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2-用吉他射击的人-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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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情况如何。
当我进去时,跟过去是一样的,他不上台去,而是向我们跑来。这是我一直喜爱的他身上的一件事:因为当他最后再出来时,他以缓慢而疲劳的脚步这样做。但是当他进来时,他跑着来,似乎是不愿让任何人等待,或者是因为他感到急躁,我不知道。不过我喜欢原先和后来不一样的那些钢琴家,因为在他们身上写着:中间发生了某种事情。面孔也总是那一张面孔:仿佛是一分钟之前他们把他叫醒的,像被大灯照着的一个人,模模糊糊地毫无防卫,感到十分尴尬。他们一般来说都有那样一张面孔,而他们却是些天才。他坐在凳子上,开始忙碌着,把凳子升高,又把它降低,最后又把它放到原先的位置上。当他开始演奏时,突然一下子就开始:好像是解放了一样。
①格伦·古尔德(1932…1982),加拿大钢琴家译注。使你吃惊的第一件东西是你听不到的那东西:过去的那种明显的完美。也许有,但事实是,再没有过去那样突如其来地让你感觉到。只过一会儿你还感觉到,那是一种基本的钢琴演奏方法:基本音调色彩少,采用一些基本强弱法,而毫无细腻的东西,毫无小游戏、点缀、魅力,仿佛是选择了一种几乎是原始的坚硬材料来加工:石头。一种石头贝多芬。然后你逐渐地感觉到,所有那没有的东西,不只是不存在,而且以某种方式被吸入了你所不曾期待的一个漩涡之中,你从开始忍受着,而后渐渐地对准了焦距:最终你看见了这个漩涡。这是一种力量的突然爆炸,它在音乐里面燃爆,并以其冲击波打击每一个音符。一个人并不习惯于想到,开头的那些奏鸣曲里面会写着这样的强度。并不是克莱曼蒂式的一些小玩意儿,而是、并且永远是十八世纪的东西。而就是波利尼,他没有动原来所写的东西的一个标点符号,只是在可能的地方加进了你无法想像的整个强度。你们看,这并不是弹奏得强点或者快点的这类平庸问题:他能使人觉得那慢速的极轻的弹奏法有一种惊人的强度。不仅是觉得这样,而且就是这样。而当他无限地加强那些音符的时候,你听到的音乐在冲击波作用下跳动一会儿,而后又立即严密组合,监管着爆炸,给它装上铁甲。真是天才。的确这是一种杂技。古尔德①(比方说)让地雷爆炸了,就在那中间,在圣母那里,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废墟。漂亮,但是废墟。而波利尼,用左手点燃导火线,用右手把铁甲大门锁上,整个儿爆炸了,但什么都没炸碎。你想想就会明白,贝多芬就是那里的那个东西。人们发现,人类本身具有十八世纪不想认识的巨大强度:当时是试验这种巨大强度,去找到它并使之爆发,但是一切都好像在一个试验室里,也就是在一种能控制的局面中,不会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就像是一次地下核试验。这是感情科学。
我自问,当波利尼演奏到最后的那些奏鸣曲时,也就是在那些奏鸣曲中爆炸已经不那么地下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般的听众也将能看到它。我自问,怎么样才能做到与那下面的进程同步。将于二月份发生,我将要去听。我也带着好奇心去看看是否将重新出现在听他演奏前面一些奏鸣曲时使我吃惊的第二个东西:从那黑色大动物中向我跳出来另一段贝多芬作品,我从来就没有非常清楚地看到它。这是贝多芬的呼喊。
原先已经直觉到了,而当星期四波利尼演奏了《悲怆》的时候,我就有了清楚的概念。如人们所知,以慢板序曲开始,以美妙的技巧加强。我总是觉得那是一种庄严的东西,一个设计精明的大门。我要重复说,这是一种美妙的诡计。而现在我听到了波利尼演奏打开那扇大门的那几组和弦。然后同样的那几组和弦又回到了接着演奏的刺耳的快板,这快板就像是对一个记忆的突然袭击。我以为简单地只是一些记忆。波利尼演奏它,那是恐慌,绝对的害怕:悲痛欲绝。那根本不是什么诡计:他在呼喊,被关在他的什么笼子里,监狱里,疯人院里,谁知道呢。那是优美而善良的呼喊。你再想想,你就会明白,贝多芬正是在那里的那种东西:把一种痛苦呼喊的初步经历包装在试验炸弹的一座宏伟建筑里的一个人。在那座建筑周围修建了一些主教堂,以便隐蔽它,使之合理化,以便战胜它,使之新陈代谢。但是,如果你下到教堂地下室墓穴里,你所感到的则是:一种痛苦的呼喊。我喜欢看见那位表面上不人道的、惊惶失措的科学家一直下到那下面来,让我听到那痛苦的呼喊。
