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选载)-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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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伊莱娜是怀旧的动物的话,那么她这个毛病是从十几岁第一次失恋后就落下了。从那时起,每次恋爱,她会下意识地把她的新男友领到和第一个男友约会的地方,有的时候重复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有点时候稍稍做些改变,她暗暗地摸索着“现在和过去的诡秘的联系”,“聆听着过去的足音,使她感到她生命在时间中运行。”“每当她发现新欢和旧爱之间有一些契合之处时,一种强烈的美感就油然而生。”所以在她的生命中,过去是源泉,是动力,现在的每一分钟反而是为过去所趋使,所控制着的。她并不是不能适应现实生活,只是她的节奏总是要慢一步。她离开捷克时是匆忙的,但是,她很快适应了法国,学会了法语,回到捷克,她反而感到非常的疏离。法语,俄语都已不再流行,取而代之的是英语,“沉睡了多年的布拉格终于苏醒了过来”,伊莱娜的瑞典丈夫“爱上了这个城市,他不像一个爱国者在每个角落寻找着过去的痕迹,他更像一个冒失地闯入游乐园不愿意离去的孩子”。伊莱娜的布拉格却是另一番景象,她爱的是“宁静的林荫密布的街道”,有一天当她在这样的街道上漫步时,想起一个捷克诗人对于怀旧的定义,怀旧等于把自己反锁在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三百年不和外人接触。这个怀旧的主体不是某个人,而是变色之前的捷克。但是若捷克有感觉,有意识,那么伊莱娜便是它的化身了。艾琳娜的意识里也有一个不向外人展示的密室,是属于过去的,也是属于性爱的,她的布拉格不是“Gustaftown”(她的丈夫古斯塔夫的城市),所以她要走出去,寻求新的感情。
相比之下,约瑟夫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对于重返故里他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回到捷克时,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在坟墓里沉睡了二十多年的僵尸,两脚软绵绵地踏上了这块并不坚实的土地”。他回来后走访了几家亲戚,对于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乡下的老宅,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去争了,但是看到兄弟手上戴着的曾经属于他的手表,看到嫂子的房间的墙上挂着的属于他的油画,他心里略微有点不平。实际上,他不是吝啬,而是因为他对于过去的关系完全是通过这些具体的器物建立起来的。比如对待他的亡妻,他就感到只是在心理上的牵挂还不足以达意,他要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仿佛她从来没有离他而去一样。约瑟夫不像伊莱娜那样一味地迷恋过去,他更像是一个古董商,他的过去不是单纯的一个场景,是一件一件东西堆起来的。对于过去,约瑟夫的态度是现实的;艾琳娜却是浪漫的。他们之间的区别不只是性别,还有城乡的区别,性格的差异。伊莱娜是明朗的,有激情的;约瑟夫却是阴柔的,充满了自我嘲讽的。
小说的书名“无知”,实际上是个反语,因为这部小说充满了知性的优美,就此反衬出来人的无奈。有的人会觉得小说家有点像个布道者。我却很感激这样的作家,感谢他给了我一个感情的地图,真正使得属于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的漫游者能够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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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一个国家却不能回归,也许有点像热恋一个人却不能与之接吻。在这两种情形下,禁绝的在想像中都易变得格外美丽——可能臆想出一种理想化状态,一种在每天能得到接触的情形下决不会有的状态;吸引力源自距离和无知。或者,套用米兰·昆德拉在可能是他最杰出虚构作品的《笑忘录》中特有的嘲讽口吻来说,就是无人会比处女更加浪漫。
而今在他第10部、也是自《不朽》以来最优秀的小说《无知》中,昆德拉直接处理的是流亡的主题和丧失之故乡的理想化。这部短长篇的主人公,是捷克流亡者伊莱娜和约瑟夫;布拉格之春后,他们离开祖国寻觅生活,伊莱娜去了法国(昆德拉自1975年以来就住在那里),约瑟夫则到了丹麦。他俩已定居各自所归化的国家,孩子、配偶和事业具备。他们有可能会为故乡悲伤,但从未期冀获准重归故里。
后来,随着共产主义的终结,他们的生活却因回乡的可能而彻底颠倒。他们在自己所归化国家的朋友再三催问,他们究竟何时启程回“家”——可这些朋友似乎忘了,对他俩来说,家不复家已为时久远,两个人大概有些犹疑不定,或者压根就不想回归。
面对富裕稳定的西方国家的居民,对经革命或流亡而幸存者的历程的浪漫化做法,昆德拉始终保持着冷嘲式的观察。人在巴黎或者哥本哈根平安无事却又倦意微起的时候,眼中的戏剧性的事件,像革命或者流亡,总会比现实更加炫目。伊莱娜的法国友人茜尔薇听说捷克共产主义崩溃时,她无法相信,伊莱娜竟没有立刻冲回去守卫“街垒”。 她激动地高喊:“你们的人民在革命啊!”
