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毁-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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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留下又怎样？我们毕竟终归会是陌生。
他：城市轻浮，我烦透了被称为交易的东西。你留下并不意味着我对你要有索取。我只想找一个人，告诉他，除物质的交换之外，还能有精神的交付。
我：精神的交付？你不认为这些都是你的痴心妄想？你精神上有一个空虚的洞，要别人为你填补。你不认为这是一种自私。你的寂寞，只是因为你对物质的不满。孤独，已经不是一件稀有的东西。人人自危，已经是这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的通病。
他：我并不乞求我能真正意义上解决，我也没有依赖某人。你可以嘲笑我的愚蠢，嘲笑我在另找逃避，实际上，我有能力控制很多的事情，只是不能控制我的心。
我：你像一个人。
他：谁？
我：EO。
他：他是谁？
我：一个虚假的人物，我没有想过会有原型。其实，我正和你相反，我没有能力控制很多的事情，也包括我的心，我甚至难以活下去。因为我不妥协。
他：我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因为我妥协了。
ON曾经对我说过，嘱咐我不要用小说感去生活，而我违背了那一点，因为我正在经历我的小说片段，虽然这个男人不是一个逃犯，但他的内心和EO一样，是充满犯罪感的。我决定让自己留下，因为我没有能力可活，而在一个有能力活下来的人身边，我有一种被庇护的感觉。因为那种相似，所以我决定叫他EO。
我：EO，我决定留下来，即使我们陌生，即使我们不确定那是不是真实。我收回刚才所有的强硬，因为我是那样的虚弱。
他：我不是EO。
我：你是，符号而已的问题，你又何必在乎。
我们去了酒吧。时下的酒吧都是彰显孤独的地方，得以宣泄。虽然并不是中国原始的文化，但对于外来的酒吧文化，中国人还是没能摆脱，并日渐繁荣。全球一体化，把集体的孤独感也算进去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孤独感存在于人群之中，但它却包含着落差。它的程度不一样，但有一点相同，就是成为了后现代集聚的标志，是无所事事的人，用金钱买下的格调。人们可以在酒吧里佯装疯狂或者忧伤。妓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落落大方。嫖客在喧闹中，也显得那样的正义凛然。酒吧之地，总能颠倒黑白。一些外国人，在酒吧里显示他们的异国腔调和留学于发展中国家的优越感，左右打量着酒吧里寂寞的白领。双方的寂寞，在一夜之间就可以处理得如同交易。寂寞，被太多人引用，然而寂寞的本质却被扭曲，被篡改。其实，寂寞什么也不是，只是人们夸大其词，为自己的放纵找一个高尚的借口。寂寞只是人一生中如同吃饭，睡觉一样不可避免的事情。惟一不同的是，寂寞存在于精神，被一种城市的焦躁驱使。但总有一件事情奇怪，在某种程度上，我喜欢否定这样生长着人类毒瘤的地方，但总在不经意之间，会想念这样的地方。它会带给我一种舒适的安全感，可以为我带来某种忘却。
我们要了两瓶酒。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喝酒，只在我的小说中喝过，但我感受不到那种整个胃翻腾的感觉。所以，小说毕竟只是小说，只是提供意淫的场所。而我对酒，却有深切的感情。酒精可以导致局部麻醉，让人产生无限幻觉，通过自身的内省达到忘却。所以我理解死在酒精里的人，他们的懦弱被酒精遮蔽，其中，有我喜欢的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所阿。他终于死于自己对酒精的眷恋，死于生理的不可承受，死于内心强烈的幻觉。
喝下了不少的酒后，我开始审视对面的男人。依然还是在眉宇之间，有很深的沟壑，积攒了太多的悲苦。他把一只手覆盖在杯子上，有人说，那样的男人会遮挡自己，沉浮太深是他们最大的缺点。我却不那样认为，这个男人从开始就向我坦白了不少，他已经是这个社会里，不可多得坦率的人。
