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 作者:乐小天-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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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进行的一项庞大工程,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项可以命名为“女朋友”的庞大工程。从平谷回来后没几个月,胖姐就已经选好了新目标,制定了新计划。想想我真是够粗心的,两年,居然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她对那个选好的女孩到底做了什么,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她对我进行的那些“新好男人”训练,我推测,可能正是那个工程的一部分。
那两年里,胖姐教给我各种有关女人的知识,她还教我做菜,教我说甜言蜜语,甚至教我育婴。她说现在这个社会,你要做有钱人,主要靠机会,但要做一个新好男人,不需要什么机会,只要有心学习,然后去做就是了。比如说小便的时候,你把马桶的垫圈掀起来,小便后记着把垫圈放下,这并不太费事,但这样的小事做成了习惯,一点一滴加起来,你就是一个新好男人。你不是有钱人,女人也会爱死你。其它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情人节不买玫瑰,太平庸了,应该写情书,做贺卡,录一首你唱的情歌,或做别的什么能表现创造力的事。再比如,打电话的时候多叫对方的名字。再比如,在浴室里装上有两个喷嘴的喷头。通向女人内心角落的门,一扇一扇打开了。每一项训练都不算困难,有时候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个女人是胖姐的敌人,胖姐在教我征服这个敌人的各种方法。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她是在教我做一个生活的艺术家。
生活在继续。我毕业、工作、和同学一起租房子。虽然有不少烦恼、压抑、秘密的颓废,但生活毕竟还没有向我露出狰狞的面目,世界还笼罩着一层彩色光晕。我乘公交车上班、下班,吃食堂或进馆子,差不多每个月郊游一次。我把未来放在未来,把过去放在过去,让现在不受挤压充分敞开,让梦想的种子落进时间的缝隙里……那时候我真年轻,看得见人生白嫩的根须在深入,在发展。
6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这年春天,我21岁,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去胖姐家里。冷清了一个冬天的牌局,在春天迅速升温了。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凑不够人数,一般我不会入局的,我宁愿去收拾餐桌上或厨房里留下来的残局。打牌,尤其是打“双升”,跟我喜欢的围棋比起来,完全是一种坐着打发剩余精力的体力活动。由于态度不端正,我打牌的战绩很不怎么样,我不得不上场的时候,往往只有胖姐不得不跟我做本家。
这天正玩着,一个戴铜镯子的女子走进来了,一进门就宣布自己得了感冒,正在打牌的女人们慌忙慰问了她一番,末了,胖姐问她这几天忙些什么,铜镯女子说:“拚命喝水!拚命撒尿!”
女人们都大笑起来,连平时懒得笑一笑的孙姐,也笑得趴在牌桌上,手中的牌搁在后脑勺那儿,全亮出来了。孙姐的搭档笑着直抹眼睛,空出来的那只手有意无意地压在孙姐亮出来的牌上。胖姐一边笑,一边夸:“还真是一副治感冒的水方子!”铜镯女子仿佛受到了鼓舞,咧着大嘴,得意洋洋绕桌一周,要查看每个人手中的牌。轮到我时,我直接把牌交到她手里,说你玩吧。铜镯女子很夸张地“哟”了一声,说真乖。她伸出戴铜镯子的那只手抚弄了一下我的头发,对胖姐说:“明儿把小帅哥借我一天好不好?我想带他去逛街。”
胖姐收住笑,说:“打牌打牌,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还嫌感冒得不够严重啊?”说完又笑。铜镯女子乱笑个不停。
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听着打牌。她们常常停下来谈一阵子男人,然后打一阵子牌。铜镯女子嗓门最大,有十多分钟她差不多打一张牌出来就要骂一声“臭男人”,虽然并不是特定骂我,可在场的男人毕竟只有我一个。我去客房里躺下了,听见牌局散了,才走出来嘟囔了一句:“她以为她是谁呀!”
