夫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可这样的梦想太奢侈,他们在那间朝北的八平米的房间一住就是五年。他们的女儿丫丫就是在那儿出生的。杨末子后来又考回母校读博士,她一人带着女儿,省吃俭用加上娘家的有限资助,终于度过了那段最艰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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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庄梦蝶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拥有两套住房。那时的顺口溜是“傻的像个博士,穷的像个教授”、“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那时她指望将来能过上的好日子,就是住在两室一厅的新工房里,能给女儿买她所喜欢的玩具,能时不时地让小馋猫进肯德基打打牙祭,能给丈夫买一套名牌全毛西装,添一台386的台式电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是个突飞猛进的时代,多少个想不到都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实。丈夫博士毕业后评上了副教授,两年后又破格升为正教授。他们从单教楼一下搬进孔副司巷三室一厅的教授楼。1999年5。19行情暴发时,她当机立断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购买了股票,2001年7月她抛出所有的股票,在园区的都市花园预订了一套150多平米的“银色贵族”小高层。
庄梦蝶教授从此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庄梦蝶教授属于传统型的知识女性,平常的穿着很朴素,对于外在的东西不太看重。年轻时看见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曾心动过,但因经济拮据,万事当先以丈夫和女儿为重,从不舍得在自己的穿戴上乱花钱。后来经济条件好转,加上杨教授的弟子们逢年过节不仅送烟酒还送购物券,衣橱里也有了高档羊绒大衣和名牌女装,但颜色都是藏青深灰浅灰和黑色,哪天穿件颜色鲜亮一点的衣服出门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妹妹曾苦口婆心地劝她去美容院做皮肤护理,她说她追求心里美。妹妹说,男人就爱女人的一张皮,他们可不管你心里美不美。她说,那都是浅薄之徒,你姐夫决不是那样的男人。妹妹说,我姐夫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爱漂亮女人的,如果你能从里美到外,那不是更让姐夫喜欢吗?她说,我们老夫老妻已过了这么多年,谁也不会嫌弃谁。妹妹说,婚姻不是保险箱,你不能掉以轻心,现在的女孩子,专门瞄准功成名就的中年男子放电。她笑着说,事实证明你姐夫是刀枪不入的金刚罗汉,她们再放电也击不倒他。妹妹说,你就那么相信姐夫?神仙也有动凡心的时候呵。她笑着说,神仙一旦动了凡心,连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管不住,何况我一俗世女子。革命要靠自觉性。再说了,你姐夫不会因为我变老变丑就变心的,我也从未漂亮过,要变心他早就应该变了。妹妹说,现在的社会在变,人的思想也在变,你不能以不变应万变,否则,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庄梦蝶不以为然,妹妹毕竟不比自己了解杨末子。
今天,她拿了丈夫给她买的那条铂金项链,对着穿衣镜戴上。她发现自己的颈上真的有了很深的几道皱纹。
她久久地打量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不由惊讶地想,这难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