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予自传-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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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转暖,下午3时演习救火,好多旅客穿上救生衣,我作壁上观。
有一位太太会看手相,许多姑娘听她谈命运,我给她画了个速写像,她回给我一次手相,说我这几年心绪烦恼,到43岁才能澄清。
饭菜愈吃愈乏味,每次吃饭成为例行公事,不得不塞点什么到肚子里去。十分想念祖国
的豆腐咸菜,希望旧金山唐人街能吃到。
贴出布告,要大家猜测本船14日早晨进金门大桥的时间,猜中者可得奖。这也是一种赌博。
晚上参加赌Bingo游戏,一桌子五人,我抛出赌本一元五角,赢得一元五角。
有几位旅客在整理行装,登陆气氛浓起来。
海上数千里,无煤灰,无尘土,陆上无此清福。
9月12日
10日那晚水手工人开会,神经过敏者以为要罢工了。今朝海上厨子侍役工会贴出布告,那晚他们通过了几项严肃的决议,抄录两条:
海上厨子侍役工会9月10日会员会全体通过接纳船上委员会的建议:
1.响应美国各工会及民众团体反对美政府以物资接济蒋介石政府助长中国内乱。
2.救济香港中华海员工会失业会员。
下午发登陆证,舱里和甲板上的旅客全被船员赶进了餐厅,挤得透不过气来。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真是一桩麻烦事,世界几时才能变成一家呢?
冯玉祥为我画了一幅苦力图,冯夫人拿了那幅画满船找我,我应该好好为冯将军画一幅画。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9月13日
9月13日
早晨阳光普照,海面波平如西子湖。十多天来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海面,可以象征明天的快乐登陆。
晚饭后气候突变,乌云遮天。社交室将举行舞会,直到看到“金门”为止。
个个忙着整行装,我洗了澡,刮了胡子,清出了明天该穿的衣服,早早躺上铺,准备明朝踏上美洲大陆。
船上12天,有吃有睡,有烟吸,只是每天吃罐头,胃口有些败兴,但一想这是在船上,何必苛求。惹人生气的是等级待遇差别,随处都在提醒你是个统舱客的身份。那个巡查甲板和交谊室的管事,那副铁板面孔,我将永远不会忘记。统舱餐厅伙夫侍役对旅客像对难民罪犯似的一副恶相。希望踏上美洲大陆以后,不这样对待我们。
今晚一个吃醉的美国人,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傲慢地问我:“你是个正经的中国人吗?”
我说:“随你怎么想吧。”
他说:“我丢了一把大剪刀。”
我说:“我倒有把小剪刀。”
他又说了一些醉话,我就不和他斗嘴了。船上高鼻子歧视黄面孔的事太多了,我今晚才身受一次。明天登陆不知会发生什么气人的事。
9月14日
兴奋使人失眠,昨晚整夜睡不着。
8点,海关人员办旅客登记。每人报了一个号码就通过。10点,开始检查护照和入境询问,麻烦来了。既查又问,每人要花5到10分钟,1500人由五个移民局人员执行,坏就坏在不按号码,于是秩序大乱,无论中西旅客,无不怨气冲天。不通过这一关,无法上岸。挤在人堆里,预测非到晚上9点不能离船。于是灵机一动,向船上职员作毛遂自荐,说明是国务院请的文化使节,侥幸被列入特殊地位,先行通过。下午5点下了船,在货栈里见到接我们的坚更司太太。她在这里从早晨9点等起,招呼国务院有关的客人。见了她便如见了救星。为了领取托运的行李,又在码头等了一个钟头。海关检查行李,为一个朋友托带的一匹绸子付了20美元关税。晚8点,一辆出租汽车把我们夫妇送到毛律司旅馆,这才如释重负,吐了一口大气。
