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金莲-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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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李楠摄影作品《绝世金莲》有感冯骥才
在十二亿中国人举足跨越二十一世纪的门坎之时,谁也不会留意,这中间到底还有几双那种畸形和怪异的小脚。缠足的历史发端于五代,迄今将近千年;放足的历史始自清末,至今亦已百年。应该说,至迟在二十一世纪中期妇女解放的运动中,那种自残性质的裹足习俗就彻底地废弃了。如今缠过足的妇女,都已年过七十。不管千百年来缠足习俗怎样残忍与蛮横,在今天的年轻一代看来,都已变得荒诞不经,甚至难以置信!曾经遍及天下的小脚,已然寥落无几,一如雨后残云,只待时代清劲的风不久便把它们干干净净地收拾而去。 毫无疑问,它们已是历史进程中的弃物,谁会再瞧它们一眼呢! 但一位青年摄影家李楠偏偏将摄影机的镜头对准着它,一按快门,把这些几乎被人们忘却的形象,赤裸裸摆在人们面前。然而,这不是出于好奇而猎奇,也不是寻奇作怪,以暴露“隐私”来惊动世人。可是对于当代人来说,猛然间看到李楠这些照片,却都会感到惊异和困惑,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出于什么原故,究竟用怎样的凶厉的手段,才把女人的双脚伤残至此?这便自然进入一种文化反思。 这恐怕正是李楠想达到的效应。
序为大地上的一段历史送终(2)(图)
王溥氏和周溥元互相照应着,守望着这座老房子。 1997年
由于我写过小说《三寸金莲》,曾经引来不少国家的影视人员找我问东问西,却都被我拒绝。我知道他们镜头的兴趣在哪里。对于三寸金莲这种悲剧性文化,或叫做病态文化,我拒绝甚至憎恶任何兴趣的角度,却执意于对它的研究与反思。文化研究是没有禁区的。仅仅情绪化地把它当做一种“国耻”,决不是对它历史的本质的认识。没有深刻的反省就没有诀别。当李楠决心用他的摄影机来担当起这并不轻松的使命时,便令我着实钦佩了。 摄影有其优势,便是客观和真实的记录。李楠非常明确自己的工作,即抓住行将消亡的最后一代小脚女人的生活,记录下这漫长而苦难的缠足史的最后几页。
序为大地上的一段历史送终(3)(图)
79岁的王溥氏打拳舞剑样样精通 2002年
我欣赏他采用的手法,没有造作,没有强化,更没有大惊小怪。他如同生活本身那样,不声不响地把这些被人遗忘的小脚女人们独有的生活景象摄入底片。那摇摇摆摆的步行,难堪的负重劳作,伶仃的伫立,还有片刻的歇息……一帧照片使我完全不曾料到她们这样行路——当这些小脚女人行走在沟边时,她们害怕身体不稳会掉进沟去,便两条腿叉开跨在沟上,左一脚右一脚蹬在沟的两边斜坡向前跳动。这个细节真是惊心动魄!她们就这样一代一代生活了一千年?它叫我看到了一千年间压在她们背上的那个病态文化狰狞暴虐的模样!不要以为轻易摆摆手,它就可以知趣地离去。虽说这段历史仿佛一辆大车已经轰然而过,但被它的车轮碾过的生命却依然挣扎着,发出无声而最后的哀叫,这叫声告诉我们什么?
