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我的似水流年-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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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王芳——那个自称是卖房子的人点头说,“我住在Concord那边。那里有个北桥,那真是风景如画!山清水秀,河上有一座木桥,就是北桥。要是能在桥上吹笛子,那才是……”
这人快四十岁了,长脸,大嗓门,带广东口音。
“她是卖房子的,”我对爱丽丝解释说,“她喜欢卖房子。”
“这倒挺有趣,”爱丽丝笑道,“我见过几个卖房子的,他们都抱怨,说特别恨这种工作。”
“怎么看得出北桥那边风景好?”王芳说,“单看Concord附近的房价就知道了。我卖房子卖了十多年了——整整十二年了——还从没见过像Concord那边的房价,一连几年居高不下,不简单!别处的房子起价是这个数(她做了个手势),那边的房子就不同。你们猜猜,那边房子起价多少?(她左右看了看。众人都在聊天,爱丽丝微笑着,面朝着她。她于是把目光投向爱丽丝。)再也猜不出来!是这个数!(她又做了个手势)我一直纳闷,怎么看上去差不多的房子,价钱差别这么大呢?今天我才突然明白了,是环境不同……”
“她在说汉语吗?”爱丽丝凑在我耳边问,“我一句也不懂。”
“她说Concord附近有座北桥,风景很好。”
这时走廊上匆匆过来了一个中等个子的美国人。
第二部恋人们(1)
进来的正是方晴的男朋友。他扫视了一眼lounge,直朝方晴走过去。方晴看见他,脸上绽开一朵迷人的笑,挪了挪身子让他坐在旁边。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那男人便又起身和丁宜圆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方晴站起身,两眼望他走了,才转过头,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我把脸转向窗外。
“爱丽丝,小明头上戴着花吗?”方晴忽然走来,笑着问。她手里举着一杯香槟。
“没有啊,”爱丽丝迷惑不解。
“既然没有,你刚才怎么那样盯着他,好像怕他飞了。”方晴端详着爱丽丝,又说,“爱丽丝,我喜欢你的鞋子,真可爱。”
“谢谢,”爱丽丝笑道,“刚才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
“他有事要忙,只好先走了……我们忙来忙去,同一层楼的人都很少见面。”方晴在爱丽丝身边坐下,“爱丽丝你这么漂亮!小明,难得你有心叫爱丽丝来玩。”
爱丽丝不太好意思,看了看表说:“我要走了——系里有个人要去欧洲,我们给她送行,再晚就迟了。”接着她和方晴又说了一两句话,起身走到丁宜圆旁边,再次祝她生日快乐。我把爱丽丝送出门外。
回到lounge,丁宜圆正对方晴说:“你也不跟我们介绍介绍你的男朋友。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有什么好介绍的,”方晴一笑,“随随便便就认识了。”
这下,我不知怎么回事失去了控制。
“是啊,”我忙说,“他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对不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明今天怎么了,”丁宜圆瞥了我一眼,“说话怪怪的!”
“小明这样的人有几个?天才都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埃瑞克有时也挺怪的……”
原来他的名字叫埃瑞克!
“埃瑞克也是我们历史系的,学中国历史,比我高两级,”方晴接着说,“他汉语不错,还会用几个成语呢!”
“毫无疑问,他肯定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长于雄辩、善解人意、稳重成熟,”我打断她说。几个人都看着我,但我不管了,又加了一句:“总之,一点也不孩子气!”
方晴低下头。丁宜圆笑了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家吃了龙虾,稍息片刻,吃各种瓜果。然后众人摸着肚子闲聊,无非是海外生活的空虚、孤独、无聊,想回国又怕国内这不好那不好,不能习惯等等。
徐国强忽然从厨房出来,说:“赵荣哪儿去了?还等着他切蛋糕呢!”
丁宜圆也吃惊地说:“刚才还在弄龙虾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刚才窗外有个人影,好像在边踱步边抽烟,莫非是他?”一个人说。
丁宜圆听了,脸色一沉,匆匆出了门。方晴和我也跟着出去了。
门外的草地上,一个人面朝马路孤零零坐着,手里夹着一支烟——正是赵荣。他神经紧张,拿烟的手微微打颤。
“赵荣!”丁宜圆在他身后一声大喊,“你怎么又抽烟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抽烟没好处!”
赵荣一抖,马上转过身,向丁宜圆跑过来。跑了几步,发现烟还在手上,忙顺手把它在石头栏杆上捻碎了,把烟头扔了。
“我没有……刚才实在忍不住。上瘾了,没办法。我以后尽量戒了它!”
“尽量戒了它?你一定要戒了它!你怎么总是抽?”
“我心里烦!我近来压力大,我——”
“心里烦你随便散散步、逛逛街,或者看看书,干吗要抽烟?我就不懂,明摆的道理你总听不进去……”
“我听,一定听!我以后不抽了还不行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徐国强也从P Hall出来。方晴忙上前把丁宜圆拉回去,边走边用眼色示意徐国强,徐国强于是领着赵荣往别处走了几步。我随方晴进了门。方晴边走边劝:“丁宜圆,怎么一下子发火了?赵荣不是挺好的吗?”
“他抽烟!”丁宜圆气乎乎地说。
“抽烟是小事,干吗发火?今天还是你生日。”
一提生日,丁宜圆更委屈了。我们避开众人,到另一侧的lounge坐下。丁宜圆眼圈都红了。
第二部恋人们(2)
“你们不知道——他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给他交代点事,他连连答应着,过一会儿就忘了。等我问他:‘叫你趁周末把税表填了,你填了吗?’‘没有。’‘叫你去理发,你理了吗?’‘没有。’‘那你干什么去了?’‘我有事。’然后转头盯着电脑屏幕。稍微提醒他一句,叫他注意休息,他就发牢骚:‘检查程序很费时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做几个小时?’周末想跟他出去吃顿饭,他老大不情愿……一大早我就碰上他抽烟,叫他别抽了,他满口答应,现在呢?他心里就装不下一件事!”