胖姐赶紧关上门,等牌友下楼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拉我到沙发上坐下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我不该那么小气,“摸了一下头又有什么,你又没少一根头发。”
我一听更不痛快了。铜镯女子说“借”的口气,分明是拿我当小猫小狗,甚至是没有生命的玩具或别的名称更不好听的东西,我不知道胖姐怎么笑得出来,还这样说我。经过一系列心理转换,我把自己弄得越来越生气,最后闷闷地走掉了,没有像往常一样住在她家里。
到了下个周末,胖姐打电话要我去的时候,我拿定主意,如果那铜镯女子还来打牌,我就不去。
我在电话里有点犹豫,胖姐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一样,扯了几句别的,才说那个宝贝丁当不能来了,丁当出差了。丁当,就是那个铜镯女子的名字。
我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了。让胖姐猜中了心思,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连存在心里的不快好像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我有点担心自己的形象,会不会有点小气,然后又担心这小气的形象,会不会在胖姐那里真的凝固了。
拿上自己的包,走出公司大楼,站在街边等车的时候,望着树上那些光秃秃的、错乱的枯枝,忽然想起南方小城的春天来了。
小城这阵子一定是春雨潇潇的情景,下一场雨,就等于是往植物上刷一层彩色油漆。三月底的北京,却还只是名义上有个春天,非得等到一场沙尘暴来遮人眼目,那些树枝才肯突然挂上肥大的叶子。
出租车拐上二环,穿过了大半个北京,我脑子里还在响着小城的雨声,想着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小城来了。
我来北京,差不多有五年了。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刚下火车,没有坐接新生的大巴,打了辆的士绕道天安门。的士上了长安街,开得很快,我觉得整个北京在我面前不停地打开、打开、打开……透过挡风玻璃,我仿佛看见了十年后自己的生活:在这座巨大而神秘的首都里,在一幢覆盖着爬山虎的居民楼里,在我出门前的最后一分钟,妻子整理了一下我的领带,爱嫉妒的孩子在一旁使劲地踩着一辆玩具汽车。现在五年快过去了,我跟胖姐的交往,差不多是我从这座城市里能得到的唯一温馨。
到了胖姐家,我正要掏钥匙,门忽然打开了。给我开门的是一个长发女孩,虽然说不上非常漂亮,但非常清爽,身材均称结实。
女孩挽着袖子,双手湿湿的,胸前也湿了一大片。她怔怔地望了我几秒钟,才慢慢撩开头发,露出被挡住了的半边脸,牵动嘴角笑起来。笑意很快溢满了整张脸。我像给温暖的水流冲了一下。女孩说,胖姐正在厨房里忙乎。正说着,胖姐拎着菜刀出来了。
胖姐说:“这是我表弟乐小天,这是许可佳。”
胖姐每次跟别人介绍我,都说我是她表弟。起先,我心里不舒服,后来也只好随她了。我也习惯了。
许可佳说:“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她伸出手看看,“我手上有水呀。”
胖姐开玩笑似的说:“那就拥抱一下。”
我努力留住脸上的笑容,望着女孩,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许可佳望着胖姐笑了,说:“这是要干什么呀?”
胖姐说:“拥抱一下又有什么?”
我很尴尬,手足无措这个词也可以形容我的心情。不用说,我感到这种拥抱不合适。同时又感到,我主动提出来不拥抱,好像也不合适。合适我做的,好像只有保持微笑。
女孩也望着我笑,她笑的时候,还抬起手腕遮了遮嘴。胖姐挥了一下菜刀,说:“两个小傻瓜怎么光知道笑啊!”乘女孩不注意,胖姐不轻不重推了女孩一下,女孩朝我怀里扑过来了。
我几乎是本能的张开臂抱住了她,感到全身里里外外都有点发僵。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应该抱过我,应该还有别的女人,可是,除了胖姐,我不记得我还跟哪个女人拥抱过。头一回抱住一个年轻姑娘,感觉真的很异样。
许可佳在我怀里扭了一下,推我的动作并不是很坚决,不过很快离开了我,嘴上嚷嚷着“讨厌,讨厌”,朝胖姐扑过去作势欲打。
胖姐站着没动,乐呵呵地笑着,许可佳第一下得了手,虽然很轻,毕竟打在了胖姐头上,要打第二下的时候,胖姐才抬起一只手护住头,笑着逃进了厨房。许可佳跟着追了进去。我听见厨房里笑得地动山摇的。
这天晚上剩下的时间过得不太自然,胖姐乐呵呵地看看我,看看许可佳,说你们俩个差不多大,怎么搞得像有代沟呀。
我和许可佳只是笑,互相几乎不说话,要么装作对电视很感兴趣的样子,要么只跟胖姐说一说。看完一盘碟子后(我现在记不清那盘碟子的具体内容了,好像是香港喜剧),许可佳起身告辞,胖姐让我送许可佳出小区,到大街上去打车。我立刻站起来走在前面,打开每一层楼道的电灯;站在楼下等许可佳。许可佳一出单元门,就出了一口长气,像是刚从深水里浮出来的一样。接着,不知道她怎么把自己弄笑了,乱笑一阵后,对我说:“你表姐真搞笑,到底什么意思嘛!”