今晚有另一场音乐会。还有作品二十七第二乐章,人们所熟知的《月光》:其开头便是轻而易举的激情的撞击,对浪漫垃圾的一种预言,在废糖蜜中旅行的原型装置。谁知道波利尼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如果可能,他要跳过它。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严格地一个一个地演奏那些三连音,而在他把我们让掉在上面的所有矫饰都清除掉之前,就不会错过一个音符。谁知道经过反复擦亮,还会留下点什么东西。
星星,条条,蘑菇番茄酱没有脸和没有害怕的人
①布斯托阿尔西奇奥,意大利伦巴第大区瓦雷塞省小城,工业发达,并有中世纪建筑文物译注。
②瓦莱隆加,意大利西西里岛小城镇译注。
③约翰·凯奇(1912…1992),美国先锋派作曲家译注。整个周围什么也没有。一个随便的西班牙,也可能会是布斯托阿尔西奇奥①。巴塞罗那只是离一小时高速公路的一个假想。赛道叫做卡塔罗尼亚赛车道,四公里多点,一条没有尽头的直道。最近一次摩托车世界冠军赛,已经颁发了三项奖:二百五十毫升(明白这是发动机容量)的冠军,在罗马出生的一个人赢得它,此人二十五岁,名叫马西米利阿诺·比阿吉,人称马克斯。他原来踢足球,后来一位朋友带他在瓦莱隆加②转了一圈,他上了摩托车,他们就再也看不见他,一下加速就把他给射出去了,这加速还没完呢。这似乎是传奇,然而事情却真的是这样。他们说,他就是两个轮子的新的伟大天才。而当你问他比别人多点什么,他们回答你说:此人很坏。看上去他似乎并非如此:他的脸是你数百次亲眼所见的某些二十多岁人的脸,这些人星期六晚上是领班工头,而后,星期一便穿着白色工作服在酒吧里做咖啡,梦想着加利福尼亚。只是对他来说,一直就是星期六晚上,他真的是领班工头。我来到这里看他跑,因为人们说那是一种激情。我看到了他周围的所有一切,发现那确实是一种激情。
你感觉到的第一件东西是气味。开始时你会自问,天哪,在哪里烧糊了数公里长的腊肠?而后你搞清楚了,腊肠消失了,剩下的是烧油,但是不臭,是香的,跟橡胶和汽油稍有差别。当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在你的鼻子里还有那香味,并且永远留在了记忆里。第二件强加给你的东西是噪音。谁知道凯奇③是否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噪音。他会喜欢的。并非是毫无约束的噪音,而是跳动的节奏,以优雅的强度不断地升高分贝。每个弯道都有其旋律,而每个摩托骑手都有其自己的声音。最后似乎是一个开玩笑的斯特拉温斯基①所写的一部总谱。最好的你在直道结束时听到,这里有一公里长,也就是一种无穷无尽。如果你两腿之间有一辆五百毫升的摩托车,如果你用手腕把油门加大到底,如果你贴着油箱,一直到消失,那么几秒钟内你就变成一颗射出去的子弹,时速三百公里。但是,由于最后还有一个大弯,它又把你带回到现实中来,你不能永远保持这样,你得做点什么事。那么,离终点还有二百米的时候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像降落伞似的突然张开,力求同空气碰撞,直起腰身,双膝向外张开,伸展双臂,同时放松油门,捏住闸,希望做出了正确的计算。看起来非常漂亮,听起来更加漂亮,如果你正好在那个时刻到了离终点二百米处,靠在离赛车道三米的小护墙上。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迎面向你扑来,似乎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那种发出嘶哑声音的喘气,而后当打开降落伞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但是那并不是寂静,而是一种声音黑洞,它吞没一切,是一种可怕的聚爆,是一种特别的声音倒转,是一种无声漩涡,它抓住你并把你扔进你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深渊。此后,相当令人吃惊的是注意到你还是完整的,靠在那小护墙上。而你还在听着。
