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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是谁在天边歌唱-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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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它们的身体断裂的声响,细碎的、微弱的、清脆的,回荡在我的身体里,就像我的骨骼在断裂,疼痛不经意就到来了。生命在流失,所有的生命。时光在流逝,所有的时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那一晚,我去看望了淡梅那幢孤寂的老房子。    
    房子里好像飘过一个身影,倏忽就不见了。    
    一颗流星滑过天空,坠落到天那边去了。    
    于是,我看见了草原。    
    那草原,喜马拉雅山北麓那片高原上的草原,正是给了我生命的地方,毋庸置疑,那是来自血缘的记忆。那来自血缘的记忆,正如汩汩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一样,自始至终都在汩汩流淌,咸咸的、浓浓的、热热的,散发着与生俱来的清香,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我:你来自那里!这样的感觉就像河流,无论你怎样惊涛拍岸,抑或迂回曲折,奔腾到海,你的源头永远在那里!源自巴颜喀拉山那片冰川,那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溪!这就是事实!穿梭在别人的家乡,别人的城市,却奔流着草原的血!    
    家山北望,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少年,多少次,家山还在它该在的地方,就像信仰仍在它该在的地方。    
    我们信仰该信仰的,比如生命,比如灵魂,比如长生天。它超越了空间的界限,注入了我们有限的时间,激活了我们的身体,成就了我们的命运。    
    春天来的时候,老太太又像从前那样精神抖擞了,好像春天恢复了生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就都恢复了生机。草绿了,树也绿了,草坪上的喷洒水龙头又开始辛苦地播撒明天和希望。只有安淇越来越虚弱了,春天来的时候,得了一场病,虽说只是偶感风寒,却好像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现在,她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回想着一些令她心碎的秘密。    
    那些秘密就好像是一些难以忍受的车辙,一深一浅,忽明忽暗闪现在某条山路、某个夜晚的反光镜里。那是一条通向山谷泄露了山泉的山路,她的曾祖父或者曾祖母,就是在那样有月光、没月光的夜晚行走在那样的山路上,牵着一辆老驴拉的平板车,用一个又一个大铝皮桶往山那边的家里搬运着可以救命的水。路很窄,木质的车轮时不时向两边歪斜一下,桶里的水泼洒出来,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线。那水源却只有一小洼,平摊在山谷的空地上,从水源向四周山峦辐射着无数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无数条路啊,安淇想不起哪一条山路可以通向自己的家,通向童年的自己。    
    来来往往,眼前晃动着各种各样的人影,一会儿是老太太,一会儿是儿子,一会儿是爷爷,一会儿是田泽,一会儿是父亲,不管是真实的或者虚幻的,统统混淆在一起。日子漏出指缝,纷纷扬扬就洒了一地。    
    心雨打电话埋怨父亲,“妈妈病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听心雨的语气,田泽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滋味,如鲠在喉,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叫怎么回事儿呢?大人的世界岂是孩子能够理解的?生活就像一杯酒,不是越久越浓酽,而是越放越没味儿,到最后甚或蒸发成一丝一缕的雾气,再也找不到也说不定呢!你以为它永远都是原来的样子?    
    想自己年少时,连做梦都是五彩缤纷的,浓艳得没边没沿,做起事来黑是黑,白是白,到处充溢着过剩的感情色彩。不知深浅的追逐,不知疲倦的爱恨,不知强弱的对抗,用力奔跑,不怕摔倒,用心呼吸,用口出气……老了,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了……    
    田泽下意识地走到了办公室墙边悬挂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果真老了吗?而先前怎么他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儿子长大了,老子可不就老了吗?田泽发现头发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得像丝一样的东西,闪闪发亮,看起来触目惊心。还有眼睛,眼睛下面黑糊糊、鼓鼓囊囊的,就像陈旧的岁月积蓄下来的记忆,怕他遗忘了似的,堆积在他的脸上,堆积在最显眼的位置。曾经,那个令他痛苦惋惜的年代,那个令他激情燃烧的年代,那段他曾经认为将要影响他一生的时光,在今天看来,只是一堆赘肉,积聚在他的身体里,积聚在他的脸上,散发着阴沟的恶臭。可不就是恶臭吗?清香留在了过去,果子落在了现实的阴沟里,等待它的可不就是沉淀、腐烂、腥臭了吗?


