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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无知(选载)-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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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我们这个世纪,历史上的重大日子才如此贪婪地主宰每一个人的生命。如若不首先对重大日子作一分析,便不可能理解伊莱娜在法国的存在。在本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来自共产党国家的流亡者在法国是很不让人喜欢的;法国人当时把纳粹主义视为惟一真正的灾祸。如希特勒、墨索里尼、佛朗哥的西班牙,拉丁美洲的专政。直到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他们才渐渐拿定主意,把共产主义设想为一种灾祸,尽管是低一层次的灾祸,我们姑且称其为二号灾祸。正是在这个时期,在1969年,伊莱娜和她丈夫流亡到法国。他们很快明白,与头号灾祸相比,落到他们祖国头上的灾难实在太没有血腥味,无法促动他们的新朋友。一次次解释,他们养成了习惯,几乎每次都差不多这么说:    
      “不管有多可怕,一个法西斯专政总归会随着独裁者的灭亡而倒台,人们总算有点指望。可是,以无边的俄罗斯文明为支撑的共产主义,对于波兰,对于匈牙利(且不谈爱沙尼亚)来说,则是没有尽头的黑洞。独裁者是会灭亡的,但俄罗斯是永存的。我们逃出来的国家所遇到的灾难,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    
      他们就这样一次次忠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伊莱娜还举当时的捷克诗人扬·斯卡塞尔的一首四行诗为证:他谈起笼罩在他心头的悲苦;这份悲苦,他多么想将它掀起,推向远处,用它为自己造一间屋,关在里边三百年,三百年里永不把门打开,对谁都不打开! 三百年?斯卡塞尔是在七十年代写的这几句诗,可在1989年秋天就去世了,几天后,曾经在他眼前展现的三百年在短短几天里化为乌有:布拉格的街头挤满了人群,高举的手中那一串串钥匙,如击打的钟声,宣告着新时代的到来。    
      斯卡塞尔说三百年莫非错了?当然错了。任何预测都会出错的,这是赋予人类的少有的确证之一。但是,如果说预言错了,但对预言者而言却是真的,不是就他们的未来而言,而      
    是就他们的现在而言。在我称之为第一个20年的那个时代(1918至1938年间),捷克人曾以为他们的共和国前程无限。他们想错了,但正是因为他们想错了,他们才在欢乐中度过了这些岁月,而欢乐使他们的艺术有了从未有过的繁荣。    
      俄国人入侵之后,他们丝毫也没想过共产主义会很快跨台,重又想像会没有个头。因而,夺去了他们的力量,遏制了他们的勇气,致使这第三个20年变得如此卑懦,如此悲苦的,不是他们真实生活的痛苦,而是未来的虚空。    
      阿诺尔德·勋伯格坚信以其十二音美学打开了音乐史的远大前景,于1921年宣称,多亏了他,德意志音乐(他是维也纳人,没有说“奥地利”音乐,却说“德意志”音乐)的统治地位(他没有说“荣耀”,而是说“Vorherrschaft”,即“统治”)将在未来的一百年里(我授引准确无误,他确实说过“一百年”)得到保证。但这番预言之后12年,即1933年,他由于是犹太人而被驱逐出德国(他想要保证其“Vorherrschaft”(统治)地位的正是这个国家),而随之而去的,是建立在其十二音美学(被谴责为费解的,精英主义的,世界主义的,对德意志精神抱有敌意)之上的整个音乐。    
      勋伯格的预言不管有多大的错,但对想理解其作品意义的人来说,还是不可缺少的,其作品自以为不是摧毁性的,不是神秘的、世界主义的,也不是个人主义的、难解的、抽象的,而是深深根植于“德意志土壤”(是的,他说的是“德意志土壤”);勋伯格认为他在书写的,不是伟大的欧洲音乐史的迷人尾声(我倾向于这样理解他的作品),而是无限的辉煌前程的序曲。    
    