①伊戈尔·斯特拉温斯基(1882…1971),俄罗斯作曲家译注。在家里,在电视机前,你注视着他们,你在想:他们都是疯子。那些人在拐弯处头部只离柏油路半米,臀部在摩托车外,膝盖在赛车道上摩擦出火花。接近时速二百公里,他们像蛇一样走弯曲路线,他们不时地觉得那两个轮子也太多,于是高兴地向上仰,不用那前轮子跑。都是疯子。你想像,他们是把死亡装在头盔里而活着,如果并不是正好装在脑子里的话。而后来,你到了那里,你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既不会谈论死亡,也不存在害怕。这真奇怪,因为再说,大家都摔下来,正常情况下,每年至少摔十来次,即便是最棒的那些赛车手也是如此。澳大利亚车手多汉今年赢得了五百毫升摩托车赛世界冠军,而此人有一次像许多次那样滑倒之后,曾经有几个月不能动弹,不知道右腿还能不能够动。这个体育项目的神话之一赖内,坐着轮椅在比赛检阅场上转悠,他那次也似乎是很平常地摔倒了。总而言之,风险是有的。但是你看不到害怕。我在拳击手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害怕,但是在这里我没有看到。也许这是因为,在这里眼睛几乎不存在。这是一项没有脸的体育运动,一切都藏在头盔下面。我问过一位摄影师,就是带着炮筒子那样的镜头在整个神圣时间里都待在赛车道边上的那些摄影师之一,我问他,他所拍摄的最漂亮的照片是哪个?他回答说:我想是超车,或车摔倒,就是这一类照片。他对我说道:有时候,有某种光线,在一定的角度上,如果你有好运气,在那一瞬间头盔护目镜变成透明的,如果你按下快门,最后你在照片中看到的就是眼睛。他对我说:〃这真奇妙。〃他没有打算向我说明那眼睛怎样。我想问问他是不是有害怕。而他有着那种谈论不可言喻的事的劲儿。于是我也就此作罢了。后来,我手拿笔记本,装得完全像个记者那样来到了比阿吉摩托之家,他就在我面前,身穿平常的衣服,特别是没有戴头盔,你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我当然问了他这位世界冠军马克斯。你从来没有害怕吗?他非常平静地回答说:〃从来没有。〃
一位名叫乔万尼·桑德里的先生最终向我说清楚了这些事情,他是马克斯的机械组长,他从1969年起就在摩托车中工作,我猜想他是听听摩托车走过去,而从噪音就已经知道什么东西不行的那些魔术师之一。他有着像叔叔那样凡事都他来办的一张恬静的脸孔,当你去做胃镜检查时你希望站在你面前的那些人的脸孔。我让他说说为什么比阿吉是最伟大的,如果他是最伟大的话。他对我解释说:〃他是最伟大的。他和多汉是最优秀的。〃他还对我说,一百名摩托车赛车手中有两名既能跑得快又真正懂点儿机械,比阿吉便是其中之一。他对我解释说,如果你把比阿吉放在他从未见到过的一条赛车道上,到第三圈他就已经找到轨道了:这些东西不是能教会的,要么你有,要么没有。他向我解释说,比阿吉是个工作狂,而且他很坏:他想要赢,其他一切和所有其他人都不在话下。在道德方面他缺乏勇气,或者至少是我觉得他缺乏勇气。〃勇气吗?不过……并不是这里的这些人就有……这是不同的:那就是如果你干这一行,那你就连害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就这样说完了。
星期天十二点二十五分,比阿吉骑在他的切斯特菲尔德…阿普里利亚牌黑色摩托车上停在起跑线上(最后到来,像真正的明星),他把护目镜拉下就起跑了。世界冠军他已经在口袋里有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十五天前在阿根廷,他跑在前头了,而后他假装有什么问题,让他最喜欢的竞争对手哈拉达超过他,于是便开始了猫和老鼠游戏,这样来取笑他。像上帝一样驾车的哈拉达有着一张日本娃娃脸,偶然地在那里有如此结局,他做了一件日本人从来不做的事情:他极为气愤,但很有教养地说:是阿普里利亚、而不是比阿吉击败了我。因此,大家都在注视着,马克斯这次又会创造出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