在船上约好司徒慧敏同走,因我抄了近路,使他落到后面。灵机一动,在他的行李上留了个旅馆地址。
毛律司旅馆307号的浴室、地毯、弹簧床给了我们夫妇极大温暖,好像一下子冲进了母亲的怀抱。
美国人常常夸耀美国是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今天一整天过关的滋味,使我大开眼界,明白所谓自由和民主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有界限的,特别是在美国。对黄面孔的东方人限制更多。在船上等候询问过关那一阵,谁也要后悔不该作这样不愉快的旅行。
西海岸美国海员正在罢工,照例,我们这条船靠岸后,旅客没法登陆。罢工委员会临时通告码头工人照常工作,等旅客出清后,继续罢工。否则的话,我们也许得在船上搁浅,等候罢工解除,才得上岸。感谢伟大的工人对旅客的同情。
有一位教授拿的是游历护照,海关询问时他却说是被聘来教课的,结果被扣留。中国领事馆在设法营救他。
旅馆斜对面有一家中国餐馆,招牌写着“CHOUPSONY”,我们叫了两盆“杂碎”,原来就是北方饭馆的合菜,豆芽炒肉丝蛋皮丝。那位收钱的中国账房告诉我,要吃真正中国饭,到唐人街去。
9月15日
唐人街离旅馆不远,午晚两餐都在这儿吃。这儿集中了饭馆、伙食店和古董手工艺店;洗衣店散布在全市各区。这唐人街,简直就是小香港,可以使你忘记身在外国。通用语是广东话。
9月16日
昨天旧金山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报社记者都去跑这件新闻了。坚更司太太约我们和记者见面的事告吹了。
9月17日
坚更司太太开车带我们游览了全市。
加利福尼亚的水果,举世闻名。金山橙在上海身价每只六七百元,在这里却是最便宜的水果。蜜瓜甜若广东的木瓜,葡萄大如橄榄,李子大如桃子,西瓜极甜。此外还有柿子、苹
果、洋梨。晚饭后样样买齐,回旅馆大嚼。
9月18日
到蒂·扬博物馆看艺术品。有中国、日本、波斯、阿拉斯加、印第安等陈列室。第一次看到凡高、马耐、罗梭等印象派画家的原作。
下午到旧金山博物馆,陈列的美术品全是西方现代流派的画。野兽、构成、立体、超现实,应有尽有,可惜时间不够,未看到毕加索、马蒂斯的画。
9月19日
上午蒂·扬博物馆的海尔博士、勃通夫人、海勃尔小姐来旅馆看我的画。海勃尔建议我在旧金山开一次画展。我因必须赶去华盛顿,约定以后有机会再来旧金山。
下午画家安东尼奥·司德买耶陪我参观加州美术学校,安东尼奥是这学校的教师。展览室有墨西哥画家地耶哥里维拉的一墙壁画。这所学校是旧金山画风最新的一所,内设摄影、陶瓷、雕塑、字体、工艺图案、装潢设计、首饰图案、机械画、广告画、插图、绘画诸部门,教学方法以启发灵感,鼓励创造为主,一反旧学院作风。美国的高速度社会生活方式,使艺术风气走向尖端化,灵感化。工商业的高度发展,促进工商实用美术的高度发展。
11月12日
在洛杉矶好莱坞兜了一圈,碰到好莱坞电影城大罢工,只参观了华尔特·迪司耐的动画制片厂。该厂送给我几片赛罗璐原画作为纪念。未见到迪司耐本人。
离洛杉矶,搭火车直奔华盛顿。和国务院接待室的负责人见了面,表示我这个中国客人已经接受邀请来到美国首都。
在大街上见到一家华人开的伙食店,进去和老板交谈了几句。老板见我刚从国内来,把藏在心底的几句话倾吐出来。他认为我们国家“食之者众,生之者寡”,这是他在美国住久了的观点。其实中国的问题在于封建制度造成“生之者众,食之者亦众”,因而效率不高。
在华盛顿住了四五天,即乘火车到了经济文化中心纽约市。
花了3小时在都市博物馆兜了一圈,细细看了两间中国肖像画室,一间明代,一间清代。清代的画有两幅是郎世宁的。这里收藏的古埃及艺术品极为丰富,一个大厅里排满了木乃伊,如入森罗殿中。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11月13日
11月13日
左翼漫画家威廉·格罗泼来看我的画,送给我五本他的作品集。我以中国宣纸、水印信笺为报。谈到画家工作态度,彼此同意应该和一切技术工人一样,天天工作。对眼下美国现代画派追随法国画风的时髦趋势表示遗憾。我给他画了一张速写,预备寄回国去发表。
