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5-达尔文的阴谋-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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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2月14日
让我们最为悲伤的大概是14年前可爱的安妮的不幸夭折。老实说,我并不记得安妮了,因为她走的时候我才4岁。不过有时我也能想像出她的样子——10岁,温柔可人,一对红扑扑的嘴唇和一头金色的鬈发。他们告诉我说,我们几个女孩同时患了猩红热。她最严重,而且再也没有好过来。她在莫尔文接受水疗,在死亡之门一直徘徊了数周之久。爸爸昼夜守候在她的床前。但他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这让我感到很奇怪。所有这些都是我从伊丽莎白阿姨那里听说的。父母从来不说安妮的死,甚至连安妮这个人他们都从不提起。
事实上,我们达尔文全家一直都共同承受着早亡的折磨:可怜的玛丽,不过松鼠那么大,还不到一岁;小查理•;韦尔林也不到两岁。每个星期天去教堂,我们都要经过他们小小的墓碑。接着是爸爸的父亲——我的祖父,去世了。这事给我们带来了深深的不安,也给爸爸造成了永远的遗憾。因为他到达什鲁斯伯里太迟了,未能参加让他拥有今天这番成就的父亲的葬礼。
我们一家就像是我们那可堪同情的女王。4年前她失去了心爱的艾伯特,但时时还得听人们谈起那事。她至今仍未从伤悲的迷乱中恢复过来,每天都穿着素服,并且每天早上都要重新把他的衣服摆出来。
虽然没人提起过安妮,但她在我们家里仍然阴魂不散。几年前,我在一个箱子底下发现了她的写字盒。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偶尔还会想起它来。它是用一种漂亮的硬木做成的,里面放着边沿为深红色的乳白色信笺和色彩与之相称的信封,木柄的钢质笔尖,两只鹅毛笔和一把珍珠母柄的铅笔刀。另外,在一个小盒子里还有红色的封蜡和封笺纸。盒子上面印有一些装饰性文字:“欢迎我吗”和“上帝保佑你”。鹅毛笔尖上还有墨渍。以前我常常拿起笔,想像自己就是安妮,像她那样给笔蘸上墨水,一面苦思冥想地遣词造句,给这人或者那人写信。
达尔文家所有死去的人中,最让爸爸伤心的是安妮。我觉得他总认为是自己的错——她的离去是某种报应。记得艾蒂曾跟我说,爸爸在给安妮写长篇的纪念文时,她仔细地观察了爸爸。他写得很慢,常时不时地轻声哭泣。她说,至少在她看来,他脸上有着一种负疚感。
第二部分第9章(4)
他已经不止一次那样过分地自责了。一些年前,在妈妈对宗教最虔诚的时候,她曾悄悄给他写过一封信,表达了一种深藏内心的悲伤:她担心,如果他不回到上帝身边,他们就可能无福永生相守。我是碰巧在他书房的书桌里看到的。他把它藏在书桌里,经常拿出来看。有一次我碰巧到他房间,但他没注意到我。我看见他情绪异常地激动,嘴里叨念着一些自责的话:“要是她明白那原因就好了。要是她明白那原因就好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过了一些时候,我问他是在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使他失去信仰,变成一个无神论者的。因为我暗自猜想,这是否是安妮夭折所带来的危机造成的。但他的回答全然出乎我的预料。他久久地拉着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回答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当我年轻时在小猎犬号船上的时候。但至于其他它,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1865年2月15日
我偷偷从舅舅那里拿了一本在整个伦敦引起一片哗然的书。看得出来,它为什么会如此知名。书很薄,里面只有一首叫做《妖精市场》的诗。有的部分虽然很是吓人,尤其是对那些恐怖的小男妖的描写,但我发现它最末部分的寓意却非常令人振奋。我想,结局好一切都好。我是在拉斯舅舅客厅的红木桌子上发现这本书的,于是没经他允许就把它拿到楼上去了。据我所知,他从没问起过这本书。因此我实在忍不住,就把它藏了起来。书非常的小,我于是把它藏在了安妮的写字盒里。
