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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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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爱一个人,实在不是因为他对你好。

  天气一天天暖和,开始穿清爽的衬衫了,晚上不再盖棉被,把腿伸到毛巾被外面也不会感冒。春天的风好像一段光滑柔软的绸子,可以当衣服穿。

  周蒙记得仿佛看过一幅题名《春风》的油画,画的是一名少女在春风中微闭着眼敞开长衣。一个熏风徐来的早晨,她突然醒了,窗纱轻摇鸟声唧啾,唤醒记忆的是气息,清新柔和、万物复苏的气息。周蒙端端正正坐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

  她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忘记他,她现在终于相信他不要她了,可她没有办法忘记。而她又是那么明白地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她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即使再见他,也是多年以后,物是人非。

  多年以后,她确实再见到了他。

  不知道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是怎的,周蒙越来越小心了,她每天早上出门走到楼下,例必再上楼一趟,打开门查看一番煤气水龙头,还有阳台的门窗是否已经关好。其实每一次她都毫无遗漏,可她就是不能放心。锁门也是这样,要再推一下,证实确实锁好了。

  然后是钥匙。周蒙在语文组最著名的笑话是“丢钥匙”。每次她都是自己吓自己:“哎呀,我的钥匙丢了。”同事们头也不抬,只管批自己的作业,都知道,过一会儿,小周必然会如释重负地说:“啊,找到了。”小周来了有半年了,她家里的情况同事们逐渐有所了解,她本人不大提也可以理解,女孩子一个人住谨慎点儿是应该的。

  李越往语文组办公室门口一站,里面的老师们就向她看。李越今天一身男装打扮,黑西装白颈花银袖扣,指间夹一支加长的“万宝路”。

  学校里少见这般时髦出色的人物。

  “李越姐姐。”周蒙迎了上去。

  李越亲热地揽过她。

  “蒙蒙,上完课了吗?我请你吃饭去。”

  “我请你,我今天刚发工资。”

  “下次,下次你再请我。”

  好长时间没看见周蒙了,李越禁不住细细地打量她。

  她瘦了,不是憔悴,是属于女性的优雅的瘦削。

  李越清楚记得两年前的蒙蒙,那种少女的风姿,面孔圆圆的,皮肤像揉了光似的透明,五官特别稚嫩,好像还没长成还有待商量,脸上没有一根线条不是柔和的,一对标准的杏核眼,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

  当时报社的女同事们私下议论,一看到李然这个小女朋友,就觉得自个儿老了。走到哪儿李然都拉着她的手,像怕把她丢了似的。

  李越清楚地记得陪李然去挑戒指的那个冬天,那天风很大很冷,可是因为要给自己心爱的人买戒指,李然脸上一直有一种暖意。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不时有学生冲着周蒙喊,“周老师,再见。”周蒙点头微笑。像个老师样儿了,李越心里感慨,她和小宗都担心过,怕周蒙太脆弱了抗不过去,现在看来,是他们过虑。你在周蒙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伤感的皱纹,人瘦了,视觉上似乎长高了。

  以前,以前她就是个洋娃娃。

  “李越姐姐,你这身西服真帅。”

  在“荣华鸡”快餐店一坐下,周蒙夸道。

  李越一本正经地说:“我危险了,越来越喜欢穿男装。”

  周蒙笑,以前,李然还老说李越是他弟弟呢。

  “昨天看到小宗和他老婆了,小宗刚从香港回来,他老婆好像快生了,肚子都好大了。”周蒙应了一声,她是第一次听说,小宗的老婆怀孕了。

  邻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个劲儿地伸出胖手攀周蒙的肩膀,小男孩的母亲要去排队,趁势托孤,周蒙只好喂小男孩薯条鸡腿吃。

  李越大口喝可乐,别看是这么小的小男孩,才势利呢,专找漂亮阿姨玩儿。“张讯的老婆也快生了,就是这个月底。”

