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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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楼也快封顶了,周从诫去年评的博导,周离今年评上了讲师,他们家怎么也得分套三室两厅。
不过最终让周离改变态度的还是小宗的一个电话,按小宗的讲法,周蒙已经有点儿病态了。周离没把小宗的电话告诉周从诫,何必让老人担心。
周从诫是早就想让女儿到北京来,可工作呢?尤其难办的,户口呢?王心月提过可以帮忙,也只是提提的。周离一句话就给他爸吃了定心丸,周离说:“要什么户口?嫁个出国的,直接拿美国户口算了。”周从诫尚有余忧:“周蒙好像不太想出国吧,她又是学中文的。”
周离一哂:“不想出国?到时候就想了。学中文,那还不等于什么都没学?”离开江城去北京,周蒙始终是犹豫的,即使到最后,把家里该卖的卖了该托运的托运了,都上火车了,她心里还是觉得她要回来。
她没有回来,但她是想回来的。
后来,都在美国了,周蒙有时候还会想,也许哪一天,等她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可以退休了,她真的会回来。不一定是江城,但一定是江南的小城。在地理上周蒙并没有归属感,从她父亲的籍贯说,她算浙江宁波人,不过她从来没有去过宁波,连她爸爸都几十年没有回去了。生在蒙城,长在江城,可是她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在江城她们家是没有根的。
不过等在美国买了房子,拿了绿卡,又慢慢地申请公民了,周蒙渐渐意识到她回不来了,也不想回来了。似乎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似乎是为了逼着自己离开,周蒙一早就把她去北京的计划跟语文组的老师说了。不久外组的老师就知道了,再不久校领导也知道了,等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连她班里的学生都来问她了。问她的是她的小班长,很可爱聪明的一个小男生,圆圆脸大眼睛,好像一只白皮肤的大熊猫。周蒙断然否认。
其实周蒙最留恋的就是这一班学生,到底花了些心血倾注了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班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只有看着别人的故事,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故事。
周蒙当老师的体会是: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初中的小孩子。她只做到了理解。离开江城的那天是个下雨天。
上午周蒙最后一次去四中看她的学生。今天是学生放暑假一周后第一天开始补课,每星期补三个半天,补英语、数学两门。不补不行,别的班都在补,她的班不补就得落后。
她的班,马上就不是她的班了。
周蒙在上课前来到教室,一周没见,学生见了她亲得不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这两天都去看什么电影了到哪儿玩了。男班长和女语文课代表在吵嘴,他们吵的是班里应该先组织男子足球队还是女子排球队。周蒙一直不主张班里组织这队那队的,怕学生心玩野了影响学习。可是今天,她想了想说:都组织,明天她就把球买来。教室里立时欢声雷动。
直到上数学课的杨老师来了,周蒙才走出教室。杨老师接替她当二班的班主任,对学校的这个安排周蒙满意极了,数学老师当班主任对学生有好处。
周蒙站在窗口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学生,她的眼睛要是摄影机就好了,她真想摄下每一张小脸,每一个生动新鲜的表情。
她以为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他们。
雨还在下,止不住的不仅是雨,还有她的两行细泪。
在那列徐徐开动的火车上,李然的眼泪也曾经这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可以讲清楚?
他为什么不敢面对她?
他当然不敢面对她,就像周蒙无法面对着自己的学生说:“我辞职了,下学期我不再教你们了。”不跟相爱的人说分手再见,我们是那么怯懦地无法面对背弃。
背弃,因为更爱自己一点。
理想主义者也许会说:只有忘我的爱才是爱,爱的不够就不是爱。
现实主义者会说:生活中多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我们甚至怀疑,前者是否存在?虽然远远不够,但是我们爱过。
去火车站送周蒙的只有小宗。
行李是随车托运的三大箱加一个随身的小拉杆箱。
家里的电器、值点儿钱的家具都是小宗帮她卖的,不值一卖的都送钟点阿姨了,一些专业书和外文资料周蒙留给了所里。
她把一个排球和一个足球交给小宗,叮嘱他明天给学生送去。
——“别忘了,我答应明天给他们的。”
“你吩咐的,我还能忘吗?”小宗笑着回了一句。
同样是一个雨后,窗外,树上,知了一片地鼓噪着。
行李都搬下去了,周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合不上大门。
合上了这扇门,妈妈出差就回不来了。
小宗上来看她还在门口站着。
“没忘什么东西吧?”
