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选载)-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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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是“被流放”,是被迫的离去,给人以“弱者”的感觉,因此,往往又可能得到某种同情与怜悯。流放者离故乡越远,精神上的回归意识便越强烈。而回归之希望越小,其灵魂的煎熬则越深重。灵魂的安定和回归,于是成了“流放者”对存在的唯一信念。
如果说“流放”是惩罚而致,流放者的离去是一种被迫,那么“流亡”则是人在惩罚临头前的一次无奈的“出走”,虽说无奈,但本质上却是主动地“离去”,于是,“流亡”在很大程度上往往被视作一种“背叛”,流亡者与流放者相比,他们不仅得不到怜悯与同情,反而会因他们的出走与背叛而遭受精神上的唾弃。他们一出走,一背叛,便断了自己的空间意义上的回头路,有可能永远回归不了故乡。然后,无论对于流放者而言,还是流亡者而言,灵魂上的回归,是永不会放弃的。
昆德拉的《无知》一开始便将主人公置于了这种“回归”的两难选择中:伊莱娜流亡二十年后,在法国有了住房,有了工作,有了儿女,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在故乡,但是,一旦得知故乡面临新的命运选择,埋葬心底的“回归”意识突然间苏醒,变得那么激烈,她看见在自己的心底刻下了这三个大字:大回归。“ 此时,她已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突然间闪现出旧时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闪现出自己的记忆,也许也是祖先的记忆,那是与母亲重逢的游子;是被残酷的命运分离而又回到心爱的人身旁的男人;是每人心中都始终矗立的故宅;是印着儿时足迹而今重又打开的乡间小道;是多少年流离颠沛后重新见到故岛的尤里西斯。回归,回归,回归的神奇魔力。”
然而,二十年的流亡生涯,二十年的离家出走,伊莱娜对故土的一切已经陌生,她不知遥远的故乡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当初被视为“背叛”的“离家出走”能否得到祖国的宽恕,不知自己的回归之路迎来的是灵魂的安定,还是精神的绝路。于是,何为家?何为归处?一个个痛苦的问号,缠绕着牵挂,恐惑和绝望。“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无知》正是在这个痛苦而不可回避的拷问中展开,并生发了一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何处为家?与之相关的,便有了小说所探讨的回归主题,有了对思乡之情,怀旧之情的多层面的探讨,有了对乡音乡情在岁月的磨蚀下不可避免的淡忘、隔膜、乃至遗忘的深刻思考。触及人类灵魂的深刻主题,加上震撼读者心灵的动情描写,为这部小说赢得了广大的读者,引起了强烈的共鸣。2002年,昆德拉首先向西班牙语读者奉献了他的这部力作,首印十万册,西班牙语读者曾为这部书的问世奔走相告。忘不了开往西班牙方向的法国快速列车上,一位西班牙姑娘手捧《无知》,泪水涟涟的情景,我猜想也许是《无知》中有关米拉达的描写勾起了她伤心的回忆。2003年,《无知》法文版在法国问世,法国《读书》杂志发表评论说,提琴、呜咽、歌曲、遗恨,谁能抗拒这些描写?是的,乡音,乡情,乡景,谁的记忆中不保留这样一个神圣的角落?流亡的灵魂,怎能不牵动游子的心弦?