凯歇尔夫妇来看画。他们将为我接洽展览会场。
《生活画报》(Life)的Prideaux和摄影师Milli来商量给爱莲拍照的计划。他们请我们在一家叫做赛地司的意大利饭馆吃饭,这里是戏剧界名人常光临的地方,四壁挂满这些人的画像。
11月14日
我在上海主编过几年《时代画报》,最高销数为一万份,对销数高达200万份的《生活画报》,早已心向往之。到纽约的目的之一,便是想看看《生活》的编辑部。我把此意告诉了丢克斯,他立刻为我安排好参观时间,并由他作向导,参观了他们的编辑部。
《时代与生活》大楼在洛克菲勒中心“无线电城”建筑群之间。《生活》编辑部占了第33和34两层。总编之下设Weeks、Events、Article、Closeup、PhotographicEssay、Radio、Trans、Portation、Modern、Living、Movies、Theatres、Sports、Books、Science、Arts、Education、SpeekingofPictures等十余专题部。各部编辑只管搜集和采访材料,取舍由总编决定。编好的材料提前一星期陆续送到芝加哥印刷厂,彩色版提前六星期发稿。排版室有十余人工作,各部编辑四五人至十余人不等。排版室划定版样,交回各部限定在划定地位内写说明文字。丢克斯负责戏剧部门编辑,他试写说明文字给我看,写好后用绿色铅笔注明可以删节的文字,给排字工人以伸缩余地。从前我在上海编《时代画报》,取材、排版、写说明,一人包办,必要时还得画插图、写标题,后来发展到增加一个到两个助编,总共才三个人。《生活》编辑部,编辑、摄影、绘图、排版、管理等人,估计当在二三百人之间。
目前美国人的心态,对于过多要求民主的人,都看做左派、红色、共产党。这几天联合国在纽约开会,报纸上的论调和新闻标题,处处显出美苏之间的敌对态势。有几张报简直把斯大林看做了希特勒。有一套反苏漫画,在各地大报分别刊载,前一月我在洛杉矶见过,这几天又在纽约出现。这次大战以后,美国人的观点,好像除了美国,世界上不该有和它同样强大的国家存在。美国群众的心态是跟着报纸舆论走的。目前报纸正在鼓吹这种惟我独尊的心态,稍加研究,大概是原子弹的威力,支撑了美国“自大”和“独尊”的心态。
莉莲带我们到赫德森河畔的福德油来翁公园去参观一座欧洲15世纪宗教建筑。这是一座名叫克劳色司脱的教堂,是整座建筑从法国买下,拆迁到这儿的,名义上是大都会博物馆的一处分馆。教堂里面陈列着同时期的宗教艺术品。这公园远离市区,幽静得松鼠在路上踏方步,并从游人手里取食。我们暂时忘记了百老汇大街上的喧闹忙碌,这是三星期来最恬静的一个下午。
[注]1966年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抄家,旅美日记被抄走,红卫兵用断章取义的方法,从日记中截取一段话,栽了我一个“咒骂共产党”的罪状。这段话的出处在1946年11月14日所记那个女共产党员的故事。我对美共的遭遇发了一点感想,没料到会移花接木,接到中国共产党身上来。“文革”结束,我获得政治平反,旅美日记原稿发还,可惜已残破不堪。从1946年12月到1947年2月这部分已经丢失,这一记事变为空白。
“天堂”开眼记旅美日记:1947年3月2日
1947年3月2日
中国文化剧团来纽约,今晚在百老汇大街附近的佩来司库剧场演出,我们冒雨去看。节目中有一场京戏《霸王别姬》,演员是上海三四流角色,卖的是虞姬舞剑;另一个节目,洋嗓子唱土曲子,不伦不类。只有那位弹琵琶的演员较有工夫,也挺地道。据说这个剧团1938年来过美国,那时有武生票友周志斌,能演《夜奔》、《雅观楼》等昆曲剧目。我在重庆欣赏过他的表演。
3月3日
国务院的国际广播电台《美国之音》约我对中国演讲9分钟,选定以《美国的漫画》为题。我费了一天时间,写好2000字的讲稿,主要内容认为发展漫画艺术需要民主政治的良好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