“没有。”
她合上门,锁好,又推了两下,把钥匙留给了小宗。
搬来搬去
后来,晓辉跟潘多显摆起来必是:“周蒙是我捡回来的。”
确切地讲,张晓辉是在科学院研究生院大门口捡到周蒙的。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中国科大研究生院和高能物理所这三个单位在一个院里,这个院的准确地址是北京玉泉路甲19号。院的正门挂的牌子有两个: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和中国科大研究生院。
高能物理所也有自个儿的牌子,挂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侧门上。
院的正门对着玉泉路,门两边是两小片林阴地,小商小贩都在这两小片林阴地安营扎寨。张晓辉正跟一个卖苹果的农民大叔激烈地讨价还价,一辆“面的”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从“面的”上下来一个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孩。张晓辉立刻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好感,怎么讲?幺妹子一看就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主儿。看她从出租车上一点点儿往下搬她那点儿家私才好玩儿呢,脸盆、衣架、碗筷、热水瓶、鞋子、书、电饭锅、自行车、箱子和折叠衣柜,大件东西太沉了,司机也不帮她,她搬不动就硬往下拖,也不知道爱惜东西,“嘭”地往地下一摔。
等张晓辉讨到一个最低价,又跟农民大叔在分量上斤斤计较了一番,终于买好了两斤苹果,那个女孩还没走。她也没法走,一大堆东西呢,她可怎么拿?女孩就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看着她的东西,倒挺沉得住气。知道的,她是在看东西,不知道的,以为她乘凉呢。
她也不像在等人,没有一点儿东张西望的意思。
张晓辉心里一动,走过去问了一句:“你要租房吗?”
时间就是钱哪,张晓辉办事讲究效率,没五分钟,她带着三个男孩儿回来把周蒙的东西一趟就搬走了。直到进了房间,周蒙才想起来,她还没问房租呢。
“对不起,房租怎么算啊?一个月多少钱?”
张晓辉租的房是中科院研究生院研究生楼的一间学生宿舍,很便宜,350元一个月还包水电。跟张晓辉同屋的女孩上星期刚回江西老家,张晓辉正要给自己找个室友分担房租。
张晓辉眼珠一转,想说你交200吧。就是200也够便宜的了,新盖的楼,窗明几净的,冬天暖气倍儿足,楼下就是浴室,出门就是地铁,外面哪儿找去?想当初她张晓辉住进来,江西女孩还不是让她交200,她还不是觉得拣了大便宜似的?可是,看着周蒙那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样儿,张晓辉的舌头不由得打了个结。“350一个月,咱俩一人一半。”一出口,张晓辉就后悔了,她干吗这么大方啊?“这么便宜。”周蒙喜出望外。
傻妹子,就是便宜,您也别叫出来,张晓辉心里说。
“我是四川的,你呢?”张晓辉问。
“我老家在江苏。”江苏是周蒙妈妈的籍贯。
“你来北京多长时间了?”
周蒙边收拾东西边答:“快一个月了。”
“才来啊?你说话倒没什么口音,我都来五年了。”
五年,五年张晓辉还住在这种地方?周蒙不禁对自己的前景产生了怀疑。“北京房子不好找吧?你今天这是投朋友还是奔老乡啊?要不是碰到我你可怎么办?”周蒙想了想,如实回答:“我家住这儿。”
张晓辉看她一眼,奇怪,她家住这儿,那她为什么不回家?