第二部分没想一辈子霸占着你

    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来注意力再去处理那摆了一桌子的文件了,干脆走出办公室去了楼下的发型屋。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焗油膏,坐在嘈杂的发型屋里,田泽想起了心雨小时候的样子。圆滚滚的小屁股,光溜溜的小肩膀,还有嫩生生的小脚丫,莲藕一样的小胳膊,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田泽最喜欢看安淇给心雨穿衣服或者脱衣服了,自己却不敢给心雨做这些,他总觉得自己的手又粗又硬,不小心会把心雨弄疼。心雨一疼就会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没完没了,那哭声充满了底气,从那哭声就能断定“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没能下决心跟初恋的女人出走呢?想不起来了!孩子大了,他也老了,连回忆都没力气了……    
    回到家来,问安淇怎么样了,安淇有气无力地说,“好着呢,感冒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就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这时候田泽才发现,安淇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眼角的鱼尾纹看样子是任何护肤品也抹不去了。当初像苹果一样红润的脸蛋也去了皮,现在只剩下果肉的颜色,苍白,还失去了水分,甚至还失去了表情,连虚弱都挂着强硬,笑容更不会有绝处逢生的侥幸。    
    突然,田泽发现自己居然是那么不了解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看起来她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两个人过了一辈子,怎么就越过越遥远、越过越陌生了呢?这么想着,还是有些心痛。    
    有一些东西即使你穷极一生也不可能想通的,就像爱情。那为什么还要想呢?为什么不忘记它的存在呢?就像那些历史悬案一样就让它留在历史中吧,这样,历史才会被铭记。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天才凌空出世并将之破译,比如第二个爱因斯坦。    
    陈晨小心翼翼地对安淇说,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家里人很着急,希望他能早点结婚。这次过年回去,奶奶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我走了没关系,就是没能见到你成家是个遗憾。”谁知一语中的,他刚回京,奶奶就去世了。现在父母也老是在电话里不停地说这事儿,所以他想跟安淇商量一下,是否可以试着交个女朋友。    
    说着说着,陈晨眼圈儿红了,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安淇能说什么呢?难道真的要耽误人家孩子成家立业?安淇说,“当然可以,只不过,我们应该分手了。”    
    “不!我不想分手!”陈晨坚决地说,眼泪落了下来。    
    “那你说怎么办?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和我交往的时候不允许有别的女人!既然你想交女朋友了,我们怎么能不分手呢?”安淇平静地说。    
    “我们在一起都一年了,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做我的姐姐吧,我会一辈子孝敬你!”陈晨急急地说。    
    “我有过一个弟弟,不过他早就掉河里淹死了,我不需要弟弟!”安淇悻悻地说。    
    “那算了,算我没说,我不谈女朋友就是了。”陈晨委屈地说。    
    “那又何必?我又没想一辈子霸占着你!你总要跟家里有个交代吧?谁家养孩子都不容易。”安淇反唇相讥。    
    “反正我不谈女朋友了。”陈晨赌气似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安淇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就是那个无事生非扣押童男童女为她熬药汁儿的老巫婆,熬了药汁儿再对付这些孩子。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不是自己的永远都不是自己的,干吗绞尽脑汁挽留它呢?    
    如果说安淇对陈晨没有感情那是假话,即使是一对陌生人在一起呆久了,也会产生一点什么的吧?当然,原本他们就是陌生人,但谁和谁当初不是陌生人呢?除了自己的家人,那是从他一来到这个人世就已经拥有的,谁和谁不是从陌生到熟识的呢?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要给它时间,这个过程就会完成。而所有的过程都会有个结果,不管结果是怎样的,是从熟识到陌生,还是从熟识到相伴一生。    
    是这个小男生陪伴她度过了孤独寂寞的一年,无论怎样他给了她一年时间。一年,时间不长也不算短,毕竟,人这一生也没有多少个一年可以计算。她应该承恩的,她的确承恩,但她无法想象自己该怎样从情人蜕变为他的姐姐!    
