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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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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没有自己的房,张晓辉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看装修杂志逛家具店。有一阵儿,她老去“贵友”,“贵友”当时有个北欧风情家具展。每天下午五点半一下班,张晓辉就去“贵友”和那些典雅的家具约会。周蒙陪她去过一次,旁听了张晓辉跟一位导购先生探讨把家具运到四川的种种细节。那是一套丹麦家具,全买齐了,张晓辉也别想开店了。

  “你真买呀,还是拿他开涮呢?”好容易摆脱了热情的导购先生,周蒙小声地问张晓辉。“怎么叫拿他开涮呢?我是他们公司的潜在客户。”张晓辉说了一句广告术语,握紧拳头,“以后,以后我会买的。”

  这个以后,是下个世纪。

  2000年,圣诞刚过,周蒙在美国接到张晓辉从四川绵阳发来的一份特快专递,拆开来,一大叠彩色照片,没有信,晓辉只在一张全景照片后面写了三个字:我的家。

  晓辉一直渴望有一个家。

  那也是一个诚然美丽的家。

  不知道是增添了它寂寞的美丽还是减少了它平凡的温馨,这个家没有男主人。在1995年12月以前,周蒙的16平方米也没有男主人,所以她想买个单人床就行了。张晓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单人床单薄小气,会破坏整体布局。

  “还是中床好,睡着舒服,看着大方。”张晓辉指示道。

  周蒙一听,也觉得很合理。后来,潘多一再夸赞张晓辉有先见之明。

  张晓辉也一再表示自己料事如神,显摆起来就是:“那还不是我的意思。”要全照着她张晓辉的意思,就不仅是周蒙一个人破产了,潘多也得破产。一开头张晓辉非逼着周蒙买北欧的家具不可,张口就是:“国产的你就不用考虑了。”别看是四川农村长大的孩子,张晓辉只对北欧的家具情有独钟,南欧的都不行,尤其看不上繁复华丽的意大利家具,对其恨之入骨。

  “一点儿都不简洁。”张晓辉耷着眼皮撇着嘴角评论意式家具。

  口角酷似周蒙曾经上过几天班的一个广告公司的副总,这位副总对属下只会说一句话:“简洁,再简洁一点儿。”

  跟副总不同的是,张晓辉对家具的要求除了简洁,还有一个特别的审美追求,她喜欢家具要扁一点儿。她给周蒙上课:“……就像好的时装穿在人身上,视觉效果是扁的,家具也一定要扁才有现代感。”不光给周蒙一个人上课,还给一家合资家具厂的销售员上课,这是在张晓辉终于同意正视周蒙的经济形势,放弃北欧家具以后。

  床,衣柜,电视柜,书架,书桌都是在那个合资家具厂订做的,一色的浅黄色榉木贴片,因为不是原木的,张晓辉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直到连跑七个家具城,买到一张桃木清漆的折叠式小餐桌,周蒙才不用看她的脸色了。订做的家具都还没到,张晓辉美滋滋地把小餐桌左摆右摆,坐下来,又左顾右盼。周蒙自己也很喜欢那张小餐桌,桃木的纹理特别漂亮,树节处的颜色深,一个个不规则的圆疤远看像一朵朵国画里写意的梅花。别致是别致,可惜跟其他家具不是一套。

  “不要什么都是一套的,那多小家子气。”张晓辉没有白在北京待五年,虽然她的北京话还不够有腔有调,她真是有品位的,“要跳出来才好看。”

  张晓辉说着话打量乳白色的地板砖:“周蒙……”

  周蒙就知道,又有什么不对了。

  上次,张晓辉也是如此这般打量一番,就逼着她把水池拆掉,周蒙宁死不从。且不说这是她爸爸找人费好大劲儿给装上的,有个上下水在屋里多方便,以后还要买洗衣机呢。

  “可是这个水池破坏了整体效果。”张晓辉恶狠狠地叉起腰。

  最后,折中的解决办法是利用又扁又长的衣柜挡住水池,至于靠外的一侧,周蒙的想法是拉一个布帘。“不行。”张晓辉想也不想就给否决了,“我不能让你把这间房给毁了。”张晓辉有绝的,她量好尺寸跟家具厂订了个日式推拉门,推拉门是连着衣柜的。“这也好,你那个电饭锅,还有什么零七碎八的都可以搁到门后头。”

  什么叫人才?张晓辉才是人才。人才这会儿又发话了:“周蒙,你这地板砖得换,太露怯,起码得换进口合成木的,不用打龙骨。”“晓辉,差不多就行了吧?”周蒙已经筋疲力尽。

  “差不多?啷个行呦?”张晓辉一急,四川话冒出来了,“差一点儿都不行,铺地板砖,跟厕所似的,哪有家的气氛啊?”

