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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叶浅予自传-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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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日记的记事相当真,体会也相当深,可惜和当时内心独白距离很大,这是强迫改造的必然反应。那么,是不是内心毫无触动?回想起来,确实有所触动,这触动可能是一刹那的灵感,并非理性的升华。写到《改造日记》上倒很合适,它可以蒙骗管教人员,借以过关    
    。那两本日记的内容,基本上属于过关性质。现在看来,思想改造,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特别是钢刀搁在脖子上的时刻,叫冤枉喊救命是人的本能,红卫兵以高压手段强迫牛鬼蛇神服罪,岂有不服之理。8月24日那一场斗争,今天看来,是一场驱神赶鬼的宗教仪式,红卫兵高踞祭坛,手执神剑,念念有词,小鬼们畏畏缩缩,伏地认罪,演得非常认真。那天即使不叫写感想,我也会主动写这么一篇“改造八股”。


十年荒唐梦中央美术学院的小牛棚(2)

    翻看了“文革”中的日记,使我记起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往事,可也看清了我在狂涛之中如何保全自己的曲线求生之道。刀把子捏在人家手里,只能软抗,不能硬挺。住牛棚前后三年,这次殉葬,肉体稍稍受了点痛楚,当然能抗过去。那次黑画展览中挨皮带抽打,才叫硬挺。日记对此事也有记录,日期大概在殉葬斗争前一天,8月23日。日记写道:    
    今天早晨我面临的这场风暴,对我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教育。我的罪行激怒了群众,挨了打,但群众仍然是有分寸的。不然,即使把我打死,也解不了恨。这一打,更深一层认识我的罪行的严重性,使我的头脑更清醒些,对待运动的态度摆得更正确些。我坚决相信党,相信群众,准备迎接任何考验,相信党和群众会给予我自新的机会。    
    这天挨了打,挨得不轻,背上衬衣血渍斑斑,后脑勺打了个洞。日记上却不敢如实描写。为什么?怕暴露不满情绪,引来更重的惩罚;日记后段又写得如此超脱,如此光明磊落,标榜自己站在革命立场看待这场惩罚。假使我是一个精明的造反派,一定会发觉叶浅予这个胆小鬼在耍花招愚弄革命群众,千万不能上当受骗。叶浅予真是在耍花招欺骗造反派吗?他哪敢!实际是他被打懵了,而当天的日记又不能不有所反映,于是硬着头皮写了那么一段漂亮门面话。    
    那次挨打的一共三个人,一个罗工柳,一个黄永玉,一个是我,都是在黑画展览会场挨的打。    
    提起黑画展览,是中央美院革命造反派的拿手好戏。1964年社教运动演过一次,规模不大,黑画作者不点名,给作者留点面子,展览也不公开,只限内部参观。“文革”中又第二次上演,规模极大,U字楼的教室占满了。重点牛鬼的作品及有关的照片和资料,特辟专室陈列,叶浅予是重点中的重点。    
    23日那天上午,黑画展刚布置好,头一个被拉去的是罗工柳,因为他画了一幅油画,画的是“独立寒秋,湘江北去……”那首诗的词意。造反派说他歪曲毛的词意,让毛孤零零一人站在一只小艇上,漂泊在茫茫大水中。一面批,一面用皮带抽他。等他从会场出来,把我叫去,红卫兵押着我走进一间教室,里面挂满我的画稿和生活照片:正中是毛泽东的肖像草稿,四周挂着其他画稿和照片,那幅被指为“空降特务”的《沈家门渔民》,那幅被指为“三仙姑”的《秦川麦收》,比较显眼。我一到,罚我面对那幅毛泽东肖像草稿下跪,由一个红卫兵发号令,喊口号:    
    “叶浅予丑化革命领袖罪该万死!”    
    “叶浅予丑化劳动人民罪该万死!”    
    “叶浅予毒害青年罪该万死!”    
    “大混蛋叶浅予里通外国,该死该死!”    