终于,政权更迭很久之后,伊莱娜和约瑟夫勉强动身回国探望,而且在途中邂逅于巴黎机场。他们的相遇重新燃起一场恋情,一场二十年前就已萌生的爱恋——旧火虽然重起,结局却是和回乡的计划一样暧昧。一旦回到捷克共和国,伊莱娜和约瑟夫就领教了人们普遍的不理解和挑衅。留下来的家人和朋友怨恨去国者的自由。
昆德拉总是用讨论艺术、政治或者哲学的睿智而犀利的精短随笔打断他的叙述。《无知》里就包容有对《奥德赛》的简练思考。依照昆德拉的说法,《奥德赛》是伟大的回归神话之源。就像伊莱娜,奥德修斯离乡也是二十年,但伊塔卡不同捷克共和国,它并没有让这位希腊英雄失望。实在而言,他的故乡与故乡的内涵别无二致。
在小说结尾,昆德拉的人物终于认识到,他们的记忆已被时间绝望地扭曲,他们在自己的故乡将永无归属感。回归的极大危险,就是意识到自己的国家与充满怀旧意蕴的美丽词汇故乡并不般配。伊莱娜和约瑟夫进退两难,回归的旅程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流亡心态愈发甚于从前。
从很多方面来讲,《无知》也是对超然物外情怀的赞美。尽管昆德拉可能自认悖逆浪漫,可他从根本上却似乎心向宏伟无比的浪漫神话:那就是永远的、不属任何国家的局外人的优势。小说使得这个想法看去信实可靠而且迷人心扉。 (赵武平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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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又有新著。
他的小说《无知》(La Ignorancia)在西班牙初版。这位捷克作家近20年来都在用法语出版他的作品。
这部小说的自传成分最引人注意,“《无知》中最了不起的就是昆德拉对主题的节制能力,尽管这个主题对作者而言是很牵动感情的。”昆德拉的法国出版商伽利马出版社对他充分肯定,“昆德拉的创作是本世纪独一无二的,这像一种新‘流浪汉小说’,一边生活,一边又在解释着生活。《无知》是一部能打动人的小说,很接近他的前两部。我觉得它与《慢》和《身份》一起可以形成一个三步曲,主题是分离、背井离乡和人物在回忆中重新找回自我。”他们的乐观不是没有理由的,昆德拉的书通常的销量都超过15万册。他的前两本书销量都是17万册,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更是销售了40万册。
米兰昆德拉在九○年代发表的小说《慢》、《身份》,题目本身就有点儿抽象,政治气味也不如以往浓厚,文评家掌声未如预期热烈,不过,二○○○年新作Ignorance《无知》,倒是一出版便深受肯定,咸认昆德拉书写重现了往日的深刻与明晰。去国怀乡的女主角时隔二十年重回祖国捷克,在布拉格机场巧遇过往情人,然而现实今非昔比,被中断的故事总难再续,回归总难踏实,现在这个自己已无法与当年留在布拉格的那个自己联系复合,二十年的时间,似乎就这样从生命中消失了;又一个尤利西斯的故事,祖国、怀旧、爱情、自我、衰老、现实等众多主题层层交织,昆德拉再度展现他游走轻重之间,冷静而忧伤的叙述能力。全书主题让人联想昆德拉本身的流亡人生,事实上,关于乡愁的痛苦与如何面对回忆寻找自我,是昆德拉九○年代创作的主轴,本书应可与《慢》、《身份》作为三部曲形式共读。
1981年他又加入了法国籍。他曾在对他的国外译本(包括中文译本)做评论时指出,根据法文本翻译才是最好的,英译本没有经作者参与,所以并不可取。这次他放弃了法文,难免令法国读者失望,因为这意味着要多等几个月。他选择西班牙语,而且有卡斯蒂里亚方言和卡塔卢尼亚方言两种文本。对此,西班牙译者贝阿特里齐·德·穆拉解释说:“我们从1985年就出版他的作品《生命中无可承受之轻》。