“他们计算机系压力大,你多体谅点,别逼紧了他,”方晴说。
“我也是为他好。我是叫他放松呢——他听吗?他倒说我给他压力——他自己把自己逼得精神紧张。”
“当然,谁不知你是为他好。只是有事和和气气说话,吵架不是办法……”
“总这样怎么过得下去?”丁宜圆用手捂着脸说,“还不如分手!”
“你说什么气话!赵荣心地实在,待人好,不斤斤计较——到哪儿找这样的……”
“是啊,”我加重语气说,眼睛看着方晴,“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赵荣那么好——你叫他把心掏出来,他眼都不眨一下!哪像有些人,你把心掏给她,她看都不看,理都不理!”
说完,我脸上发烫,赶忙离开了。
那边lounge杯盘狼藉,人已经去了大半,还有几个正打着饱嗝走路。人们脸上都讪讪的。有个女生要帮徐国强收拾桌子,徐国强谢绝了,那女生于是告别而去。赵荣低头坐在桌边,正切着一个蛋糕。徐国强说:“赵荣,你往后注意点,别在她面前抽就是了。人家真心待你,你可要珍惜。”
“不知她鼻子怎么这么灵——一靠近就说我衣服上有烟味,狠狠训我一顿,搞得人心惊胆战。”
“等会儿再认个错,接着好好过日子。”
恰好方晴牵着丁宜圆的手进来。方晴问:“人呢,都散了?”
没人回答。赵荣担心地抬头看了看丁宜圆。
“不管他,”方晴把丁宜圆推到赵荣身边,“散了更好,咱们几个人吃蛋糕。瞧这蛋糕!真材实料,又好看又好吃,赵荣买的!”
“我才不吃他的蛋糕呢,”丁宜圆嘀咕着。
“小圆,我听你的,再也不抽了!”赵荣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丁宜圆的手。丁宜圆低下头,把手埋进了赵荣的大手里。
第二部教授的头发和吃土的作家(1)
回到宿舍,仿佛酒醒了,我后悔不迭:天哪!我真的对方晴说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吗?我真的像个小市民一样,斤斤计较,对她无理取闹吗?
我赶紧写了张字条。
方晴:
请原谅我今晚的无礼。也许我还是小孩子吧。你那么快乐,我应该为你高兴。祝你幸福。
毕小明
把字条从方晴房门下塞进去之后,我一个人出门散心。夜空静谧深沉。没有风,树影纹丝不动。草坪间的虫鸣时有时无。丁宜圆的生日晚会让人沮丧,但这都过去了。方晴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我想起上学期我对她的痴迷。我想起爱丽丝,想起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情景,我心里甜丝丝的……
回屋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约好在半夜十二点,我有时忙学习,有时心情不好懒得跟他们说话,往往错过了,所以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他们通话了。电话的那一头,妈妈照旧嘱咐我吃好睡好,别为难自己,多跟家里联系。爸爸接过电话,告诫我要努力学习。我说赵荣和丁宜圆恋爱了,他沉默了片刻,说学习要紧,恋爱是成年人的事。
学期将尽,功课一阵紧似一阵。办公室不是准备考试的最佳场所,还是图书馆好。哈佛校园里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星罗棋布。其中Widener最大,正厅的天花板很高,人走进去觉得空旷,阅览室和藏书室一个接一个,整个建筑纷乱复杂,像个迷宫。但Widener并不收藏数学和自然科学的书,我闲暇时去那里涉猎社会学和历史等方面的知识,准备专业课则呆在Cabot Science图书馆,或者A系的图书馆。A系的图书馆不大,里面的气氛尤其宁静悠远、远离尘嚣。一排排书架之间散布着几张古老而依旧结实的大写字台。墙上挂着获得过W奖或F奖的教授的照片,不少人白发苍苍。
记得我第一天来系里,就站在那里看照片,系里的一位秘书向我介绍教授和学生的情况。一位教授恰好进来,匆匆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借出一本书,又匆匆走了。
“这是Q教授,他的照片在这里,”秘书指着一张照片说。照片上,Q教授和另外几位老教授在聊天。人们举着酒杯,笑容满面。
“当然,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秘书说,“所以不像Q教授——现在Q教授头发少了。”
“少多了,”我说。
“对,一般来说,大家头发都少了。”
“看来要掉不少头发才能当上教授呢。”我盯着照片上头发稀疏的Q教授,若有所思。秘书一笑。
有时我还去燕京图书馆看书。那里收藏了大量中文、日文的书籍。图书馆建筑面积不大,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进了门,前台常站着一个和蔼的老头,五十多岁,戴黑框眼镜,风度翩翩。他是日本人,拿过三个博士学位,见人就礼貌地点头,日本式的口音磕磕绊绊。据方晴说,老头虽然乐于助人,总跑来跑去,实际上都是白忙——他忙了半天,你要借的书还是没找到。阅览室陈列着各类中文期刊,墙上有些中文字画,坦白地说,不算精品。
这天我在阅览室看书,身边恰好坐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此人已经谢顶,身子圆鼓鼓的,右手戴着一个金戒指,上面嵌着一颗钻石。他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字,龙飞凤舞,不时停下来翻翻杂志。我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是作家,在写小说。他一直写到阅览室关门。一起出门的时候,我问:“您在写什么题材的小说?”
“噢,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来是这样,”我笑道,“我以为作家都写大事。”
“其实写作的目的就是把无聊小事写得有意思,让人乐意读。”
“原来如此……”
作家见我在听着,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