1865年2月16日
今天,我回到唐豪斯的家里。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我从马车上跑下来,裙子被雨湿透了。刚一进屋,一条好消息就让我松了一口气:所有一切都得到了宽恕。妈妈给我倒了一杯茶,之后爸爸停止了跟帕斯洛打台球,而向我挑战玩双陆棋游戏。我故意输给了他,他非常得意。我觉得他都没看穿我的把戏。
可是,我发觉要制服自己的好奇心太难了。今天下午,我决定去查看爸爸从小猎犬号寄回的标本。他从没明确禁止我们看那些东西。它们被分散存放在家中最为奇奇怪怪的地方。我在温室的两个很深的柜子里找到整整的一个密窖。温室是爸爸对会吃昆虫、气味极为难闻的茅膏菜进行实验的地方(他教会了这些植物吞食生肉——它们真是巴不得呢)。
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很多标本都是些骨架和化石之类的东西,上面的标签和日期都是爸爸的字体。但有一些上面贴的却是缩写字母:“R。M。”。我觉得这很让人费解,但却不敢问爸爸那些字的含义。
第二部分第10章(1)
杰米•;巴顿紧挨着查理坐在大桌子边,在看博物学教科书里的豹子、蛇和其他动物的图片。每看到一种认识的,他就会兴奋得局促不安地伸出粗短、棕色的小指头去触摸。
“我认得那个。我在我们国家见过的。”他咯咯地傻笑着说。他双手捧起书,把鸵鸟图画举到面前,离鼻子不过3英寸的位置。
查理也跟着他大笑起来。他是想闻它的味道吗?有时在这种情况下,他忍不住会问自己,杰米对学习的爱好是一种本能的作用——一种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在那里少有得到运用)就基本会利用的东西,还是在文明社会看到各种奇妙之物后才培养出来的。一个人可否牵着任何一位具有天分的野蛮人,像教小孩子一样教他呢?他又能达到什么程度呢?他肯定达不到一个12岁的英国孩子的水平。
也许是因为缺少可资研究的标本,达尔文的科学热情受到挫折,所以他才对3个雅马纳族印第安人特别着迷。尽管自己生了病,但自从遇到杰米后的那个星期,他经常去找他们,观察他们对船上世界的反应。他们对轮船并不陌生——两年前回英国的过程中,他们在小猎犬号上就呆过8个月——但他们似乎仍对船的运转很觉神秘。他们用一副昏昏欲睡的眼神来掩盖饰自己的迷惑。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躲在甲板下面,只有在风平浪静时和似乎有着某种神秘意义的日落时分才敢上来。他们是一个怪诞的3人组合——全身上下的英国服饰,把自己打扮得绝顶漂亮,睁大双眼凝望着沉落天际的橘红色圆盘。他们黑色的皮肤也像在燃烧。
查理心中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念头,他觉得虽然他们身着文明社会的服装,但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回返到他们原始的生养之地。
只有杰米例外。他与另两个人不同:火地•;巴斯克特是一个快乐但智力低下的11岁小女孩;约克•;明尼斯特则是一个性情阴僻、乖戾的年轻人,有二十五六岁。被绑架后,3个人都配了个英语化的名字。杰米•;巴顿是被人诱拐的。菲茨洛伊把他从一个驾驶独木舟的老头那里买过来。为了交易公平,他当时一怒之下从紧身短上衣上扯下一颗珍珠母纽扣扔在那人的脚下。
有人曾告诉过查理,杰米与另外两个来自不同的部落。他们的部落居住在高地,骨骼较小,进化得也好些。他们自认为是文明民族。听菲茨洛伊说,他刚到小猎犬号船上时,非常可怜,因为另两个火地岛人讥讽和折磨他,并称他是“亚仆”——很明显是敌人的意思。而菲茨洛伊虽然对雅马纳人非常感兴趣,但他似乎对他们出奇的冷酷。有时他戏称他们做“雅虎”——《格列佛游记》里肮脏的人形兽的名字。
杰米在专心看着动物图时,查理则在对他进行研究。他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即使是在马上就要刮起西南大风的甲板上,他也戴着白手套,穿着燕尾服。他到处招摇,喜欢照镜子,而且总是把衬衣领子打理得白晃晃的。倘使发现靴子上有哪怕一点污迹,他就会怒冲冲地跑回房间去把它擦干净。要是谁调笑他像个花花公子,他就会把鼻子昂得高高地说:“好多云雀啊。”
