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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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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选择吧,音乐、武术、绘画、烹饪、美容美发、桑拿按摩,你总得学一样吧。”    
    “钢琴。”我没想就脱口而出。大概是物极必反吧,我无法忍受隔壁那厮的噪音强奸,决定以钢琴奋起自卫了。    
    熊猫牌钢琴买来了,无奈我家楼层较高,地势险峻,抬钢琴至家里可决非三日之功。前后共用劳动力一百多名,扎啤若干,花生米五袋,毛片七部。我家住28层,可这房子无奈是豆腐渣,修到一半没钱了,后来一半还是贴了红包无数黄花闺女无数好说歹说给修上的,一点修电梯的钱都没剩下。于是大家只能爬楼梯。高层建筑,大家上下楼几个月,全都歇了菜,有42%的人患上腰肌劳损,37%得了腰椎间盘突出,12%阳痿,5%骨折,剩下的全被锻炼成泰森一样的。后来大家想出了好法子,从菜园子和单位里接数根又粗又结实的钢丝,一直接到自家的阳台上,每天上班上学就从这些绳子上出溜下去,由于每根钢丝运用了动滑轮定滑轮一百多个,所以下班放学的时候可以踩着滑轮到阳台里去。每到繁忙时间,你站在楼下就可看见一个个黑影从大楼阳台上闪来闪去,或是些或西装或校服的身影向着阳台飞驰而去,好像从大楼里倒进倒出一堆堆豆子,滚来滚去。再看那天空密密麻麻全是空中飞人,而且互不干扰各归其位。    
    我的钢琴太重,没法顺着钢丝推到28层去,只能通过楼梯搬运,否则全楼居民会将我凌迟处决。每一层分配了六至八人,直至达到28层,互相接应,各司其职,违者罚做仰卧起坐二百个。由于上下楼全靠动滑轮定滑轮,所以楼梯好长时间没人清扫,长满各种东西,有无花果、西瓜和人参,还有若干铜矿。第三层遇到了巨大的松树,看样子少说也是万历年间的,直挺挺立在中央,两片叶子像手似的搭在树干上,好似孙二娘。老爸抽出随身携带的狼牙棒将其连根砍倒,后被环保局罚款若干。第八层遇见三只猴子玩三角恋,一只藏在我的钢琴里,后来那猴子又被钢琴里的狗尿苔赶了出来。总之经历千辛万苦,中途五个人中暑,三人失踪,才将那钢琴抬到家里。放在客厅一瞧,钢琴已经长出薄薄的一片蘑菇。    
    令我终身自卑的是手指总不够长,往往五个指头按了下去却只按在一个键上,这引发了我对自身音乐天赋深深的怀疑之情。后来我在十指之上绑上十副秤砣,此种方法终于使我手指能横跨整个钢琴键盘,我也得以顺利攻下十二平均律。    
    我越练越勤快,进步神速,隔壁的噪音终于不再出现,因为它的声音盖不过我的了,我的声音好似砸铁,真是名副其实的铁王他爹。每每在楼梯里碰见隔壁的钢琴女超人,她总是睁着恐慌的小眼一路尖叫从我身边飞奔而去,好像鸡见了鸭。真是的,我心想大家都是同行,这真是何必呢。后来楼下邻居趁没人时给我透了个底,那全是因为我惊人的演奏进度让她挨了不少严刑毒打,使其过着牛马不如的被虐生活。我照旧勤奋练习,顺利通过了各种考级。那个女孩见了我,脸色越来越不好,由红色变成黄色再变成黑色,最后彻底成了调色板。不过那不是因为我的演奏,而是因为她爸的鸡毛掸子。    
    一次我练半音阶时,在疲惫的汗水之中隐隐看见一架熊猫牌钢琴缓缓从空中驶过,悠远而镇静,仿佛它的身下不是钢丝,而是大地。那钢琴远远飘过城市的上空,并于地平线处消失。后来听说邻居把钢琴卖了,据说他的女儿委实没有音乐天分,她爸妈不想再丢这个脸,生怕练下去走路说话撒尿的功能也随之丧失。打那以后我再见隔壁女孩时,她的脸色就由黑色重新恢复为红色。


毕业歌混沌记:雷思温(5)

    而我作为一位未来钢琴大师的命运也不过停留了三年,在那些令人心碎的黄昏清晨里,我彻底分不清黑夜与白天的暧昧分别,也看不清日落与月升的交替轮回,那些音符在我的脑海里蹦来跳去,做爱玩耍,彻底汇成一锅黄黄的糨糊。遍地铺满了各种折断的、破损的音符碎片,我每天都要花去一个上午的时间清扫,再用动滑轮把它们运到垃圾场处理掉。对于练琴我委实觉得劳累不堪,但练了这么久我又不甘心放弃,毕竟对于人类而言,大师总是那么可遇而不可求。我从肉体到灵魂全部蒸发在一片疲惫的诗意中。连床头我的裸照都在无限忧郁怜悯着我,眼睛里流淌着大股大股的脓汤,把整个墙壁污染成世界地图的形状。    
    等到中学时,父母决定中断我的大师生涯,据说由于我琴技惊人,进步飞速,害得他们走路时头抬得过高,步子迈得过大,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在公共场合的形象,一连三个月没拿到奖金,被评为不讲卫生不讲公德的两大坏分子。我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同时对放弃钢琴也淡然处之。随它去吧,反正我也懒得再动弹了,我累了,十个指头都练成劈叉的样子,想不放弃都不行啊。    