    四五个身穿绿色军装的中学生红卫兵,手握皮腰带,站立两厢,随着口号声,一阵一阵揍打。这时我被推翻在地,背上一阵一阵发烫,发麻,发辣。喊口号的那位执刑官,喊到后来,没词儿了,便只顾喊:“打!打!打!”皮腰带的铜扣扣碰到后脑勺,感到有点痛,不知道脑袋开了花。皮肉受罪,头脑还算清醒,心里在想,不知是哪个混蛋在喊口号,抬头瞄一眼,是个陌生脸,拿皮腰带的也是陌生脸,自己班上的学生一个也不露面,他们大概不好意思下此毒手,故意躲在暗里指挥。在这生死关头,我心里明白,要有骨气,决不吭声,由你们这些小刽子手们行凶。    
    打着打着,大概看到我成贤飞铣鲅抡娲虺鋈嗣矗阕×耸郑簧钕拢骸肮龅埃蔽彝ζ鹧耍叱鲂坛。父龊煳辣隼矗吹讲俪。形姨稍诘厣希梢桓龊煳辣谖叶亲由咸ど弦恢唤牛硪桓龊煳辣闷鹫障嗷青暌幌欤粝乱徽耪涔蟮睦芳湍钫眨逑帧逗吓┟裨硕疾毂ǜ妗纺蔷浠埃捍虻雇梁懒由鸩⑶姨ど弦恢唤拧J潞笥腥烁嫠呶遥庹耪掌诿拦幕ㄉ戏⒈砹恕R埠茫肚秤杌钤谡馐澜缟希芩懔粝铝艘患罂杉湍畹睦肺南住U胀晗啵狗N以诓俪∩习尾荨?/p》    
    这时,国画系的学生出场了,拍拍我的肩说,你背上有血,后脑勺有血,到医务室去上点药吧。由他领我到医务室去,脱下衬衣,擦洗伤疤,在背上和后脑勺上敷上药,贴上纱布。不知是同情还是遮丑,他竟然叫我回家休息去。这个学生好面熟,叫不出名字来,后来知道他是叶浅予专案组的头头。他有责任而且有权力指挥我的行动。    
    回到家里,老伴赶紧帮我洗脸、擦身、换衣,让我伏着身子躺下,还喂水喂饭,问这问那,叫我松心躺着。这时正是8月下旬,天气还热,又是正午,身上出汗,全靠老伴忙着给我擦汗。我这时心潮起伏,早晨那一场判官和小鬼行刑作恶场景,是真事还是梦境?是政治运动还是武装革命?实在弄不清。老伴说,你这点皮肉伤痛算什么,这几天中学校里闹得更凶,西城一个中学的女校长给打死了,送去抢救,医院不收,那才急死人呢。    
    挨打之后第二天,照常到牛棚报到,到大礼堂看大字报,碰到几个小将,看来是昨天打过我的那几位,拦住了我,问我服不服?我说:“服!服!服!”他们看我表情不对,有抵触情绪,立刻叫我跪下,一齐解下腰间的皮带,向我背上再来几下,然后扬长而去。这不是惩罚,而是侮辱!


十年荒唐梦中央美术学院的小牛棚(3)

    有天晚上,牛棚开生活会,那个专打小报告的“红色牛鬼”,检举叶浅予挨打之后,第二天还穿着那件血衣,不是有意叫人看吗?另一个牛鬼检举我在宿舍里让李可染给我擦背上的红药水。我解释说天热出汗,背上红药水从纱布里渗出来,自己擦不着,只好请人帮忙。这时牛棚里议论开了,说,明明亮伤疤给人看,还解释什么!生活会的作用是“狗咬狗”,抓住效果追动机,追得你承认动机不良,才能算完。为了表达我的豁达大度,这天的改造日记就这么写着:    
    关于李可染给我擦背上的红药水,记得还有一次是李苦禅,一次是艾中信,都是因为汗出得多,自己擦不着,叫他们帮我擦。当时曾考虑该不该这样做?自己的回答是: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挨过打,背上贴了好几块纱布,几天没擦汗,请人帮忙擦一擦,一次这样做了,二次、三次也就认为没什么问题了。今天经人一检举,才认识到影响极坏,的确像故意拿伤疤给人看。别人对我的怀疑是出于革命的警惕性,对我这样一个严重的牛鬼蛇神,应该如此,我愿意接受大家的监督。    
    今晚又学习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现在记下一段话,提醒自己要这样看问题:    
    所有一切所谓“过分”的举动,在第二时期都有革命的意义。质言之,每个农村都必须造成一个短时期的恐怖现象,非如此决不能镇压农村反革命派的活动,决不能打倒绅权。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关于劳动,牛鬼们分组分工包干全院的环境卫生工作。国画系四个老头叶浅予、李可染、李苦禅、郭味蕖为一组,四人中我的体力较强,其余三人较弱,干活我总是抢在前头。劳动中间谈体会,三人有怨言,怪我干得太多,抢了他们的劳动份额。这叫吃力不讨好,我心里也有怨气。    