序为大地上的一段历史送终(4)(图)
80岁的周映芬头顶着刚刚刮过的铁锅 1997年
只要细心,从照片上一张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都读得出她们终生的艰辛。尤其是李楠追踪拍摄的一位百岁的缠足女人——名叫赵吉英——一生中的最后几年。从种种日常生活细节,直到她故去时直挺挺躺在床板上的凄凉景象,脚上穿着一双精美的绣花小鞋,作为最终的饰物,也是她一生特有的句号。我还把它看做整个苦难缠足史冰冷的终结。而历史只有在它终结时,才能显现出这种警世意义和千古绝响! 不能叫这残酷而有罪的历史轻易地走掉。这便是李楠自动承担的使命。于是就在小脚即将失去的一瞬,他以历史和文化的敏感,把它捕捉了。当我们再一次面对这些小脚时,真是浮想连翩,感慨不已。
序为大地上的一段历史送终(5)(图)
86岁的王桂珍、李超氏及孙女、孙子 1997年
不要以为中国几千年女子的历史都是缠足史。中国历史上的全盛的汉唐时代,女子并不缠足。单是大唐女子的放达,即使今天亦很难想象。可是那些骑着英俊的胡马招摇过市的女子,怎么到后来被囚徒一般幽禁在高宅深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曾经和胡姬们一起跳着疾如旋风的胡旋舞和胡健舞的劲爽的双足,怎么到后来竟被缠裹成这种丑怪而无力的模样?或说这是为了约束女人的行动,或说是把这秘不示人的小脚改造成变相的性器官,供男人玩弄。其实这一切更深的本质,原都是封建制度的创造。封建制度依靠对人的扼制而维持。它表现在男性所主宰的社会中,便是对女人的专政。这专政的极致则把变态的性心理也渗入进去。中国女人的缠足与封建社会的深化同步,也与中国社会的封闭同步。因此,缠足与封闭互为印证,愈演愈厉,高潮都是在明清时代。
序为大地上的一段历史送终(6)(图)
82岁的张兆美缠足图 1996年
反过来看,缠足的终结不正是中国近代文明的起步吗?这近代文明最深刻的表现就是人的解放。近代中国的人的解放是女人开始的,而女性的解放是从脚上开始的。由缠足到放足,从上世纪末开始,跨越了整整一个世纪;但小脚的灭绝还要伸延到下个世纪初。前后差不多需要一个半世纪。这也说明结束一个历史的艰难,尤其是封建社会的历史!且不说,当一个历史时代特有的形态结束后,它的观念与思想还想延绵多久。 从这些历史思考反观李楠这一主题的摄影作品便更加清晰地看到其中非凡的历史文化价值。在这中间,当然包含着他的发现力、很好的美学素养与高超的拍摄技术。还有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在艺术中,人道精神常常转化为感人的力量。它不仅引起我们对上千年阴影重重的妇女命运的深切同情,同时会激发我们注目于那段正在烟消云散的历史,以无情的批判为它送终。 从这些作品中,还可以看到两种具有鲜明时代印记的画面。一种是小脚女人面对时代女性“天足”的无奈表情;一种是时髦的女青年站在小脚女人身边神气十足的样子。一个时代嘲弄一个时代,往往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危险。因为一个荒谬的历史不仅需要嘲弄,更需要追究。出于这一理由,我们和李楠一同正视小脚是为了未来。 2005年 于津门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
缠足,这一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正随着它的最后一代实践者的减少走向消亡。 缠足现象始于五代时期。南唐后主李煜的宫嫔娘用布帛缠脚,使其呈“新月”状,穿着素袜,在黄金做成的莲花上跳舞,李煜看后十分喜欢,称其有凌云之态。这种风气先兴起于宫帷之中,后进入民间,到北宋神宗熙宁年间就广为流传了,并把缠脚当成了妇女的美德,把不缠脚当做耻辱。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皇后马娘娘,就是因为有一双天然大脚而受尽嘲笑。 过去的女孩-般在五六岁时开始缠足,其方法是用长布条将拇趾以外的四个脚指连同脚掌折断弯向脚心,形成“笋”形的“三寸金莲”。其惨其痛,可想而知,这样做一般大都是在长辈的逼迫下进行的。母亲或祖母不顾孩子的眼泪与喊叫,以尽到她们的责任,并以此保证孩子未来的婚姻生活。 这种人为的伤残行为之所以能广为流行,是因为它以人工的方式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女性美”。在五代之前,即有诗文称赞女性小脚之美,五代之后缠过的小脚更是被誉为“金莲”、“香钩”、“步步生莲花”等等。文人们甚至总结出了小脚的“四美”(形、质、姿、神)、“三美”(肥、软、秀)。到清朝。缠足之风大盛,汉族女子没有不缠足的。 这种审美心理事实上包含了浓厚的性意识,清朝文人李渔在其《闲情偶寄》中甚至公然声称,缠足的最高目的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性欲。由于小脚“香艳欲绝”。玩弄起来足以使人“魂销千古”,他竟将小脚的玩法归纳出了48种之多。如:闻、吸、舔、咬、搔、脱、捏、推等。可以说,在古代小脚是女人除阴部、乳房外的第三“性器官”。在古典名著《金瓶梅》中就有“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坑时破土的锹锄”之类的说法。甚至穿在小脚上的绣鞋也被赋予了性的内涵。清朝时,一位中国留学生被日本海关官员要求解释为什么携带一些小巧的编织绣鞋,这位学生有点害羞地说他希望在他空闲时间能欣赏到他爱人的“脚”。 