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在水一方-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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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双压低声音说:“卢友文来音乐社接我,我们在外面吃饭了,晚上,我可能回来晚一点……总之,我回来再和你谈!”“喂喂!等一等……”我叫着,小双却“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我回过头来望着大家,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小双不回来吃晚饭了!”我说,坐上了餐桌,全桌没有一个人多问什么,我看看诗尧,他低着头,研究着面前的那一双筷子,似乎想找出那一支筷子长,那一支筷子短似的。
饭后,诗尧不像往常那样,和大家一块儿在客厅里谈谈、说说、看看电视。他说他还有工作,就退回了他的房间。我坐在那儿,眼睛瞪着电视机,情绪却相当低落,电视上到底在演些什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过了半晌,我再也按捺不住,就重重的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对李谦说:
“李谦,你告诉我,”我的声音一定很严厉,因为李谦吓得脸上都变了色,全家人都愕然的瞪着我。“哥哥是不是和那个黄鹂很要好,你说!”李谦呼出一口长气来。
“三小姐,”他说:“你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我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呢!”诗晴立刻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他。“好呀,”她说:“你有什么把柄怕她抓住?你先说出来吧!”
“我有什么把柄?”李谦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把柄也没有!”“那你为什么要作贼心虚?”
“我怎么作贼心虚了?”
“还说没作贼心虚呢,诗卉一句话就让你黄了脸,我看你满怀鬼胎,准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喂喂,”妈说:“你们这场架吵得可有点无聊吧?诗晴不好,就会无中生有找麻烦!”
“就是嘛!”李谦低低说,话没说完,诗晴伸手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痛得他直从齿缝里向里吸气。妙的是,坐在我身边的雨农,也跟着他“嘶”呀“嘶”的吸气,这一下我可火了,我回头问雨农:“你干嘛?”“我……我……”雨农吞吞吐吐的说:“我在想,姐妹两个有一样的毛病,我和李谦是……是同病相怜……哎哟!”他那声“哎哟”,不用说,是我的“指下功夫”了。给他们这样一混,我那个问题,李谦就始终没有答覆。我又追着问:
“李谦,别顾左右而言它,我问你话呢!”
“诗尧跟黄鹂吗?”李谦说:“我也不常去电视公司,我怎么知道?”“你总会知道一点的!”我生气的说:“你别帮哥哥隐瞒!”
“诗卉,”李谦正正经经的说了:“你不用担心,像黄鹂那种女孩子,早被电视薰染得走了样,见了谁都亲亲热热,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诗尧在公司中待了那么久,对这种女孩子早看多了。所以,你放心,诗尧即使跟她玩玩,也不会认真的!何况,即使诗尧认真,她也不会对诗尧认真的,因为她在电视上刚窜起来呢!”
是吗?听了李谦这篇话,我是更加发愁了。假如我那傻哥哥是认真的呢?他别弄得两头成空啊!那天晚上,我就整晚如坐针毡,我注意到,妈妈也很沉默。小双到十点钟还没有回来,李谦和雨农倒都先走了。我独自坐在客厅中发呆,妈妈走过来,用手扶着我的肩膀,她低声说:
“诗卉,各人有各人的姻缘,这是件无法强求的事,我们听其自然吧!”是的,听其自然!听其自然!每个人都说应该听其自然,我朱诗卉干嘛要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可是,我长叹了一声,我的哥哥是我哥哥,他不是古人呀!发生在我周围的事件也不是“评书”呀!我无法呆坐在客厅中等那个杜小双倦游归来,站起身子,我走去敲敲诗尧的房门。
“进来!”诗尧说。我走了进去,一屋子的烟雾迎接着我,呛得我直咳嗽。诗尧坐在书桌前面,身子深深的靠在椅子中,正在那儿一口又一口的吞云吐雾,他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深深的望着他。他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的迎视着我。我们兄妹二人,就这样相对的注视着,谁也不说话。好久好久,他熄灭了手里那支烟,伸过手来,他抓住了我的两只手,就一下子闭起了眼睛,满脸的痛楚,把我的手握得好紧。我扑过去,挣开他的掌握,我用手抱住他的头,喃喃的,急急的,我语无伦次的说:“哥哥,不要紧,不要紧,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他们只认识两天,你已经认识她七、八个月了,别灰心,哥哥,千万别灰心,这是一场竞争,你参加过那么多竞争,你没有失败过,这一次,你也不会失败!”