魂归布拉格,昆德拉在《无知》中向我们这样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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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德拉的《无知》(lgnorance),2000年春天写好后,十多个国家相继翻译出版,又掀起了一股昆德拉热,那时候,法国的书窗却不见这部书的踪影。法国读者必须等上三年,也就是2003年的春天,才有机会看到这部书。
虽然没有乘上第一班车,《无知》终于在法国出版,大家也心满意足了。这部书一经出版,费加罗报就以第一时间报道。在文学版的第一版,以几近四分之三的版面,刊登了昆氏一帧照片,是从脑后倒照过去的,非常艺术;一篇由法兰西学院院士撰写的长文,以及昆氏另一幅巨型近照,几乎占去了第三版整个版面;第八版大半篇幅,还是有关昆氏的。这个版面动员了好几位以法语写作成名的外国裔作家,来谈法国语言以及用法语写作的感受,其中包括进入了法兰西学院的程抱一。
从此,昆德拉跟他的“第二故乡”的关系,就不止是一团和气。1967年他写了《玩笑》。这部矛头直指斯大林统治的作品,1968年在法国翻译,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那时候,苏联的坦克已进入布拉格。由于他参加了布拉格之春,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所有著作被禁。之后,他第一次到访巴黎,跟克洛岱·伽利玛结成了朋友。返回捷克后,伽利玛不时到捷克去探访他。后来还将他的《生活在别处》偷运出境。该书在法国出版后,获得了1973年度的“美第奇”文学奖。法国成为他一个充满希望和承诺的地方。两年后,他将书籍和简单的行李,连同失望希望跟妻子一起流亡法国,开始了他的第二人生。他入了法国籍。后来索性以法语写作。1984年,他写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部作品一出来,大家只觉得当年的昆德拉还在,另一个昆德拉又被创造出来了。
但不久,沉默来了。他沉默得像一条鱼;又挥了一下魔术棒,将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记者手中的摄影机、麦克风找不到他,荧光屏上看不到他,连家中的电话,据说,也必须有特殊响号他才接。他在巴黎蒙巴纳斯区的家,沉寂得像大节过后。作为一个享有国际声誉的作家,行藏何以低调至此?昆德拉被惯坏了?昆德拉搭起明星架子来了?跟他过往甚密的德翁,说他为人极度敏感,很容易被中伤;但也有人说他反对作家搞形象,他本人也早有言在先:“根据福楼拜所说,小说家要在他的作品后面消失。因此,他必须放弃公众人物的角色。这种角色会置他的作品于危险之地,被认为是他的动作宣言和表态的附属物。”不管真相如何,大家可以作各种猜测。但他的《慢》和《身份》出版后,批评界的确朝它们打了几枪。《快讯》、《解放报》、《被绑着的鸭子》等杂志,先后刊登过批评文章。这本来就是评论家的事业,锅砸碎了也不用赔偿;这也是一个大作家必须付出的代价,读者总要他拿出好作品来。而一本书是否受欢迎,有时也是“骰子一掷”。但是,昆德拉刚写好的《无知》,就拒绝让伽利玛出版社出版了。如德翁所说:“他宁可将书送到以比较冷静的头脑来看待它们的国家去发表。”直到它在西班牙和意大利出版,又成了畅销书,又在美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发行,法国人这才满头大汗,想起与昆氏之间要修补些什么。到这部书的手稿在伽利玛出版社负责人的抽屉里躺够了时间,昆氏终于给开了绿灯,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一版就印了十万册。
《无知》是关于流亡的故事。一场可悲的重大历史事件带来的后果。去国,混迹他乡,思乡,回归,遗忘,失望,再漂泊。捷克的乌托邦世界垮台后,昆德拉为什么不曾返回过故土?一无所知指的又是什么?女主角伊莱娜在苏联坦克进入布拉格后流亡到巴黎,日子也不尽如意。当围墙捣碎后,她思乡得紧。她返回捷克,就像尤利西斯经过二十年的浪迹,为思念帕涅罗珀而返回伊塔克那样。但一踏上国土,她发现了一个从极权制度解放出来,却进入了另一种混乱的世界。还是不尽人意的预料以外的世界。她在一间餐馆订了一个房间,将从前的朋友请来叙旧,好将自己的漂泊旅程,她的思想、信念告诉她们。还买了一支陈年波尔多酒。但大家对她的奥德修斯历程不感兴趣,一如对她的波尔多酒不感兴趣。太破费了,这么讲究,你将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长时间的去国,外国的生活习惯,将她跟她们的距离拉远了。她在机场遇上从前的恋人,已经移居丹麦的约瑟夫。她不曾忘记那段淡淡的爱情,私下希望重拾旧欢。到相约见面时,约瑟夫露了马脚,他连她的名字也忘记了。他们共同的过去已陷入深渊,如有记忆,亦已经变异。原来内心世界的流亡比起现实生活的流亡来得更远。