  “那么快?”周蒙记得张讯是去年八一建军节结婚的。他们这些人,说结婚就都结婚,说生就都生了,曹芳也快了,预产期是下个月5号。

  李越一笑,说:“张讯现在调我们记者部了,老出差,他这次下去有一个多月了,过两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周蒙给小男孩撕着鸡腿说:“是吗,李然出差也快回来了。”

  李越眼睛死死盯住喝了一半的可乐,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要命的是,周蒙自己一点儿不觉得。那个小胖男孩还纠缠着她。

  李越说:“我去趟洗手间。”

  转过身,眼睛就湿了。

  小宗在医院里接到李越的电话,他老婆正在做B超。

  “……我本来想跟她说一声我调回北京了,可是看她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宗心里又更难过几分,他难免觉得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李越,你说怎么办?”

  不等李越回答,小宗老婆吴蔚从B超室出来了,吴蔚捧着肚子叫:“宗禹宗禹!”小宗的大号只有老婆称呼着。

  小宗赶紧扶住她。

  “是双胞胎,一男一女。”吴蔚说着就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小宗给老婆哭得六神无主。

  “我,我害怕开刀。”吴蔚眼里闪着泪花又笑了。

  小宗吁出一口气,对着手机讲:“李越,赶快恭喜我,我老婆怀的是龙凤胎。”“啊,恭喜恭喜。”

  转天星期六,小宗是下午四点多去周蒙家的,他估计,这个钟点她该起来了。“小宗。”看到他周蒙是高兴的,毕竟那么长时间没见了。

  小宗环顾室内,别看有一段日子几乎天天见面,他没一个人进来过,她也没请他进来。周蒙穿的是一件小碎花的旧衣裳,小宗不记得看她穿过带花的衣裳,她通常穿单色的特别是白色的。可是这件碎花的旧衣裳,在这个暮春的下午,窗外的浓阴浸染着雨后的氤氲,给予小宗难以磨灭的记忆。小宗心里疑惑,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不正常的地方啊,要说有,也只能是太美好了。“刚下来的新茶,特别好喝。”

  她双手端给他一玻璃杯刚沏的热茶。

  “好喝吗?”

  “好喝。”

  周蒙挺奇怪,小宗从来没有这么寡言过,莫不是舌头短了一截吗?

  “帮我搬电视,行吗?”

  小宗站起来。

  “那还有不行的?往哪儿搬?”

  “搬我屋里,老想搬,可我跟阿姨两个人就是搬不动。”

  她这句话又让小宗恻然,那就是说,她这里平时也没个人来,除了阿姨。电视是24吋的松下,挺大挺沉,小宗和周蒙两个费了老劲儿才把它搬好摆正。周蒙很高兴:“这下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电视了。”

  小宗把天线接上,看到他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小人偶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的书架上。回到客厅,周蒙说:“其实我住一间房子就够了。”

  小宗确实看到另外两间屋子房门紧闭。

  “要不,”小宗想了想,“找个女孩儿跟你一起住?我们单位就有一个,家在外地,嫌集体宿舍条件不好,你还可以收她一点房租。”

  周蒙摇摇头:“好朋友都不能在一起住,何况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宗觉得她瘦了,他知道,她一个人中午是绝不会好好吃饭的。小宗看看表,有五点了。

  周蒙看他看表立刻说:“你该回家了吧?”

  “不急。我今天特意来请你吃饭的,待会儿把李越也叫上。中山路刚开了个傣家楼,有跳傣家舞的,边吃边看,挺有意思的。”

  周蒙又摇摇头:“不了,今天我要陪我妈妈吃晚饭。”

  小宗直起身,膝盖一顶,杯子倒在桌子上,茶水一条线地流了出来。

  他的眼泪只管慢慢地淌下来。

  “周蒙,你要明白,不管是你妈妈还是李然,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他一眼,递过面纸,不安地小声说:“你怎么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更让人心碎。

  “我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

  当晚十点多,小宗敲开了李越宿舍的门。李越同屋的女孩已经睡了,李越披上风衣把门一带。“出去说。”

  到了楼下李越问:“怎么样?你跟蒙蒙谈了?”