“我失败过。”诗尧惨然的说。
我推开他,望着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失败过?”我问。
“参加赛跑的时候。”我静了几秒钟。“哥哥,别把小双看得那么现实,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从没有在意过你的缺陷,唯一在意的,是你自己!你有自卑感,你心心念念不忘记你的跛脚……”
诗尧猛的跳了起来,他的脸色发白了。
“够了!”他粗鲁的打断了我:“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一个字,这事已经过去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事情发生过!为什么你要对我提小双?我说过我喜欢她吗?我说过吗?我说过吗?”“哥哥!”我喊,眼泪溢进了我的眼眶里。
“笑话!”诗尧的脸色由白而红,额上的青筋又在那儿跳动,他的声音恼怒而不稳定。“你为什么在我面前流泪?你在怜悯我?还是可怜我?你以为我怎样了?失恋吗?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告诉你!诗卉,”他恶狠狠的盯着我:“管你自己的事!再也不要去管别人!永远不要去管别人!知道吗?知道吗?”“哥哥,”我挣扎着说:“我是想帮助你……”“帮助我?”诗尧叫着,痛楚燃烧在他的眼底,他却恼怒的对我大吼。“谁要你的帮助?谁说过需要帮助?你如果真要帮助我,你就滚出我的屋子,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你……”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不识好歹!”“我从来就不识好歹,我自幼就不识好歹,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你走吧!你请吧!别来烦我!别来烦我!”
我“逃”出了他的房间。妈妈正站在房门外,对我默默摇头。我懊恼的冲回自己屋里,爬上了我的上铺,我就平躺在那儿生气,我气哥哥,我气小双,我气我自己。
十一点钟,小双回来了。我听到她开房门,拿睡衣,去浴室,再回房间,关房门……我在床上重重的翻身,重重的喘气,把床弄得吱吱响。“诗卉!”小双低低的叫。
我不理她,腾的一下又翻了一个身。
“诗卉!”她再叫,声音温温柔柔的,可怜兮兮的。
我还是不理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小双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生气了。”她低声说:“就这样生气了,人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把枕头蒙在头上。“好了。”她再叹了口气:“我今晚也不跟你说,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她上了床,我依然不说话。那一夜,我们两个谁也没有睡好,我在上铺翻来覆去,她在下铺翻来覆去,两个人都一直这样折腾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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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我和小双都处在冷战的局面中。我持续的和她呕气,不跟她说话,谁知小双也是个倔脾气,居然也不来理我。这样,我们间的僵局就很难打开了。她那些日子,下了课总是不回家,回了家就已十一、二点,她洗了澡就上床。我心里越想越气,女孩子变起心来原来是这样容易的,男女之间还谈什么“天长地久”!雨农看我整天闷闷不乐,他忍不住的说:“诗卉,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认死扣!你想,小双和你哥哥到底恋过爱没有?”我耸耸肩。“你说呀!”雨农追着问:“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过吗?他们曾经如胶似漆过吗?他们曾经像我们这样公开的承认是一对儿吗?你说!”我呆了。半晌,我闷闷的说:
“我知道哥哥喜欢小双,小双也该知道!”
“嗬!说得好!”雨农叫着说:“你知道!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小双!即使小双知道,她不爱你哥哥也没办法!从头至尾,她和诗尧就没进入情况,男女之间,连接吻都没接过,怎么算恋爱?你硬给小双扣上一个‘变心’的罪名,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诗卉,你醒醒吧!这件事,不是凭你一厢情愿就办得到的!何况,你热心了半天,弄得小双生气,你哥哥也不领情,你这是何苦呢?”