    姐姐!原来的确有一个可恶的小男孩儿整天跟在屁股后不停地叫她“姐姐!姐姐”,一听到“姐姐”两个字,安淇就知道麻烦又来了!那个鼻涕虫又淌着长长的鼻涕追来了,然后就会听到“哧溜”一声,鼻涕又钻进了那个鼻涕虫的肚子,一双黑糊糊的小手抓到了安淇白得像云一样的裙子,还不能躲避,如果躲避就会面临裙子被扯下来的危险。安淇永远搞不懂妈妈为什么生了一个那么脏的孩子,整天就知道制作陶具,满世界找胶泥,专门往人都不去的河沟里跑,一天三趟。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奇形怪状的模具,鼓捣出一些怪怪的泥胚,阴干成型,再满世界找砖窑,偷偷放进去,想不劳而获。结果是只有那些没有放进砖窑的泥胚幸免牺牲,那些放进去的一进去就找不到了踪影,只有一些碎屑散落在出窑的青砖上。父亲说,弟弟是个天才,才五岁就会制陶了,长大后不定会成为哪一类的艺术家举世无双呢!就在那一年,弟弟在他伟大的使命中丧生了——被突然席卷而来的洪水冲得无影无踪。那些年洪水多啊,多得都数不清,说来就来,一句话的工夫就淹没了村庄。现在不会了,黄河都干枯了,长江还会汹涌吗?弟弟死了,可日子还得照过,难不成大家一起跳水殉葬?亲弟弟说没也就没了,假弟弟没了难道还要哭丧?就当风云际会一场,该散的都散了吧!


第二部分无法使她摆脱这个咒语

    虽然这么想,安淇还是止不住难过了。原本以为自己的感情早就死了的,谁能想到自己也会流泪呢?而先前她问了自己无数次“我爱他吗”,结果却总是否定的,两行浑浊的泪难道就要让她对此重新判断、重新考量吗?    
    她知道她需要一个人,一个给她勇气忍受生活的人,一个给她力量承受生命的人。他不同于山、云、树背后的那些人。他是在大雨中紧握自己手的那个人。他不是陈晨,不是。也不是田泽,不是。可是他在哪儿呢?或许他只存在于想象中。    
    这个城市很芜杂,很芜杂,很快大家都会被湮没,很快,就像那一茬一茬的野草,今年绿的不是去年那一丛。这看起来的确让人悲伤,很悲伤,但却是事实。    
    接连三天安淇都没有到陈晨那里去,也没有给陈晨打电话。陈晨打了无数个电话,她没接。又发了无数条信息,她没回,但她看了,无非是保证自己不交女朋友之类的,只有一句话结结实实让安淇又难过了一回。    
    这一句话就是被人用滥、早已失去本意的“我爱你”。但直到今天,这句话仍然是这个世界最简洁、最明了,也最能打动女人心的一句话。    
    相爱无理,撒谎无罪,有意无意间,一句话更改了一个女人的历史。女人忘记了岁月的残酷,忘记了命运的无常,忘记了生命的脆弱,厚重的生活在一句话中溶解、流逝,就像潮水带走了沙滩上谁的脚印。唯有这一句话,像一个万年的魔咒,渗入她的五脏六腑,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底。从此,无论风霜雪雨,无论相逢别离,都无法使她摆脱这个咒语。沉寂的身体里,慢慢飘落的是我们内心的灰尘,灰尘越积越厚,直到我们看不见了自己,说那句话的人还在,一遍一遍擦洗,一遍一遍回忆,那人越来越清晰,直到湮没了灵魂,直到失去了所有记忆。    
    女人会记得所有对她说“我爱你”的人,如果生活允许,她还会一直守着这句根本不代表任何承诺的空话孤独地走完一生。她爱的只是这句话,而不是说这句话的人,但因为这句话,那个人住进了她的心里。于是,音乐响起,满屋子飘荡着爱的旋律。但,一间屋子只允许一支旋律……    
    这时候,安淇的心里究竟播放的是哪支旋律呢?或许安淇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有的只是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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