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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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托尼熊（6）

　　　　爱国胡同散发着酸臭的味道，许多女人把头发染成焦黄的颜色，穿着吊带裙在街边闲逛，身后是一家家低矮的发廊，几个鼻子上挂着环的小混混蹲在墙根，冲着034吹口哨，不过他们没敢上去动手动脚，因为她身上有号牌，倘若没有，那就是老百姓，老百姓对老百姓用一套规则，而对待公家人，他们用另一套，不过公家人034还是在口哨声当中羞红了脸，感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样。　　　　
　　　　她尽力屏住呼吸，因为呼吸这种空气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她想对着下水道呕吐一番，看见了铁箅子上的物件却又连吐的胃口都没有了，加上自己听见口哨的羞涩，大脑的缺氧也就顺理成章，她只觉得眼前不断暗下去，黑下去。口哨声越来越近，她的腿开始发抖。　　　　
　　　　这个时候熊爱国看见了她，就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就顺势倒在爱国的怀里，混混发现是老熊的熟人，就跑开了。老熊抓住一个，那小子笑着说，原来是熊哥的女人啊，我们没想干什么，就是打赌，他们说有34C，我说最多32，要知道是嫂子，我们哪里敢瞎说啊……老熊挥手让他走了，然后又叫他回来，说：“小子，别瞎鸡巴扯，我跟这女的没关系，这是我的手下。”小混混伸伸舌头，赶紧转身逃了。　　　　
　　　　这一切说明老熊在胡同里的地位很高，上大学前打破过很多人的头倒是其次，关键是老熊在这几天之内就已经不再是一个老百姓，而走进了全市权力的核心，发廊妹们倒还没什么意见，对那些从小跟老熊玩大的混混来说，这家伙已经做了叛徒，一个混进领导层的人不进开会大楼而住在胡同里，除了让全胡同的人不自在（每家的户主都要穿白衬衣，致使本市的假领子都脱销了），实在没什么别的作用了。　　　　
　　　　034要接老熊走，结束了这种尴尬，但是加剧了一种敌意：发廊妹见本胡同帅哥老熊被这个有号码的女人带走，自然是十分不满，而老熊刚刚混进开会大楼就分到了这样的女人，让混混们也后悔莫及，后来胡同里做蛊惑仔的就少了，想考大学做领导的就多了。一个胡同的文化因为老熊，确切点说是因为034这个女人而改变了，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四住进了开会大楼　　　　
　　　　爱国胡同残存的一点亚文化被034的出现所灭绝，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034和熊爱国都没有给予更多的关注。老熊把034扔到家里的沙发上，她才轻轻哼了一声，从酸臭和羞辱导致的窒息和昏迷当中缓了过来，开始仔细审视这个破烂的小屋。　　　　
　　　　034看见墙上的地图，问：“你那么爱好军事吗？”老熊撇撇嘴，没说什么，034走上前去摸那“地图”，才发现是潮气把墙弄成了这样。034问，你过泼水节吗？怎么弄这么多水上去。老熊简短地回答她：“是尿。”她立刻抽回了手，远远地退到沙发上坐下，心里不断地干呕。　　　　
　　　　老熊开始收拾房子里的东西，034就很认真地瞪圆了眼睛，说，别拿这些了，开会大楼里什么没有，老熊虽然不喜欢这种语气，还是认可了她的话，于是什么都没拿就去了大楼。　　　　
　　　　很多人走进大楼的时候风华正茂，却再也没有出来，他们在里面衰老，死去，但是进去的时候却无不兴高采烈，我一点没有兴高采烈，因为我事先明白了这一点，如果猫抓不住，只怕我永远也回不来了，我面前的路充满变数。　　　　
　　　　034眼中的这一天和别的时间没有太多不同，除了恶臭让她倒在了老熊的怀抱里的那一刻让她感觉有点异样之外，爱国胡同并没有什么引起他的兴趣。不过既然她对老熊的肉体产生了兴趣，就埋下了一个念头，想知道到底那里为什么如此温暖，不过这个问题她还是觉得应该过一阵够熟悉了再问，她觉得老熊还是个生人，要是换了老熊，只怕会直接去摸摸那里有什么不一样，因为老熊觉得他和她够熟了。　　　　
　　　　更重要的是，老熊以为034是组织安排给他的女人，是领导上的意思，这就说明，034要和他生死在一起，但是他实在太高看自己，因为领导上虽然很富有，034这样的年轻女人也不是随便发给下级的。　　　　