    我那台熊猫牌钢琴也缓缓飘过城市的上空,静静消失在一群高大而冰冷的建筑物里。我眼睛突然一阵潮湿,想伸手去抓它,最后摸它一下,却怎么也够不到,它不动声色地滑动着,直到最后一个琴键消失在钢筋楼群里。    
    现在隔着许多年的时光看那个处男的亢奋与疯狂,觉得他胸肌发达,并且性感撩人。比如我清楚地看到他疯狂甩着那个已经不算很大的头———比起下面来简直不堪入目———头发里像长了几百只发情公驴。他还颤抖地摇晃着那盒不知道转了多少双手的摇滚精选,在B面第二首歌里,他找到了身体原有的野蛮与快感。他嘴里鼓捣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而且他如此投入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父母鞭打他也没有感觉。此时他们就站在他的两侧,分别拿着狼牙棒与三节棍,边吧嗒着嘴巴,边看他发疯。然而他紧闭着的双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俩的来临,他沉浸在B面第二首歌的乌云里,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在B面第二首刚一结束的瞬间,狼牙棒与三节棍立刻提溜起他的头发,使他凌空而起,他两条细长的小腿惊恐地抖动着,上面布满了和马老师眼睛里的血丝一样的静脉血管。    
    他们把他的头按进冰凉的水里,并在水里加入过量浓硫酸,希望他能冷静下来,成为一只安静的小强,不过那水立刻沸腾了,浓硫酸扑面而来,在狼牙棒与三节棍的脸上留下早期抽象派的代表作。他们又换了一盆水,水又沸腾了。如此换了十几盆———其中还换过两盆王水———终于使他冷却下来。抽象派变成了古典主义,他的小腿也不再抖动,静脉渐渐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提出家门,让他在冰冷的楼道里冷静一下。他的头发立刻结成硕大的冰雕,好似现代派。父亲出离愤怒了,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倔犟的兔子,他抄起一把榔头向他的头扑去,一榔头砍下了他的冰雕。他纹丝不动站在原地,思索人生的意义,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没过多久,我家中就被我塞满了各种摇滚磁带,它们吃掉了野草、蘑菇与废料倾销地,成为我新的宠儿。我的耳朵充斥着各种高分贝的声音乐音噪音,别人放屁做爱一点都感觉不到。为此我特地买了熊猫牌大号助听器,结果不论是摇滚乐、说话声、叫床声,还是耗子挠痒痒的吱吱声,全都尽收耳底,这助听器功能神奇,状态好的时候还能收到超声波和次声波,从美国之音到街巷吵架,全都混成一坨,我因此患上神经衰弱、三期肺炎和糖尿病。    
    我的头发长了起来,它裹着我的皮肤与牙齿,仿佛绸缎一般光滑柔软。这致命的优美缠绕在我的裸体上,越缠越紧,直到我彻底变成一只蚕蛹。洗头是件麻烦的事情。那些宽大的头发四处飘散飞舞,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任性并且自负。每次洗头时,需要若干劳动力一起通力协作,并在我脚上绑块千斤磐石,否则头发太长太重,会将我掀翻在洗手间,一头栽进马桶里。后来我嫌其麻烦无比,痛下决心,不再洗头,时间一长头发里竟然长出果树来!果树上结着各种鲜艳水果,东一个,西一个,我一甩头果子们纷纷飞散,像流星般四射。    
    妈看见我以及果树,狼一样叫起来,二话没说一把抓住我头上的果树,拖着我向学校门外飞奔而去。此刻我被深深地羞辱了,这种屈服的可耻感觉令人绝望。我任凭她揪着那些无辜的果子飞扬跋扈,任凭她拽着我的头发一路嚎叫,杀气腾腾。当然这只是我后来的补充。事实上当时我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我被妈的一双巨手揪得生疼,头皮好像要被连根拨下来,此种火辣辣的刺激感觉一辈子也碰不到几回。那些果子摇晃着沉重的身体,跟着七摇八晃,一伸一缩。    
    行人看着我的果树和我,马路上顿时充满各种尖叫怪叫绝望的叫以及咯咯的傻笑声、放屁声,丰富多彩的声音令我双颊绯红脸色乌青,仿佛陷入了命定的骗局。七拐八拐来到一小胡同,旁边贴满了各式性病广告,再往里边走看见一个黑窟窿。无边无际。妈把我往里边一塞,大叫一声:    
    “师傅,砍了!”    