  “可这地板砖是我爸刚给我铺上的,再说,我实在没钱了。”

  “没钱,我借给你。”张晓辉难得爽快地说。

  头回见面,潘多送周蒙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

  “你们这儿楼道真黑,你每天下班都是一个人吗?那多危险啊。”潘多说。北京男孩子,那张嘴真是甜。

  不过,危险的,恐怕不是漆黑的楼道。

  周蒙从大衣兜里搜出钥匙,打开门,按亮灯。

  都不等她邀请,潘多踢掉鞋,一步就跨进门来了。

  是的,潘多是直到走进周蒙的房间才真正动心的。

  房间显得特空。

  一张中床当中摆着,床两侧空空落落,床尾是个电视柜,没有床头柜。床靠里的一侧有个衣柜,衣柜连着个磨砂玻璃的推拉门。

  从床到门口大约有10平方米的空地,进门右侧靠墙是书架和书桌。左侧,靠窗放了张小巧的原木折叠式餐桌,两把椅子。

  餐桌上有一只白色冰纹花瓶,疏疏落落地插着几枝干花。

  浅杏色木板地上随便扔了几个方枕,方枕和床罩是一套,橘黄的暖色调,图案是希腊女神和小天使。旧楼高,房顶装了吸顶灯和两个射灯,一直垂到地面的长窗帘是米白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女孩子气的,纯净又美好,像个童话。

  “你刚搬进来吧?你这儿不太像住人的。”

  周蒙给逗笑了:“不住人那住什么?”

  “反正,不是住我这种人的。”他看着她笑着说。

  事实是,他很快就住进来了。

  讲老实话,第一眼看到周蒙,潘多心里暗自叫苦,又上了老郭的当,完全是个还没发育好的慌里慌张的高中生嘛。如果不是因为穷极无聊,又没有旁的值得请吃饭的女孩子,他才不会傻等着她下班。她的大衣一定不够暖,从她们公司一出来走到街上,她的肩膀立刻缩起来了,看起来怯生生的。即使没有羊绒大衣也可以穿羽绒服嘛,女孩子只要风度不要温度是非常愚蠢的,没有温度又哪里来的风度?在小饭馆里,一杯热茶下肚,她的样子就好看了一点儿,沉静的样子,更好看了一点儿。而且,人家到底是学文的,讲起话来比理工科女生逗。

  “你们影视公司挺来钱的吧?一个月有没有两千?”潘多试探道。

  “两千五。”

  潘多立刻觉着英雄气短。潘多大学毕业为着出国方便,没要国家分配,在中关村计算所下属的软件公司随便找了份工作,他才拿1500不到。

  “你有什么特长?你,”潘多眼里闪着笑意,“不会是编电视剧的吧?”“不是。”周蒙想了想,说,“我工作认真忠于老板,另外,也有点儿小运气。”“漂亮女孩找工作特容易,是不是?”潘多问。

  “那你要去问那些漂亮女孩。”周蒙答。

  研究生院的暖气烧得热,一转眼,周蒙已经换上了一件薄薄的米色大开领毛衣。人是环境中的人,在这间童话一样的房间里,潘多看到了一个理想中的温柔典雅的太太。潘多翻翻书架上的小说,转过身,说:“你特像我第一个女朋友,她也特爱看小说,她也姓周。”周蒙递给他一杯菊花茶。

  不是不想说点儿什么,只是不论说什么,都像老调重弹。

  可是从一开始,她也没有拒绝他。

  潘多是很难拒绝的,你可以拒绝人,但你很难拒绝一只渴望和人类亲近的动物。潘多就像一只动物那样直接。

  第一次见面,他进了她的房间。第二次见面,他吻了她。第三次见面,他跟她上了床。如果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蒙没有等待潘多的电话,那是自欺欺人。