　　　　034打开了一个房间，告诉老熊说这是他的地方，这样的房间有很多个，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科学家或者是技术人才，还有特异功能人士，几年工夫就住了上千位了。　　　　
　　　　领导上认为做一个什么事情很有必要的时候，就把科学家或者工程师接进大楼，然后就往往忘记了自己命令过制造什么，等到科学家胡子都白了，终于把如何从叶绿素里提炼阳光的工程搞定之后，领导就对着来汇报的专家说，没有吧，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制造阳光了，阳光是用不完的啊，这个时候科学家就有一半会被气死，另一半则会被气疯，失去了正常的逻辑能力，不能玩拖拉机，只能作报告，也就是说，成了领导了。　　　　
　　　　034去向领导上汇报命令完成，这个时候熊爱国也没闲着，就按左右的门铃，都是小时候就敬佩的偶像，著名科学家，左边那一位研究着用炸药清除脚气，为此他勇敢地用自己作试验，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双脚和一百多副假肢。该前辈的事迹详细地可以在中学的课文《为了脚气患者的嘱托》当中看到，当年熊爱国在分角色朗读课文的时候分到了他的角色，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另一位则在忙于研究“爱祖国更幸福还是被祖国爱更幸福”，该同志曾经是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之首，也是全世界哑语辩论赛最佳辩手。他十六岁进开会大楼，今年已经三十了。　　　　
　　　　对门那屋是个石门，我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没有门铃。后来在门外面发现一个碗柜，里面有一个磁铁碗，我拔了拔，没拔动，于是转了一下，石门哗啦一声开了。里面是一个标准间，一张床上有一具坐着的骸骨，手上拿着一本没写完的手写版《九阴真经》，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张市长的题词“一定要挽救国家文化遗产，尤其是武术秘籍”。　　　　
　　　　看来这位好汉一直在重写武功秘籍，但是他自己没能熬到领导听他报告那天，我叫来了服务员一问，才知道现在他前面还排着27个项目等待领导听汇报。我请服务员和保安埋了这位前辈，他们都不肯，说领导上说了，所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每天大家打扫卫生的时候都知道前辈身故了，不过还是得等到汇报完了才能拉出去埋。我心里一阵慌乱，国家文化遗产才排28，我这个小项目估计得280之后，也不知道我能活过那天不能……　　　　
　　　　我胆战心惊地从密室中出来，034把我一把抓住，告诉我不许乱跑，这里到处有摄像头，搞不好发现你可疑，你就只能等死了！　　　　
　　　　原来开会大楼里有这样的规矩：倘若有什么人可疑，往往会听到领导在监视器上的断喝，趴下！这个时候你一定要辩解，他会说少废话，然后你想跑，他会命令你别动，然后你就等在那，但是领导很忙，会忘记你趴在那，很多人就那样趴着，活活饿死了。　　　　
　　　　我问034，领导上听我汇报要到什么时候，034就告诉我尽管放心，因为猫天天都在叫，都在提醒领导，这样你的设备一运过来就可以撞楼，撞完了领导就会听你汇报，所以你这样的叫特别项目，不用排队，我听了长舒了一口气，立刻对034说，召集全市最好的铁匠，我们赶紧干活啦！　　　　
　　　　我每天指挥自行车的装配情况，把各地的零件在开会大楼后面组装起来，一连二十天，034也很满意，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一周我们就可以完成任务。由于034一直报告我很可靠，我会成为领导上的贴心人，而034也将由于工作出色而获得提升，这是很好的结果，但是世界上总是有不如意的事情，第二十一天晚上，一个意外发生了。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托尼熊（7）

　　　　五猫不见了　　　　
　　　　猫，哺乳纲，食肉目，猫科。足底有脂肪质肉垫，善于跳跃攀缘，行动敏捷，行走无声。性驯良，一般来说亚洲猫起源于印度沙漠猫。还有，这种动物非常难以捉摸。开会大楼的猫，狡猾狡猾地！　　　　