  小宗点点头:“她大致上同意去北京了。”

  “那就好,换个地方很重要。”李越是经验之谈,不然你想,她这个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分到外省来?

  “她说不想再当老师了。”

  “当然,中学老师有什么当头?北京找工作又不难,她还可以考研究生,选择很多。”“李越,”小宗闷头抽着烟,问,“你说周蒙一定要去北京吗?”

  “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给我一支。”李越不动声色。江城就这么大,她不止一次看到周蒙坐在小宗的车后,当然喽是没有跟李然在一起那么嗲,跟李然,周蒙都是坐在车前头的。小宗对女孩子是没的说,可他毕竟是有老婆的人。

  “她到北京会吃苦头的。”小宗说着直叹气,“在这儿,至少我还可以帮帮她。”“小宗,你不要糊涂,你这不是帮她你是害她。”

  “李越,我不糊涂。”小宗大声地,然后是心平气和地说,“以前,我是糊涂。”“你爱她?”

  他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别人帮他说出来了,小宗有一刹那的失神。

  “小宗,你是有老婆的人,还有那对龙凤胎呢。而且,”李越狠了狠心,“周蒙可不爱你。”“李越,有没有这种可能?”小宗转过头来,圆眼镜后面目光真挚,“即使不爱一个人,也会喜欢看到他。”这是小宗吗?那个瘦小单薄琐碎的南方男人?

  “有可能。”李越有一点了解。

  “我也喜欢看到她。”

  “仅仅喜欢?没有欲望?你会不想?”

  在夜色中李越都能察觉出小宗一下子面红耳赤的。

  小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说:“我对不起李然。”

  小宗的本意是,毕竟是通过他,李然才认识了杜小彬。

  李越却是另一种理解:“别逗了,你是对不起你老婆。”

  小宗叹气:“我什么也没做啊。”

  要说美人,小宗的老婆才真正是大美人呢,美得像一张画。

  “你可别跟我说你老婆不理解你。”李越警告他。

  小宗笑笑:“你猜怎么着?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老婆说的,她现在最喜欢说:宗禹,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

  “蒙蒙呢?蒙蒙就理解你了?”

  小宗接下来的一句话,李越印象至深。

  “她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她都理解。”

  真正让周蒙下定决心去北京的,还是另一件事。

  1995年国家住房体制改革,江城是试点,而精仪所又是江城的第一批试点单位。来找周蒙谈话的是精仪所副所长和房管科长,副所长周蒙多次见过,四十出头,姓黄,她妈妈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小黄”。

  显然房管科长是唱白脸的,一上来就说,她家这房子按照中央某文件,她是没资格买的,如果她真要买,价格是两万多块。

  小黄在一边歉意地解释,让她买房子已经是照顾了,至于方老师的工龄补助,因为,这个……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了。

  房管科长又说,这房子明年所里就要拆,重新盖六层楼的宿舍。

  周蒙问,如果房子拆了我住哪儿呢?

  小黄说可以给你安排一间过渡房,在集体宿舍里,反正她是一个人嘛。不过以后你如果要住同等面积的新房子,价格上要追加一点。

  “小刘,大概加多少?”

  “黄所长,还没细算,最少要1万吧。”

  黄所长更加歉意地看着周蒙:“你看,周蒙,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我们过两天再来。”3万多?那不用商量了。

  房管科长冷着一张脸:“咱所里定的,买房款从今天开始,两个星期内交齐。”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冷脸,周蒙要到以后才见惯见熟。李然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懂的世故人心,从现在开始,在随后的一年里,她全懂了。

  当下,周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房子我不买了,我爸爸的意思是让我教完这学期就去北京。”是她爸爸的意思,却是她哥哥拿的主意。

  跟周从诫不同,周离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周蒙到北京来的。首先他觉得妹妹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跟不上大城市的节奏。其次家里也不好住,两室一厅的小单元,周蒙一来爸爸就得睡沙发,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情况不同了,爸爸住到丈母娘那儿去了,所里盖的新楼也快封顶了,周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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