  现实就是这么的富于戏剧性,等了好几天,他都没给她打电话,周蒙上卫生间回来,同事告诉她,刚才有个男的打电话找她。

  把她懊恼的……

  周蒙先给周离挂电话:“哥,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周离说没有。

  那么,就是潘多了。

  周蒙看着表足足等了一刻钟,他没有再打过来,她打过去了。

  在电话里潘多约她明天去中关村玩。

  周蒙决定拿拿架子,推辞说太累了,周末要睡一天觉。

  “来吧,我挺想你的。”潘多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情意绵绵。

  第二天,是冬天里温暖得像春天的一个日子。

  周蒙晚到了近一个小时。

  在人群中,潘多一眼看到了她,她穿了件灰蓝色的薄呢连身长裙,一个色系的长大衣,口红是浅浅的玫瑰色。唉,上回,她要也是这身打扮,他早给她打电话了。

  灰蓝这种颜色,是特别适合周蒙的一种颜色。

  “对不起,我起晚了。”

  潘多想也没想,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走,先吃饭去。”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亲她了?

  从麦当劳出来逛海淀图书城。

  周蒙看到一套四本的《张爱玲文集》,翻过来看了看价钱。

  “买吧。”潘多说。

  “都看过了,我想买的是欧·亨利。”

  “买吧。”潘多掏出了钱包,“上大学的时候,为了买这套书,我跑遍全城的书店。”“给女朋友买?”周蒙笑问。

  “你怎么知道?”

  “男孩子不会那么想看张爱玲。买到了吗?”

  “没有,跑遍全城都脱销。”潘多是在南方一个大城市读的大学。“可是,只过了不到一个月,所有的书摊儿上都摆上了这套书。”

  “你买了?”

  “没,她跟我吹了。”

  就像风吹拂到脸上那么自然,他又亲了她。

  不是不喜欢他亲她,只是心里的那份难过没有办法说出来。

  路边有花店,潘多说:“我给你买花吧。”

  周蒙认真地说:“不用了,真的。”

  他还是买了,买的是红玫瑰。

  她想说:我更喜欢康乃馨。她没有说,只要是花,就没有开不败的神话。在计算所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潘多吻了她。他吻的方式也像动物一样直接。最初的心悸不适以后,周蒙的反应,堪称强烈。像别的女孩一样,周蒙问:你爱我吗?潘多没吭声,他再直接也不能那么直接地告诉她:我不爱你,我需要你。才第二次见面啊,爱一个人是好抽象好古怪的,他现在哪里知道?

  就是知道也不能轻易告诉她。不然早晚会被反问:“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当晚,周蒙满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料到,一挨枕头就酣然入梦。

  她累了,谈恋爱跟上班一样,需要体力。

  她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谁啊?”

  是午后,米色的窗帘上印遍了太阳。

  “你哥哥。”

  有一点点失望,不是潘多,可昨天晚上也是她跟他说好的,今天不见面,她有一个文案要在星期天赶出来。“等会儿。”周蒙迅速套上裙子,打开门。

  “昨晚怎么没回家吃饭?”周离一进门就问。

  “逛书店去了。”周蒙边洗脸边说。

  “爸爸的意思,”周离顺手拉开窗帘,“今天一起去一趟北海。”

  “今天不行,今天我要赶一个文案。”

  周离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是妈妈的……”

  周蒙铺床的手停在了半空,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她妈妈最喜欢北海,以前,每年至少要去一次。她居然给忘了。

  “就我们三个去。”周离以示安慰地拍拍妹妹的肩。

  楼道真黑,周蒙跟她爸爸和哥哥在北海仿膳吃过晚饭,一个人回来了。

  她住的五层楼,住户本来就少,一到周末,更是空寂,那几对小夫妻周末都回父母家过。远远的,她的门口仿佛有个人影,走近几步,可以看到一点烟头的红光。周蒙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那身影姿势太眼熟了,她在黑暗中瞳孔越睁越大,心跳都快停了。他甩掉烟,迎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去哪儿了?”

  是潘多。

  没有回答,她的嘴唇热情地吻向了他。

  天哪,潘多跟这儿胡思乱想一下午了,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张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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