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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下雨天里松风声-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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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客忘了拿走的发票及零钱?顾客忘了拿走的发票及零钱?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脑子里好像有一部旧式的电影放映机,突然断断续续跳出几幕熟悉的画面,却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来。    
      我的直觉虽然很迅速地告诉自己:“快啊!快啊!快回想起来,有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讯号太微弱了,像我那部可怜的手机,摆在捷运站的面包店柜台上,隔了一层楼,完全收不到地面上的讯息。    
      清晨刚开始营业的这个时段,顾客进进出出非常频繁,我根本无暇去理会这次的预兆。它渐渐被淹没在收银机低低切切的忙乱声里。    
      如果对生命够谦卑的话,预兆还是很够意思的,它会选在另一个更恰当的时机出现。    
      忙了一整天,当店里打烊前惯有的高峰时段过了,正要准备关账时,对面Starbucks咖啡店飘来浓浓的香味,一寸一寸叫醒我感觉神经里最末梢的记忆。    
      “顾客”、“忘了”、“发票”、“零钱”,像一块块拼图的碎片,我从边缘找到了和这几片相和的图案及曲线,记忆里出现一位穿深灰色短裙、红色短外套的女子。    
      更神奇的是,就在这一刻,她竟活生生地从记忆中走出来,现身在我眼前。潜意识,真是可敬可怕的印象。    
      “对不起,请问——”她走向台面下放置蛋糕的冷藏柜前很客气地发问,而当我和她四目交接的时候,她不能自已地惊叫:“咦,你怎么看起来好面熟?”    
      我只记得她这身衣服——深灰色短裙、红色短外套,对她的五官则无印象:“是啊?”我有点尴尬,不知道应该肯定或否认,只好很商业地说:“小姐,您需要什么蛋糕吗?”    
      “我……”她礼貌性地看了一下我指给她看的蛋糕,几秒钟之后,很坚定地看着我说:“先生,实在很冒昧,我想请问一件事,一年前你们这家店刚开幕那天,快要打烊前,我来买了一个蛋糕,但为了赶搭最后一班捷运,匆匆忙忙走了,离开前忘了找回零钱,也没有拿发票……事情隔了那么久了,你们店里的同仁有没有谁有印象?”    
      老天,果然是她!我终于想起来了。    
      此刻我的脑子里装的不再是一部旧式的电影放映机,而是一部全新的DVD数位式影像放映机,快速搜寻到一年前店里开始试卖那天手忙脚乱的情景。下一个画面就是她转身离开,我在柜台前大声叫唤:“小姐——”“小姐——你的零钱及发票!”接着美娇姐追出去,却没有找到她,便气喘吁吁地回到店里,交代我要将她的零钱及发票用塑胶袋封起来,以备她隔日来索取。    
      开幕不久,我就离开这家店了!走的时候真没有想到,事隔一年之后,我会再回到这家店工作;更没有想到居然有这种顾客,一年之后还记得要来索回她的零钱及发票;更不可置信的是,经过三百多天,她的零钱及发票竟还原封不动躺在那儿。    
      我的手按下开启收银机的按键,收银机“当!”地一声将抽屉弹跳出来。我心里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一年你到哪儿去了?”、“而我,这一年我又到哪儿去了?”    
      “小姐……”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不是你的发票及零钱?”我拿出平平整整躺在收银机抽屉里的那个透明塑胶袋,取出发票及零钱供她检视。    
      “啊!果然还在。”    
      她露出惊讶的眼神,完全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仔细看了发票一眼,应该是在核对日期或金额,然后一连串地说出:“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她像是用乞怜的眼光及感动的语气,对我磕了一百个头一样,认真地频频道谢。    
      我看见,她,哭了!    
      不知怎么地,是什么线索牵动着我和她的命运吗?见到她哭,我也好想跟着她哭。    
      她为什么哭呢?就为了那一包被完完整整保管好的发票和零钱吗?    
      而我,又是为了什么哭呢?是感叹自己这一年来漂泊的感情无人能知、无人能诉吗?    