一语提醒梦中人,真的,这又是何苦呢?小双不理我,诗尧也成天板着脸,从早到晚往外跑,家里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了,看样子,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完全瞎操心!我叹口气,决心不管这件事了!偏偏那天晚上,我和雨农看了场电影,散场后,天气热得我发昏,我就一直闹着要吃冰淇淋。雨农说有家新开的咖啡馆气氛不错,我们就决定破费一番,到了“明星”。我才坐下来,就一眼看到诗尧和黄鹂坐在一个角落里,两人正面对着面、鼻子对着鼻子的谈得好亲热。我这一下火冒十八丈,气得我冰淇淋也不吃了,咖啡也不喝了,掉头就走出了咖啡馆,嘴里还叽哩咕噜的诅咒个不停:
“从此,我朱诗卉如果再管哥哥的闲事,我就不是妈妈爸爸养的!我就是混帐王八蛋!我就不是人!”
雨农跟在我后面追,直着脖子叫:
“你怎么了?怎么了嘛?这也犯得着生气?应该大大方方走过去打个招呼,一来表示风度,二来,我们的冰淇淋费也省了,你哥哥准请客!”“好啊!”我站住了,瞪着眼睛大嚷:“原来你连请我吃冰淇淋都小器,想占我哥哥的便宜!你啊,你真是个小器鬼!”接着,我就一连串的骂了起来:“小器鬼,喝凉水,砸破缸,割破嘴,娶个太太……”我慌忙咽住了,因为,下面的句子是说“娶个太太吊死鬼,生个儿子一条腿!”想想,将来他的太太是我,我岂不是自己骂自己?如果再生出个“一条腿”的儿子来,我非跳河不可!这可不能任着性子说下去了。雨农瞅着我直笑,一个劲儿的说:
“说啊!说啊!看你还有什么好话,你就都说出来吧!干嘛又不说了呢?”我对他龇牙咧嘴瞪眼睛,他大笑了起来,一把挽住了我,说:“娶个太太叫诗卉,生个女儿要最美!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于是,这天夜里,我主动的和小双讲和了。那晚我回去的时候,小双已经躺在床上,还没睡觉,她正拿着本《张爱玲短篇小说选》在床上看着。我走过去,拿开了她手里的书,不由分说的往她身边一挤,我说:
“小双,你真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哦!”
小双嫣然一笑,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脖子。
“怪不得奶奶常说,你这丫头最没良心呢!”她说。“到底我们是谁不理谁啊!”“唉!”我低叹了一声。“事实上,我是天下最有良心的人,不但有良心,还有热心。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按理想发展,我的热心都碰到了冰块,全冻住了。”
小双翻过身来,和我面对面躺着。由于天气燠热,我们在床边开了一扇电风扇,风吹着她的长发,在枕际飘拂晃动,她的眼睛明亮生动,清柔如水。她用手抚弄着我的短发,低低的、幽幽的、细声细气的、诚诚恳恳的说了:
“诗卉,你的心事我全了解。你想,我自幼没个兄弟姐妹,三岁失母,十八岁丧父,我几乎从没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自从来到你家,我才知道什么叫家庭,什么叫手足之情,和天伦之乐。难道我不希望永远属于朱家?永远成为你们家一分子?但是,我无法勉强我的心啊!你想,诗尧的脾气暴躁易怒,我虽出身贫困,却傲气十足,我和他是弄不好的,诗卉,你懂吗?何况,他的工作环境,使他朝夕相处的,都是一些善于逢迎和交际的女孩子,我又心直口快,难免常出不入耳之言,他怎会喜欢我呢?诗卉,你想想看吧!”
我凝视着她,有句话一直在我口腔中打滚,我真想告诉她,诗尧是喜欢她的,只是强烈的自卑感和傲气在作祟。可是,我想起咖啡馆里诗尧和黄鹂,我忍了下去,我才二十一岁,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人心啊!
“那么,”我说:“你是爱上卢友文了?”
她转开头去,低叹了一声。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谈得上爱情!”她坦白的说:“不过,我承认,卢友文很吸引我,他和我有相同的身世,有相似的感触。他有他的优点,他有雄心,有壮志,有梦想,有热情。跟他在一起,你会不由自主的受他影响,觉得普天之下,都无难事。再加上,他懂得那么多,和他谈文学,会使我觉得我像个幼稚园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