思乡究竟是什么?昆德拉不无揪心地说:
除了对被放弃的国家的思乡以外,不也存在着对失去的逐客生涯的思念么?除了对珀涅罗珀的思念以外,不也存在着对加利普索的思念么?而回归,当真是大回归?在这个历史以急促的步伐前进,每天改变着我们从前的风景的世界中,它可能存在么?什么叫做记忆?我到处听见关于“记忆的职责”,“记忆的工作”的口号,但我小说中的两个人物二十年后返回祖国时,他们惊诧于“那个最明显的事实是,从前这样的现实现在再不是这样了”。遗忘抹掉过去,记忆将它变了形。我们大家都沉没在一无所知当中。这种一无所知,不能将它当成是智慧的缺陷,而是一种人性的本质。
过去被遗忘,未来更没有把握。那么,只能紧紧抓住现在这根篙?但昆德拉却给你送来一个大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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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的新作《无知》讲的是一个关于怀旧的故事。西方传统里的怀旧经典是《奥德赛》,常人都把荷马的这部史诗看成的一个漫游历险的传奇,昆德拉却把它看成是一部《归去来辞》,俄底修斯与卡丽苏过了七年的神仙日子,突然有一天对她说,“帕涅罗珀远不如你高贵和美丽,但是我惟一的愿望就是在自己的家里醒来。”昆德拉评道:“可怜的卡丽苏,我时常想到她。她深深地爱着俄底修斯,但是世人多叹惋帕涅罗珀丧夫之苦,却对卡丽苏的泪水漠然无视。”可想而知,昆德拉对于怀旧是持有点怀疑的态度的。昆德拉又说,俄底修斯流浪了二十年,他的家乡的人对他毫不怀念,反而能清晰地回忆出他的很多往事,相反,俄底修斯整日沉浸在怀旧的情绪之中,却没有记忆,对于家乡,对于亲人。回到伊塔克后,乡亲们不断向他介绍家乡的变化,他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对我说,“给我们讲一讲你的经历吧。”他于是怀念漫游的时光,特别是有一次,遇难菲国,国王不断地问:你是谁?你来自何方?回到了家,这些问题当然没有意义了。他怀念那些能够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机会。昆德拉的另一部著作题为《生活在别处》,可见他是把回归看成是对于生活的一种否定,把怀旧和记忆对立起来的。
荷马告诉我们,俄底修斯这样一个情感丰富的英雄好汉生活在一个不可解的悖论之中,既逃脱不了怀旧的情绪,又不愿放弃丰富的生活。一般人却免不了要选择一方,要么选择遗忘,要么选择滥情,或者说,要么选择此时此刻的生活,要么选择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中。然而,“选择”二字是那样的简单,哪里可以容纳两个处在选择的十字路口的普通人的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这便是昆德拉的小说了。读完之后,我深深的感到,人真是“无知”。因其无知,才有感情。昆德拉的小说短短的两百页,却具有《红楼梦》一样的悲天悯人的气魄。
在小说的三分之一处,主角伊莱娜在巴黎机场偶遇年轻时的朋友约瑟夫,二十几年前她是在一个酒吧里结识他的,注意到了他关注她的眼神,离开酒吧时,她特地落后了几步,让他赶上来,之后,他递给她一个从酒吧里偷来的烟灰缸。她那时已经结识了未来的丈夫马丁,并莫名其妙地卷进了地下的政治活动,其后不久,她便流亡了,在巴黎一住就是二十年。马丁去世后,她又改嫁,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外表始终是平静的美丽的,但是心理从没有安宁过。她觉得她“从来没有选择过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她需要“不掺杂任何怜悯和感激的成分的爱情”,她决定再“流亡一次,义无反顾地,冲向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伊莱娜抱着这样的心情见到约瑟夫时,很有分寸地表达了她的心情,他的回答却非常简短,非常得体。他本来想要她的电话,想了想,反而给了她自己旅馆的电话,让她占据主动位置。约瑟夫也在国外旅居了很多年,丧偶不久,心理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本不想回国,并没有太多牵挂,他的心还放在他过世的丹麦夫人身上呢。他是在外省的小镇上长大的,专业是兽医,对政治并没有太大的兴趣,1968年苏联的坦克车滚进了捷克,他看到满街飘着的红旗,心里一阵恶心,便决定出走了。
如果说伊莱娜是怀旧的动物的话,那么她这个毛病是从十几岁第一次失恋后就落下了。从那时起,每次恋爱,她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