我：你和EO一样，会选中自己的目标，然后告诉她一切。你也许明知道，坦白在这个社会里会是一种多余，除非你是一个囚犯。
第三部： 到尽头了么？EO，我决定留下来（2）
EO：我不想利用坦白来缓冲我内心的苦闷，我只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告诉他一切。这个社会有一些致命的弱点，就是一种伪装过的关系，无法达到真诚的谅解。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明白你最多的人，会有一天让你输到连自己都没有。
我：我不能保证我不是你所叙述的那种人。社会的弱点总赋予在了人性之上。
EO：你的人性不容许你违背自己。
我：理由？
EO：我在街道旁看到过你的孤独无援，看到过你的坚决，看到过你的失魂落魄。你的样子，让我想起小说里的人物，不带有任何的责任心。你所经历的生活应该比你看到的人更令你觉得陌生。
我不得不相信这个男人的洞察力。
我：那你究竟想在我的身上获得什么？同情？理解？还是生活的另一种方式？
EO：如果我说，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获得什么。我仅仅觉察到了你的恐惧。
我：恐惧，有时候是与生俱来，只是一些人忘记了，诋毁了，隐藏了，而有的人则暴露了，而这样的人，在任何一个角落比比皆是。
EO：可以坦白自己的内心的人，已经不多。艺术家，我想会多一些。因为他们在自己的身上，看到过绝望，而对社会，会是一种漠视。不要再怀疑我们相识的方式，我承认，这近似于小说。不真实，不意味着不存在。
我把满满的一瓶酒灌了下去，胃在抽搐中绞痛起来。这个男人的出现，对我来说是始料未及的。我仿佛是脱光了衣服，暴露在一个男人的面前。我羞愧难当，好像我现在应该痛改前非。
EO：你的符号是什么？
我：结尾。
这时候，酒吧把刚才的抒情音乐换了一个调，放着Radiohead的《KNIVES OUT》。我还记得，在医院的时候，我常常在很深的夜里听，反复地听，属于一个病态者的诳语，在追赶和逃脱中隐藏了一个很深的陷阱。那时候，喜欢配着《KNIVES OUT》看王小波的小说，因为这两者有一种相似的紧凑，有一些相似的伤口在不经意之间，透露悲哀。王小波写过一个荒诞而赋有象征性的故事，他说，在地下室里，他和一个给他治疗阳痿的女人赤裸相对。那些潮湿的描写，有一种陈腐的味道，如同和着刀口上的疤痕，一起死去。我忍受不了这种离死很近的音乐，在低垂的声音之外，有疾风暴雨的疼，在意料之外，又存在于意料之中。我忍受不了那种慵懒的腔调，仿佛要把我的生命置之度外。所以，我总在深夜里，在月光下，感到音乐里的男人和王小波一起从窗户外面蹦到我的房间里，裸露他们的伤疤，逼迫着我就义，为着和我决裂了的生活。我在适当的时候，暴露了我的不满，打开窗户，要求他们滚出我的房间，当他们扭头要走，我又抱着他们的脚，让他们带走我，带走我身体里支离破碎的后现代情节。这时候，他们总是很快消失在我的面前，只留下我一个人，忍受一个夜晚的仓皇。
我把喝干了的空瓶子扔向CD机，顿时，我预料当中的混乱场面出现。一个女人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尖骂我神经病。EO把钱放在了桌上，把我拉出了酒吧，身后依然响着谩骂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回响不止。生活就是如此，在利益的冲突面前，人就变得丧失理智。佛经里言，怨憎怒源于人嗔之欲望。
在空荡的大街上，一如我们两人的内心，还在刚才短促的余波中没有回神。
我：知道吗？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只听了一首歌，那就是刚才的《KNIVES OUT》。因为里面有锐利的唱腔，把人撕毁之后，仅仅留给人绝望。
EO：你应该醒醒，生活并不如你所知那样单纯，你的暴烈如一段没有前奏的音乐，能把自己毁灭，又或者把自己置于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和你的沉静相反，我的骨子里全部都是暴力。虽然我的忧伤在很大的程度上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可我的实质是癫狂的。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也不会采取任何的措施压制情绪。未来主义曾是我一度信奉的理论，而后发现自己的内心里被很大的空白侵蚀。