　　　　———熊爱国《抓猫日记》连载于《小石城晚报》专栏　　　　
　　　　那天晚上月色很美，我和034在庭院里观察猫的行踪，现在这只猫已经不怕我们了，我们甚至可以抚摩她的毛，我便很想一把把她提去给领导上看，可是034不同意，因为这里是开会大楼，必须要用机关的方式来做事，而不是用老百姓的那种作风。你想想，自行车计划是市长亲自审批的，你却徒手抓了猫，你这不是打市长的脸么，要知道，机关里没有超级英雄，何况这里是开会大楼，一切只要按照规章来办事就好。　　　　
　　　　我也对自己的提议感到惭愧，我居然用老百姓的手段来对付这只很有平民气质的猫，这可以总结出一点规律，老百姓一旦当上了领导，比领导当领导更是老百姓的噩梦。幸好老百姓在领导层当中混不开，不然别的老百姓就会灭绝了。　　　　
　　　　或许是心灵相通，那猫忽然惊恐地向后跳了一步，我和034都一愣，这个时候在开会大楼的高墙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那是一只黑猫，眼睛闪了冷酷的光，但是却充满了生命力，在这个方块大楼旁边你看到它，只会大喝一声，天啊，这是生命！这是自然的作品。　　　　
　　　　034眼中则是另一个场景，她看到了一场私奔，白色的小母猫纵身上树，然后是上房，最后跳到墙上，和黑猫亲热起来，在两种示威式的叫喊之后，他们消失在围墙外了，只剩下很大很圆的月亮，让我看得两眼发直，我觉得这种夜晚变成狼人实在是太合适了，我想嚎一声，她则哭了出来，我们都发现了这一个残酷的现实，我们都将和那位了不起的大武侠一样，在开会大楼里变成骨头了。　　　　
　　　　我来到大楼是为了抓猫，她是为了帮助我抓猫，现在猫跑了，按说一切都可以不做，可是账目上熊爱国拿了一万多万的预算，这些钱现在都可以说成是骗了领导，而其实他只有三十万，还都花在了打铁上，而034也逃不掉，因为她一直告诉领导上，老熊是可靠的，这点上她失职了。　　　　
　　　　034抹了老熊一身鼻涕眼泪，老熊动了动脑子，学了一声猫叫，很像，034问，回来了？看墙头还是一个大月亮，然后她明白了是老熊，她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赶紧报告领导上，然后老熊完蛋，她申请宽大处理，或许能被组织上发配出机关去嫁个飞行员，也可能会在开会大楼做上一辈子保洁员；还有一条路则是跟老熊合谋，背叛领导，把猫叫装下去，她就想到了那只猫，然后看到老熊的眉目在月光下非常生动，肌肉也很男人。摸到他胸口上，她知道那天感觉的异样，这是个有胸毛的男人，和那些白面捏的胖子领导完全不一样，于是她也学了一句猫叫，自己也笑出了声来……　　　　
　　　　那天晚上034写报告说一切正常，她已经在精神上背叛了开会大楼和市长，而熊爱国也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祸事来，开会大楼里的人都说，034是市长的女人，也只有这说法能解释：市长对抓猫大业是多么重视。　　　　
　　　　市长和许多那个年龄的老头子一样喜欢年轻姑娘，去年他看到刚毕业的034，就把她留下了，那晚上在办公室他抚摩着她的肩膀说她像自己中学时代的初恋情人，但是官方的报纸上一直宣称，市长和他老婆青梅竹马，而那老太太我见过，034和她一点也不像。　　　　
　　　　034告诉我说她当时很害怕，或者说觉得有点理所当然，被安排进开会大楼，自然要满足领导的一切要求，哪怕是高标准严要求也是一样，市长就继续动手，不过最终没干成什么，因为市长早就不行了，吃药也没任何用处，无论是海狗鞭还是豹胎易筋丸，即使034真的像初恋情人，甚至是他女儿，也丝毫不能给他任何帮助。　　　　
　　　　034跟我喋喋不休地说这些事情让我很厌烦，我就问，市长下面不行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就充满怒气地给了我脑袋一下，说你白痴啊，我就是告诉你，我不是市长的女人！　　　　
　　　　她进来是为了做市长的女人，可是市长已经不行了，这让她的前途很黯淡，市长不行之后成了受虐狂，可是她不是S/M的爱好者，于是市长调来个新女秘书，就把她安排做了情报员，也就是说成了市长的一块诱饵，以便对付周围的人，周围的人都明白，所以都不敢接近她，就连李甲那么好色的人也是一样，除了熊爱国这样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她真的没发现过有谁敢调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