查理不知该怎样来培养他。他很聪明,但对人有防范心理,有时很自负,有时又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他的英语里夹杂着一些古怪的语句。当一个水手问他的身体怎样时,他会一脸奴颜地笑着回答:“健壮着呢,先生,没有更好的了。”而有的时候他又装着听不懂。他喜欢欺凌人,对待火地•;巴斯克特如低等动物。这让约克•;明尼斯特很气恼,因为他把她看作自己的妻子。杰米的视力远比任何英国人都好——即使站在甲板上,他也能比水手们更先看到海平线处的物体——曾有一次,厨师没多给他一份布丁,他很生气,并威胁说:“我看见法国船,我不说。”
查理用他的科学仪器来吸引杰米,以供研究。这个印第安人从来对看显微镜乐此不疲。他喜欢观看头发节和亚麻丝。有一次,一只在船舱里发现的虫子被放到仪器下面,它的一条腿动了一下,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掉。他似乎觉得自己与查理间有着一种特殊的纽带。这让那位英国人感觉很有趣。他觉得很是怪异,居然这个原始人认为科学这一概念能把他们俩连接在一起。杰米把它读成“窥—穴”。不过他是否完全理解这一抽象概念,则不得而知了。
杰米突然合上书,看着查理的眼睛——样子很不寻常。他好像做出了某种决定,想要谈什么重要事情。
“我带你到我的国家。你去见见我们那儿的人。你去和智慧的人谈话。很多窥—穴,很多谈话,很多。”
查理很感动。他想到和一群赤身裸体的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一起谈论更高知识领域的问题,觉得很是好笑。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好啊,我会非常高兴的,”他说。
杰米接着说,他们决不能让约克•;明尼斯特或者火地•;巴斯克特跟他们一起去。他从桌边站起身,向门走去。
“约克坏人,”他说。“他们部落都坏人。”
他比划了几个手势,开始模仿一个动作。他野蛮地笑着,在他的关节上做拉锯的动作,并张大着嘴巴,用指头摸嘴。他走后好一会儿,查理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约克•;明尼斯特的部落吃人。
一天下午,查理斜靠在菲茨洛伊的沙发上读洪堡的著作。他听见菲茨洛伊与惠格姆在房舱门的另一端轻声谈话。
“我不得不告诉您,先生,”上尉说,“我认为他坚持不了整个航程。我敢保证,下次靠岸时,我们就将再也见不着他了。”
第二部分第10章(2)
查理竖起耳朵想听听船长的反应,但却没再听见什么。他知道他们在说自己。他的反应很复杂。开始时他发誓一定要让惠格姆的话落空——他要坚持到航程的终点,因为他最想得到的就是菲茨洛伊的尊重。但转念一想到陆地上丰富多彩的生活,他又开始动摇了。他觉得自己放弃了这旅途上难熬的艰辛也没什么大不了,尤其是他们俩都这么看了。他们对自己的轻视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除了一副惨相,查理仍然一无所获。在过去的10天里,除葡萄干和饼干外,他什么也吃不了。甚至他与船长的进餐也取消了。他的体重降得很快。他觉得自己就要瘦成皮包骨了。当船路过马德拉岛,距离岸边只有一臂之遥时,他甚至没起来看一眼,尽管岛上有众多的同胞在那里度假。
正在这时,菲茨洛伊走了进来。看见查理,他有些尴尬。这就更证实了查理的怀疑——他们刚才说的是自己。为了掩盖这种尴尬相,船长说了几句话以长长他的士气。
“嗨,你知道明天黎明时我们会到什么地方吗?圣克鲁斯呢!从钱有所值的角度来说,就再没有更好的港口城市了。尖顶的建筑矗立在白雪覆顶的山峰前面。总之,那一切都是造物主本人的杰作。”
那天夜里躺在吊床上,听着金的鼾声,透过天窗看着旋转的月亮和星斗,查理感到自己既没有目标,也微不足道。他怀念什鲁斯伯里起伏和缓的青山。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望。他决定:在圣克鲁斯下船,让一切都见鬼去吧。他不适应海上生活——这与意志力毫无关系,是他该死的胃不争气。谁也拿它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小猎犬号在港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