大约那之后一两年,昆德拉请求我们提供关于西班牙内战时期移民的书籍和资料。无疑,那时关于《无知》的想法已经形成了。这一定是他选择在西班牙出版新作的原因。”一个月时间,小说售出十万册,预计将达到十五万册,而且在西班牙、墨西哥和阿根廷都获得批评界好评。昆德拉在译本中也有很多投入,亲自参与第二章的翻译,因为其中涉及“怀乡”特别介定,而且对其他文字的版本的这个章节,昆德拉也会参与。
《无知》的主题正是去国怀乡,是又一个尤利西斯的故事。伊莱娜和约瑟夫在时隔20年之后回到祖国捷克。他们在布拉格机场巧遇,他们过去曾有短暂的相处,但未能发展成爱情。在故国,痛苦的现实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被中断的故事无法再续,他们心中希望的“回归”也未能实现,已经无法跟留在布拉格的那部分自己复合。就像20年后回到家乡的尤利西斯,虽然故乡的人还记得他,但已经没有对他的怀念,而尤利西斯陷入一种怀旧之情,其实不过是由于相互间的无知或无法了解而产生的苦痛。
悲剧气氛充满了每一页。“二十年时间从生命中剔除了”,好像生命本身都消散了。主人公伊莱娜明白了自己的“奥德塞”跟旁人无关。这中间与史诗《奥德塞》的并行关系是很明显的。去国离乡、不在场感、回忆、遗忘、怀旧、衰老、现时的脆弱,各个主题交织在一起,昆德拉的组织能力是超人的。像他以往的作品,这些主题枝杈蔓延、层层嵌套,无尽地发展。他的文风是直通主旨,没有丝毫矫饰。一种“无知”或“不解”深入整个篇章。
昆德拉多次明确表示他“是小说家,仅仅是小说家”。这么说的确是很恰当的,这次《无知》再次证明了这点。他所有的小说,从《玩笑》到《无知》都表现出一种有体系的创作,一种对“小说的艺术”的体证。而且他不因理论而枯燥,常能从平淡中见其精妙,从小事情引出存在主义的问题。他的轻松是表面的,深沉是内在的。他善于把各种主题编织在一起,笑、田园诗、叛卖和复仇、轻与重、严肃与不严肃、性与爱、短暂与永恒在他的作品里自由的流动。对此,我们只能说:“昆德拉是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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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熬了八年念完博士的朋友,书架上放着一整套米兰·昆德拉的作品,在大堆厚本哲学书中,分外显眼。
这位终日埋首钻研社会学理论的朋友,念念不忘青春期的启蒙阅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直至中年翩至,热情渐散,还是舍不得放下。
是乡愁——出于对青春的乡愁。昆德拉已渐成那一代人怀乡的同义词,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类作品,在他们青春生命曾留下许多深刻的印记,“米兰·昆德拉”这个名词本身就有不容侵犯的象征意义。即使他们现在大步向前,也会不时回头,带着对“米兰·昆德拉”的想望。
所以我想,这些人读到昆德拉的新作《无知》时,会否特别难过,特别感触?
《无知》捣碎了人们对怀乡的想象,所谓的回返故乡,并不伟大也不感人,记忆不可靠不能恃,人们所期待所想象的故乡,人们因为缺席因为无知而产生的感性诉求,虚妄而不实在。这情感和认知上的谬误,可追溯至古希腊文学经典《奥德赛》——把奥德修斯的荣归确立为人类至高尚的情操,把奥德修斯守候在乡间的妻子尊为女性典范,而轻蔑了与奥德修斯在外地厮守七年的美丽女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