周蒙今早离开在水碓子租的小平房是打算回家的,可是出租车司机错过了可以开进院的侧门,给开到正门来了。那个司机态度很不好,一脸横肉,像个劳改释放犯,周蒙没胆跟他啰嗦。“其实,是我哥哥家。”周蒙补了一句。
“哦。”张晓辉会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个苹果,犹豫一下向周蒙伸了伸胳膊,“吃吗?”“不,谢谢。”
张晓辉笑:“你怎么跟北京人似的?那么多客气话,不吃,你还谢什么?”周蒙也笑了。
当晚,躺在学生宿舍的架子床上,周蒙扳指一算,来北京不到一个月,这里是她第四个过夜的地方。来北京不到一个月,生活,已经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
除了她哥哥家,周蒙在戴妍那儿住过几天,水碓子的小平房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她才住了一个星期。希望这第四个地方她可以住得稍微长一点。
谁晓得呢?一星期前搬到水碓子的小平房,她以为她至少可以住到12月严冬来临。周蒙听戴妍的话,找到工作再找房。
找什么工作呢?坐在戴妍租的一单元的地下室里,周蒙直发愁。
戴妍瞅着她乐:“周蒙蒙,你来北京前没想过要找工作的事儿啊?”
“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
“嘿,那你倒是……”戴妍没有说下去,周蒙能干什么呢?让戴妍想也想不出来。当秘书不会打字,进外企英文不够,跑业务,她大小姐跑得动吗?
至于傍大款嘛,也难,周蒙人太正。
戴妍翻着一堆过期的北青报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周蒙,你只能做广告文案了,只有他们点名要我们学中文的。”
到底是大学生,周蒙到海淀图书城搜罗了几本广告方面的书籍,回来挑灯夜读一晚,她觉得,她可以做广告了。
而且,可笑的是,她就在广告公司找到工作了,公司叫“四方广告公司”。周蒙以后了解到,在北京数以千计的小广告公司里,四方广告公司还算名副其实的,四方起码有一家固定大客户,虽然这个大客户已经有两年没做任何广告了。
既然工作找到了那就接着找房吧,周蒙运气不错,她在公司旁边的一片小胡同里找到间小平房,挺干净的,房东还答应马上给她刷房。房子是南房,背阴,戴妍担心到了冬天会冷得待不住,管它呢?现在是盛夏,房子看起来挺阴凉。
房租是一月一交,每月300百,整占月薪的一半,周蒙也不以为然,她手头还有2000多块钱,每月饭钱花不了多少,中午可以在公司饱餐一顿,最多一年之内不买新衣服就是了。
“想想还是小的好。”这是美国人卖车的一句广告词。
小平房还不到六平方米,真小,小有小的好处,小,让周蒙觉着安全。
房子在通常人们所说的四合院里。周蒙的这间房原先大概是个月亮门过道,狭长的,房门不合常理的窄,门顶有一道弧线,窗户只有半扇,也是别致的狭长。
走进这间房,就像走进一节火车车厢。
地是青砖铺的,有点儿潮湿,周蒙住进来前一天,她哥哥和爸爸预先过来在地上撒了层石灰。周蒙这次从家里搬出来让她爸特别伤心,哥哥周离倒挺平静的,早就料到了这一步,知道妹妹准跟他们过不到一块儿去。
曹芳生了,生了个儿子,大名叫周镭,爷爷给取的,好叫人一看名字就知道是物理世家出来的孩子。周镭算乖的,从不无理取闹,可刚满月的娃娃不会说话,他的各种要求和喜怒,势必通过啼哭来表达,家里当然永无宁日。
也不能说妹妹就讨厌这个亲侄子,一见面给了个五百块的红包,挺客气地跟周镭笑笑。除了孩子的因素,日常起居也合不到一块儿,就没人能和周蒙合到一块儿去。周蒙住在家里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饭做好了她说不饿,等大家都躺下睡觉了她又去厨房煮上玉米了。别人还好说,小保姆燕子还跟周蒙住一个房间呢。
燕子是曹芳的远房堂妹,王心月特地从老家河北接来带外孙子的。
燕子跟曹芳抱怨:“镭镭姑姑晚上要么老开着灯,要么就锁门,成心不让我跟她一屋睡。”曹芳转过身跟周离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