记得在医院时，我长时间地把自己封闭在未来主义的极端中。我反复朗诵里面的片段，随着机器时代的诞生，我们要抛弃历史，抛弃现在，跑向未来。未来并不是明朗，充满了苛求和背叛，但那是至关重要的方向，把我们的人性导向颠覆和改变。战争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清洁工，它扫除人类不可逾越的障碍。毁灭意味着重建。我曾多次看到过我梦境里的演讲，脚踏着图书馆的博大精深，大声宣读未来主义的疯狂，伴随着上蹿的历史火苗和听众的愉悦。
EO陷入了沉默。对于他而言，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比他更有反抗力量的人。他所有的挣扎顷刻崩塌不见，惟独只能通过自身的幻灭来成全我。而我的出现，却又是那样决然。我不清楚，我是不是应该消失于他的视线，才能保全他尚存的那一点现实眷顾。
EO：结尾，你跟我走，你是我精神的庇护者，我现在还存在那么一丝可怜的反抗，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能拨开物质的迷雾，还我所丢失的一段路。
我：我能和你走到哪里？你不过是被困的一员，你的物质到最后会成为你最大的满足。我只能让你在自己的抉择上设置更残酷的壁垒。你会变得犹豫，踌躇，左右为难。
EO：给我一个机会得以回归。物质，你明白，那是空虚。
我：空虚的虽然是物质，但没有物质，生活会成为虚空。
EO拿出包烟抽，把头低垂在胸口，烟雾覆盖了他的脸。
他说：那你走吧，我不过是在无理取闹。
我把柯本从车里抱出来，它睡得迷迷糊糊。动物在物质的丰腴之中，就可以感受到幸福，而人却感受到更多的虚无。仿佛是一种极度不平衡的发展，为了曾经所放弃的东西而争取。而人的争取态度是那样的捉襟见肘，狼狈不堪。我欲离开的时候，瞥见EO眉宇之间，那很深的沟壑，沟壑里被浑浊所填满，苍老了许多。我终于明白那句话，苍老可以在一瞬间。他毕竟是一个知者，明白了前行无谓。我刚才所有的讽刺其实不过是对自我的嘲讽，因为我的无能为力，我的无可奈何。而他并没有错，他只为在我的身上，争取更多的反抗。
我：EO，我决定留下来。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把烟扔在地上，用脚把它熄灭。
第三部： 到尽头了么？EO，我决定留下来（3）
后来，我住到他给我安排的房子里。房间不大，我的生活开始走上了正常的轨道。柯本不再是一条被遗弃的流浪狗，它开始变得喜欢挑嘴，只吃新鲜的牛肉。我们都有了相应的变化。我可以躺在床上，看很多的影片，在适当的时候，去看一些小型的摇滚现场。EO三四天到我这里，然后告诉我一些故事。在无意之中，我成为了他孤独的慰藉品。
我长时间湮没在费尔南多•；佩所阿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这个与我跨度将近一个世纪的男人为什么要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感受相同的痛苦。他的文字是我惧怕的伤痛，是一段阴暗潮湿的幻觉。他说，随着一种生成于世界深处的坚定，是深夜楼下奔涌的激流，是静静房子里楼下的喧嚣。在我的脑子里，我感受到一片尖啸。我想停止什么，想破碎什么，想中断双重无形的折磨，但到了最后，我却重回自我。
他不是一个所谓的伟大的人，因为他的精神是那样的单薄，仿佛一阵风吹过，他脆弱的肌肤就会留下印记。他不过是更多喜欢在黑夜幻想，幻想自己内心里崩塌无数次的楼房原来是坚忍不拔。而我的内心，和他一样只注定漫步在虚无之上，被现实的每一个痛楚戳伤，然后反复告诫自己内心原本是一堵墙壁，有着非现实的色彩。我们本可以活得屈从生活，却在无知无觉中选定了方向，那个方向就是我们一同毁灭于内心的桀骜。
我在内心的旅途中，一直孤独，然后自己反复地设想，如果这样一个绝望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否能用他的绝望来慰藉我的孤独。而答案却是否定的。因为他说过一句话，我们之间的孤独，只是维系了活着的关系，而孤独本身却是个人的隐忍。我们的相遇只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