    师傅挽起袖子,觉得无处下手,转身出了门。过了半晌,那师傅提着一把电动锯子进来,身上的肉一晃一晃。我心一沉想这下糟了,不明不白地就这么去见马克思,真是太不甘心了!简直是死有余辜么!我端坐在断头台上,并未失去贵族的风采。果树们耷拉着叶子,果子们在果树里沉思默想,思索死亡的意义。许久我陷入忧郁的回想,被生命的美好与短暂深深刺痛了。    
    师傅一步一步逼近,抽出左臂将我一拳打晕。我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眼前飞散着形形色色的绳索。师傅插上电源,抄起锯子锯起我的头———上的果树来。    
    整整半天工夫,我的果树以及长发被彻底清扫干净,再看看镜子,活脱脱一只被剪了毛的羊。回家的时候,街上的各种尖叫怪叫绝望的叫依然没有停息,音量反而比我来时大出几倍。我从尖叫声中穿过,此起彼伏的怪叫声立刻停息了,他们静静看着我走过,我无地自容,仿佛全身一丝不挂。


毕业歌混沌记:雷思温(6)

    长歌何必当哭,况且我还没疯。抓起吉他一把,就此重新做人。你们都不知道,当然爹娘早已忘却,早在我钢琴大师时代的第一年,就有人以我生日为由送我红棉吉他一柄,时价50元整,黄漆涂面,好似一只十八街大麻花。现如今身为天涯沦落人,这吉他也就理所当然沦为长发的替代品。好长时间没有摆弄过它的肉体,琴箱里因此生了小强、老鼠和臭虫。它们肆无忌惮地从一弦跳跃到六弦,再从第二品爬到第七品。一只臭虫与两只耗子合作,便可以踩出G、F、D与Am和弦。    
    我从一堆蚊虫的巢穴之间抽出了那吉他,虫子们在我脚下愤怒抗议我的专制独裁。突然见一只老鼠刺溜钻进了音孔,另一只老鼠也跟着爬了进去———顿时吉他强烈地抖动起来并伴之以巨大的尖叫声。我正要伸手去掏,突然间吉他猛晃不止———我顺着震动的反方向一眼望去,却见一打大臭虫站成整齐的一排,在二品处使劲踩弦,吉他在它们脚下不断发出巨大的颤动,音孔自然摇晃得最厉害,震得我两手发麻双腿发软,视力当即下降二百度。我一把将吉他撂在墙角,准备等它们俩做完事出来我再练琴不迟。结果等了很久它们也没能出来———大约是被震死了吧。    
    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一只老鼠钻了出来(好像是公老鼠),仿佛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地爬向指板,边爬还边放了几个响亮的屁,并在三弦的第九品处一头跌倒,呼呼睡去,想必喝了不止半斤。我抓起吉他抖了抖,立马抖出三十二只耗子、四十三只臭虫、十七条青虫、两只苍蝇尸体和一只雌蚊子来。它们惊恐地四散而逃。我在它们的眼中,一定是十恶不赦的暴君。望着它们渐行渐远,并分别在各个角落惊恐地消失,我不禁胸襟荡漾,心有余悸,立刻想起了那些毛毛虫。    
    我的琴技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同时我从一个初等钢琴天才彻底转变为吉他大师。此间我学会了吃琴、干琴、舔琴等各种大师级高难技术,并开始琢磨砸琴的技巧。    
    我砸琴的进展并不顺利,写歌也是一塌糊涂,写了很久却一直俘获不了那些音符,它们像爆米花般一个劲往外蹦。比如在弹SO时,总是发出MI的频率,弹C和弦时,G和弦也跟着一块响。总之所有的音符不论高低胖瘦全部搀和在一起,令人发指。熬来熬去,除了眼屎什么也没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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