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还是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许可佳问:“你们是姑表还是姨表?”我胡乱嘟哝了一句。她紧走几步,追上了我,又问了一遍。我说:“是姑表加姨表,那种拐了很远的表亲。”
许可佳格格地笑了,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没几分钟,许可佳的下一个话题又来了。
她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几乎没听进去,只是随口“嗯啊”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就放慢了脚步。在不太熟的女孩面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我不时从许可佳的话中挑出几个字,然后重复一遍——这是从“新好男人”训练课上学来的,不料威力还不小,许可佳的谈兴越来越浓了。她上了出租车,出租车慢慢启动的时候,她还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跟我说了几句话。
从小到大,我都不怎么跟女孩说话。直到20岁,我都弄不清楚该跟女孩说些什么。在女孩眼里,我是一个严肃乏味的人,一些女孩刚跟我接触时,甚至会觉得我生硬傲慢。实际上,我非常渴望跟女孩说话,非常喜欢听她们说话。有时候女孩们美好的声音一响起来,我甚至会听不进去她们在说些什么,她们像是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歌唱,她们像是一些正在演奏的乐器。我曾问胖姐,我是不是有那种什么“表达障碍”之类的毛病啊。胖姐说:这是“酷”嘛,一个人的特点。当时我还真有点高兴,觉得占了天生的便宜。此后的几天里,胖姐跟我聊别的事的时候,还不时冒出一两句格言:言多必失,沉默是金,巧言令色鲜矣仁那一类。我当然知道这是在宽慰我。又过了几天,胖姐才开始给我上交流训练课。这天晚上能跟许可佳说这么多话,可以说,训练课初见成效。
送走许可佳后,我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心里忽然格登一响,今天怎么没人来打牌啊?这个念头飘荡了几下,很快像风中柳絮一样不知道飘荡到哪里去了。但有很长时间那隐隐的不安还在,虽然说不清在哪儿。
我给胖姐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回去了。胖姐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让我不要在街上呆太久。我嗯了一声,她才把话筒搁下。
7
星期六去书店里泡了一整天。午饭是在书店旁的小馆子里吃的,能感到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脑跟肠胃功能一样有些紊乱。那一阵子,很不喜欢一个人在馆子里吃饭。如果吃饭跟机械加油是一回事,吃饭就真是一个麻烦。平时我在公司的食堂里麻烦,周末,如果不去胖姐那里,就只有上馆子里麻烦麻烦。
回到书店,去美食专柜那儿转了转,很佩服那些写吃的人不厌其烦。不知不觉转到隐私专柜,看到更加不厌其烦地写性的书籍,大都写得很坦荡,找不到什么秘密能对付我的另一个麻烦。一小圈转下来,忽然意识到整个人性对于我来说就是麻烦。食和色,照我的理解,本来都应该是欢乐的,是大自然给苦难人生的微薄奖赏,现在却都成了一个21岁小伙子的麻烦。
在书架前呆呆地站了几分钟,慢慢想起了我的那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也是在这家书店买的,想到我往这儿扔的钱应该够多了,麻烦却一个也没见少,把已经挑好了的两本书放回去,两手空空走出了书店。
傍晚的北京,天空浑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