第二部分尤利西斯离开的二十年

    在尤利西斯离开的二十年里,伊萨卡人保留了很多关于他的回忆,不过他们对他并没有丝毫怀念。而尤利西斯饱受思乡之苦,却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奇怪的矛盾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明白一点,那就是人的记忆力要想运转良好,就需要不断地练习。如果往事不能在与朋友的交谈中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就会消失。流亡者集中居住在一些移民地,同胞们不厌其烦地反复讲着同样的事情,因此不会淡忘。而对于那些不怎么和同胞来往的人,就像伊莱娜或尤利西斯,他们就不可避免地会得失忆症。他们的思乡之情越强烈,他们的记忆就越空洞。尤利西斯越是痛苦,他忘记的事就越多。这是因为思乡之情并不能促进人的记忆活动,并不会唤起从前的记忆,相反,它满足于本身,满足于自己的激情,完全淹没在自己的痛苦中。    
    在杀死那些想迎娶珀涅罗珀为妻并统治伊萨卡的胆大妄为者后,尤利西斯被迫与一群他根本不了解的人生活在一起。这些人,为了讨好尤利西斯,反复对他讲述着他们所能回忆起的一切有关尤利西斯在离开这里去打仗之前的事。他们确信只有伊萨卡才会引起他的兴趣(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尤利西斯可是渡过无边的海洋回到伊萨卡的呀!),所以又反复跟他讲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伊萨卡发生的事,并渴望回答他的所有问题。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尤利西斯厌烦了。其实他所期待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们对他说:“你讲讲吧!”然而这正是伊萨卡人惟一没对尤利西斯说的话。    
    二十年里尤利西斯惟一想的就是回归故乡。但一旦回来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生活,也就是他生命的精华、重心、财富,其实并不在伊萨卡,而是存在于他二十年的漂泊之中。这笔财富,他已然失去,而且无法在讲述中再找回来了。    
    在离开卡吕普索的归途中,尤利西斯因船失事在法伊阿基亚停留,那里的国王在宫廷接见了他。在那里,他是个外人,一个神秘的陌生人。对于一个陌生人,人们总会问:“你是谁?从哪儿来?你讲讲吧!”于是他就讲了。在《奥德赛》的四首长歌里,尤利西斯向法伊阿基亚人详细讲述了他的冒险经历,他们惊呆了。然而在伊萨卡,尤利西斯不是外人,他是他们中的一员,这就是为什么谁也没有想到对他说:“你讲讲吧!”    
    


第二部分从前的通讯录

     她翻看了从前的通讯录,盯着上面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名字看了好久,随后跟一家酒店订了个包厢。靠墙摆放的长条桌上有十二瓶葡萄酒,整齐地排列在几碟小点心的旁边等待着。在波希米亚,人们不喝什么好酒,没有收藏陈酿的习惯。伊莱娜满心欢喜地买来这些波尔多陈酿,就是为了给她的来客们一个惊喜,为了好好款待她们,以重续她们之间的友谊。    
      但她差一点给办糟了。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很拘束,看着这些酒,直到她们中间的      
    一位充满自信,且以直率为荣,宣称自己还是更喜欢喝啤酒。经她这一直说,其他人跟着活跃起来,纷纷附和,于是这位爱喝啤酒的唤来了侍者。    
      伊莱娜责怪自己错带了这箱波尔多酒,愚蠢地暴露了自己和她们之间存在的一切隔阂:长期远离故土,她那些外国人的习惯,还有她的富裕。她真的在责怪自己,因为她很看重这次聚会:说到底她是想借此弄明白自己在这里能否生活,还能否有家的感觉,还能否有朋友。因此她并不想对朋友一次小小的冒失生气,她甚至要把这看成是一种亲热的坦率;而且,她的客人所钟情的啤酒不正是一种真诚的神圣饮品?一剂能驱除所有虚伪、所有矫揉造作之表演的良药吗?一剂让饮者清清白白地撒尿,老老实实地发胖的良药吗?事实上伊莱娜周围的这些女人都胖得很奔放,此刻她们正说个不停,好注意层出不穷,还一致称颂着居斯塔夫,她们都知道他的存在。    
      这时侍者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十大杯啤酒,每只手各五杯,这一高难度的表演引来了众人的一阵掌声和笑声。她们举杯相碰:“为伊莱娜的健康干杯!为归来的女儿干杯!”    
      伊莱娜抿了一小口啤酒,心想:如果是居斯塔夫请她们喝葡萄酒呢?那她们会拒绝吗?当然不会。她们拒绝了她的葡萄酒,也就是拒绝了她本人,拒绝了那个离开多少年后重新归来的自己。    
      其实这正是她的一个赌:赌她们是否接受重新归来的她。她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妇,再回来时她已经成熟了,身后是她所经历的并为之骄傲的艰难生活。她想尽一切努力,让她们接受二十年后的自己,接受她的经历、她的信仰还有她的观点。成败在此一举:要么她以现在的样子成功地融入她们中间,要么只能离开。她组织了这场聚会,作为自己攻势的第一步。她们非要喝啤酒,那就喝啤酒好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由她自己来掌握谈话的内容,让别人都听她说话。    
      然而时间一分分过去,这群女人都在各说各的,几乎不可能开始真正谈点什么,更不可能强加什么主题了。她小心翼翼,试图接上她们的话头,然后将大家带到自己想说的东西上去,但是她失败了。一旦她的话偏离了她们关心的事情,就没有一个人再理会她了。     
         侍者已经又上了一轮啤酒;桌子上正摆着她刚才的那一杯,上面的泡沫已经消退,在新上的泡沫丰富的第二杯酒旁边显得自惭形秽。伊莱娜责怪自己怎么已经对啤酒失去了兴趣;她在法国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品尝美酒,已经不能习惯喝啤酒需要的那样豪饮了。她将酒杯举到唇边,强迫自己一口气喝下了两三大口。这时,客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有六十来岁,亲切地朝她伸出手,擦去了伊莱娜嘴边残留的泡沫,    
         