除此以外,缠足似乎还有另一个目的。由于脚小不便于行走,让女人缠了足就可以防止“红杏出墙”。如同古代埃及的男人不给妻子鞋穿;中世纪的欧洲男人为女人制作了贞操带。而实际上,在贫穷落后的中国,除了少数的富裕人家女子外,大多数小脚女人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她们付出的艰辛,要远远超过一个天足的女人。 缠足作为一种习俗,也造成了另外一些习俗的形成,如古时候山西大同的赛脚会,就是女人们在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小脚,以博得好评为荣。 缠足,在历史上也曾被禁止过。清康熙帝曾明令禁止,太平天国也曾颁布过类似法令。直到清末,海禁大开,在外来的文化和先进的知识分子不断呼吁声中,缠足的风气才非常缓慢地走向灭亡。特别是辛亥革命后,从城市到乡村缠足才逐渐被废除。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有一双被称为“解放脚”或“半裹脚”的妇女,而那些真正的“三寸金莲”已越来越少见了。 缠足这一习俗。体现了中国古代独特的审美标准和男尊女卑的社会结构。它的消亡,显示了妇女的解放和地位的提高,也标志了中国已从传统走向现代。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陕西、山西、内蒙交界处(图)
陕西、山西、内蒙交界处 1993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陕西·米脂(图)
陕西·米脂 1992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解放脚”(图)
一双被放过足的“解放脚” 1990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杜店(图)
山东·杜店 1996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西·宁武(图)
山西·宁武 1996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济南(图)
山东·济南 1985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青岛(图)
山东·青岛 1994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济南(图)
山东·济南 1994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沾化(图)
山东·沾化 1993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云南·嵩明(图)
云南·嵩明 2002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旧镇(图)
山东·旧镇 1994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杜店(图)
山东·杜店 1996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潍坊(图)
山东·潍坊 1989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陕西·米脂(图)
陕西·米脂 1993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山东·杜店(图)
山东·杜店 1990年
中国最后一代小脚女人陕西·佳县(图)
陕西·佳县 1992年
跨世纪的缠足女人赵吉英村庄(1)(图)
百岁老人赵吉英
赵吉英老人生活在山东省滨州市杜店镇的一个不太富裕的村子,叫娘娘庙韩家。村里的每个人都为生活在这个村子而感到骄傲,原来这个村子的来历还有一段特别的历史:相传汉代大将韩信在此立村,村子被命名为“韩家村”;等到唐朝时,又在这里建了一座远近闻名的娘娘庙,村子便日益发展壮大起来。而村名“娘娘庙韩家”也恰是因此而来。自建村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时间,村民们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民风单纯古朴。
跨世纪的缠足女人赵吉英村庄(2)(图)
五世同堂的赵吉英一家
据县志记载:滨州女子从六七岁时就开始缠足,如不堪其苦,进行抗拒,就会遭到长辈的毒打和邻里的嘲骂。由于社会风气如此封建,有的女子因此而轻生。辛亥革命后,政府明令剪辫放足,但滨州地区较为偏远,因此收效不大。30年代以后,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响应孙中山先生的倡导,不再强为年幼的女子缠足。后来,滨县、蒲台的国民党政府又成立了“放足劝导委员会”,组织女职员下乡查足,宣传放足。然而,缠足的陋习仍没有被根除,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此俗始绝。
跨世纪的缠足女人赵吉英村庄(3)(图)
有这群子孙在身边,赵吉英老人看着高兴
如今在娘娘庙韩家,年过5旬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