    有一晚牛棚里作思想汇报,各人谈的都是些拥护运动愿意改造的表面话。国画系派了造反派听我们小组汇报,他用两句话揭穿了我们四个人这星期以来的基本态度。他说:“四人观点一致,你们团结得很好。”意思是说,我们没有把真实的思想摆出来,灵魂深处的东西不愿意和革命群众见面,我们之间只有包庇,没有斗争,谁也不斗谁,没有真正站到革命这边来。    
    以后在劳动中留点时间,交换意见,谈谈体会。谈来谈去,还只那一套,怪我干得太多,故意不让他们干,意思是我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权利,按革命派的观点说,就是阻碍了他们的思想改造。到了思想汇报会上,大家还是说门面话。造反派怀疑我们之间有攻守同盟,天晓得,在这样严厉的监督之下,谁敢有胆量订什么攻守同盟!说老实话,我们各人肚里只有一本账:好好劳动,好好改造,早点争取宽大,摘掉强戴在头上的帽子。除此之外,我们思想上立场上的一个共同点,可能是反革命阶级友爱,有这友爱,用不着什么攻守同盟,我们的行动就会一致,达到团结,互相包庇。管牛棚的造反派,用尽各种手段,或硬或软,要在我们之间制造矛盾,结果收效甚微。    
    我在日记中写道:    
    我们四人开了半小时会,首先谈谈对劳动的态度,彼此展开了一点批评,李苦禅批评我打扫厕所时把主要的活都占了,一味照顾他,他认为是缺点。经他一提,我立刻认识到,这是我参加劳动以来很不对头的态度。正确的态度应该对各人的劳动应该互相严格监督,不能有一点点温情,我对李苦禅的照顾,不是真正帮助他,而是在他改造道路上设置障碍。    
    从这段日记看来,我的自白是和革命立场一致的。这说明“狗咬狗”的策略,在我们之间起了一点微妙作用。    
    在牛棚里制造“狗咬狗”的另一个策略是动员牛鬼蛇神写大字报。    
    我在牛棚里前后贴出11张大字报,其中一张揭露那位专打小报告整人的红色牛鬼,写得比较真实生动,可惜造词用语,学造反派的口气,近乎矫揉造作,不合我的身份。除此而外,其具体内容都符合其人其事。现在抄在这里,算是改造中的一点贡献。这是一篇正面文章,是黑牛造红牛的反。    
    伪君子××    
    (一)对群众是党,对党是专家。    
    ××是个一本正经、道貌岸然、高人一等的人物。在国画系里,既是青年教师的班头,也是老年教师敬而远之的权威。他认为自己“自来红”,天生革命,别人都是他改造的对象。他常常捧着一本线装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装出一副毛主席信徒的神气。他的马列主义用来唬人整人,用来保护自己,其实是个伪君子。他有一股非常强烈的自我优越感,只要别人有不同意见,非得把人说服,才肯罢休。在群众面前他是党,在党面前他是专家。他是陈沛的六大台柱之一,是陈沛反党的重要参谋人员。他要陈沛咬咬牙,维持学院派,错就错到底。做党的工作,他认为妨碍当画家,又说“披着马列主义外衣,做一个党员画家很舒服,有名有利之外,还有权”。这权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权。    
    (二)一个可怕的聪敏人。    
    ××是个可怕的聪敏人,很会利用机会,利用人,打击人,给自己制造特权。他以一种特别的嗅觉,去发现别人的缺点和毛病,加以夸大,给人戴帽子。1958年向党交心运动中,有位教师××交出他过去对党不满的一些言论,他马上抓住辫子,给××戴上反党帽子,整了他,使××长期抬不起头来。后来党发现整错了,向××道了歉。1958年他当支部书记时    
    ,故意在群众中抬高叶浅予的威信,说什么业务上应该听叶的。其实那个时期,系的一切工作,事先都在他的宿舍里开了会,听他的指示,然后交叶去布置,让叶做他的驯服工具,他站在后台发号施令。    
    自从黄铸夫来系当副主任以后,××就利用机会,专心致志搞业务,故意拿不懂传统、不懂基本练习作借口,推脱教学任务,但不放弃高年级创作课,可也常常借口有病不到班上课。这个时期,××好像一个玩票的票友,爱唱不唱,谁也管不着他。    
    (三)宁肯反党反社会主义,不该犯生活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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