      “别勉强自己了,”她对伊莱娜说,“我们一起来点葡萄酒怎么样?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有点太傻了。”长条桌上的葡萄酒一直没人动过,她叫侍者打开了其中一瓶。    
    


第二部分米拉达

     米拉达是马丁的同事; 曾在同一所研究所工作。刚才她一出现在包厢门口;伊莱娜就认出来了。但直到此时;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杯酒,伊莱娜才跟她说上话。她打量着米拉达:脸型没有变(圆圆的);还是棕褐色头发;发型也没变(圆蓬蓬的;遮住了耳朵;贴到下巴底下)。她给人感觉没什么变化;但一开口说话;脸顷刻间就变了样:皮肤不停的起着褶子;上唇布着细细的竖纹;每做一个表情;脸颊和下巴上的皱纹就挪动起来。伊莱娜心想米拉达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谁也不会在镜子前自言自语;所以看到的只能是平静的脸庞,皮肤自然也几乎是      
    光滑的。世上所有的镜子都让她相信,自己一直是漂亮的。    
      米拉达一边品味着葡萄酒,一边对伊莱娜说道(皱纹立刻出现在她漂亮的脸上;并且舞动起来):“回来可真不容易啊;不是吗?”    
      “他们不可能知道,当初我们走时,心里可是不存一丝回来的希望的呀。我们不得不死守住我们落脚的地方。你认识斯卡塞尔吗?”    
      “那个诗人吗?”    
      “在一首四行诗里面;他就写到了他的悲苦。他说想要用悲苦造一间屋;把自己关在里面三百年。三百年啊,我们都明白,眼前是一条三百年的漫长的隧道。”    
      “哎,我们在这里,也一样啊。”    
      “那人们为什么再也不愿意去面对这种感情呢?”    
      “因为要是感情出了错,要是历史否定了这些感情,人们就会去纠正。”    
      “再说,所有的人都认为我们离开是为了谋生容易点。可是他们不知道;在异乡要打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有多么艰难。想想看;身边带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离开祖国;又没了丈夫;在贫困中拉扯两个女儿。。。。。。”    
      伊莱娜讲不下去了,米拉达说:“跟她们讲这些毫无意义。就在不久前;人人都还想证明;在以前的政权统治下;自己吃的苦比谁都多。每个人都想被视为受害者。但是这种诉苦比赛已经结束了。如今人们炫耀的是成功而不是苦难。如果说大家都准备尊敬你的话;决不是因为你生活艰难,而是因为看到你身边有个有钱的男人!”    
      当其他人走过来围在她们身边时;她俩已经在包厢的一角里聊了好久。那些女人似乎在自责冷落了女主人;于是开始叽叽喳喳(啤酒似乎比葡萄酒更能让她们变得喧嚣而口无遮拦),很是亲热。那个在聚会一开始就嚷着要喝啤酒的女人叫了起来:“我怎么也得尝尝你的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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