      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发票,她像是生怕幸福会从松开的指头溜走似的,很快地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里。就跟一年前开幕那天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听见最后一班捷运驶离站台的声音。捷运载走了她,也载走了人生里谜样的一天。    
      为了让工作赶快步上正轨,我选择上全时段的班,从早上六点半上班到晚上十点下班,把自己弄得很累,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没想到她的出现和离开,再度搅乱我原本就已经很恍惚的心情。    
      我骑着机车回到位于市郊的居所,天空下起一阵雨,我全身湿透,只好放弃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吉野家”买日式便当的念头。我开始认真考虑,以后应该改搭捷运上下班。    
      关上门,脱去衣服,我痛快冲了热水澡,裸身在单身公寓里,点起从IKEA买回来的烛光,选了“里斯本故事”的电影原声带CD播放。    
      人在饥饿的夜里,特别脆弱。烛光和音乐,只会助长凄凉。    
      墙上的时钟指着午夜零点,我想像着巴黎这个城市,此刻正是下午五点,阳光如水瀑般倾倒在蓬皮杜中心旁边的史特拉汶斯基广场,那个我曾经独自消磨过许多周末午后的地方。    
      如果坐趟地铁往圣杰曼德佩区走去,安静地在“花神咖啡馆”度过傍晚,或者经过龙街三十号小说家雨果的故居,都是很适合我的一种选择。    
      与其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徒步,会让我释放感情的忧伤;不如说周末我真的不愿意待在赵曼云的店里,看着她的法国男友来和她亲热的样子,那真会令我抓狂。可是我却必须遵照我和赵曼云的协议,在为期一年的合约期间内,故作平静状。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分手之后,如果还能像我和赵曼云这样相处得像多年老友,那只有两种可能——他们其中有一个人从来不曾真心爱过,或者其中有一个人永远都在默默付出、不计后果。    
      我想,我是后者;但是,我宁愿是前者。    
      朋友们若知道我辞去台北的工作,专程跑到巴黎去帮赵曼云开Cafe、,并且担任面包房的师傅,他们一定会认为我疯了。    
      当初赵曼云是为了跟一个法国男人在一起,才坚持和我分手的。没想到伤心到失魂落魄的我,一接到赵曼云从巴黎打来哀求我的电话,却一声不响地辞去捷运面包店店长的工作,悄悄收拾行囊远赴巴黎。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巴黎有铁塔而已。之后,我知道巴黎除了铁塔之外,还有爱情的沧桑与凄凉。    
      从前在作文簿上写“光阴似箭”,回想起待在巴黎那十二个月,光阴只是热着来、冷着去的一杯咖啡。热的香醇和冷的苦涩,都在一瞬之间。    
      要不了多久的时间,我就明白,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伟大的情操——原来,我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去巴黎帮赵曼云完成她的梦想,而是想去为自己了一桩垂死前挣扎的心愿,想要挽回她的心。    
      我竟巴望着赵曼云会为了我的付出而感动,回心转意重新选择我,放弃那个英俊到连男人看了都要心动的法国男友。多多少少,也是男人好勇斗狠的心态作祟吧!我天真地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在最后一秒搏回一城。    
      这都要责怪巴黎这个城市,浪漫得令人失去理智,天真得令人忘了愚蠢,这些对于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说,真是一件不堪的事。    
      深情而凄凉的乐声,又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此刻镭射唱盘流泻出电影“里斯本故事”中女歌手多情而悲伤的心情。她要和她的男人分开了,后会无期。而现实生活中,我和我的女人分开了,同样地不能再见面。    
      我打开电脑,接起e…Phone,忍不住想要打电话给赵曼云,哪怕只是断断续续听见她失真的声音……后来,我没有。我转上色情网站,看了一夜的性爱图片,直到属于男人的冲动,狂乱地倾泻在黎明将至的夜幕前,才失魂落魄地就寝。    
      谢天谢地,寤寐之间,我梦到的不是赵曼云。同样要感谢老天,或拜托老天的,是另一个麻烦——我竟梦到那个穿深灰色短裙、红色短外套的女子。    
    


第四章神,要隔多久才会听到人的祷告?

      “神啊!救救我吧!这把年纪了,连个爱我的女人都没有——”一早赶到捷运站开店,脑海里沉沉浮浮着刷牙盥洗时听见收音机播的一首歌。    
      地球到天堂,究竟有多远呢?神,要隔多久才会听到人们的祷告呢?    
      从前,我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地球距离天堂的行程,大概不到一天,而神呢?可以在听见人们祷告后的二十二个小时之内回应。因为,这一天又出现了奇迹。    
      晚上快要打烊的时刻,那个穿深灰色短裙、红色短外套的女子又出现在面包店里。很明显地,她一定哭了一整天,眼睛肿肿地,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哭腔。    
      “先生,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真心露出微笑的她,就像刚上架的面包——外表冷静,内里微温,接近它时会闻到淡淡的香甜。    
      “你是指发票跟零钱的事吗?”讲完这句话之后,我在心底暗骂自己:“废话,不然还有别的事吗?”    
      “也算是吧!”她的回答似乎有弦外之音。    
      我说的没错——不管任何年纪的女人,她们讲的话语,和她们心中真正想表达的原意,总有一些很艺术的距离。    
      为了探究这段艺术的距离,我很愿意花时间。    
      所幸当天生意很好,打烊前半个钟头,面包就已经全部卖完。关账后,轮值晚班的阿丁和小邱都提早走了。我请她坐上店里的小吧台,去 Starbucks 买了两杯外带的拿铁咖啡,回来店里和她共享。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她很慎重地问,“昨天我来要发票时看见你,觉得很面熟,想了一晚上,终于确定了,我在巴黎见过你。”    
      她一讲到“巴黎”两个字,我全身的神经都像触电般被猛烈撞击。一讲到巴黎,我就会想到赵曼云。    
      我想要忘掉赵曼云,却忘不掉巴黎。这是一个男人难忘旧情的藉口。    
      “是吗?那么巧?”我毫无印象。    
      “是啊!我很肯定,在曼云的店。你叫李义帆。”    
      “天啊,又是‘曼云’,饶了我吧!”我失态地大叫!    
      “去年我刚去巴黎那天,到过曼云开的Caf帲×僮呤保愀宋乙淮蟠诼竺姘D阒缆穑扛籼煳移舫倘テ章尥梗且淮蟠诼竺姘└宋乙桓鲂瞧诘牧甘场!?“难怪你一直说我看起来很面熟!”    
      “也难怪你不记得我,那天你两只眼睛一直看地上,没有和我打招呼!”    
      “去曼云那里是打工的,没脸见人。”    
      “哪里,你太客气,你和曼云的事情我都知道,曼云都告诉我了!”她娓娓谈起,“这年头,像你这样痴情的男人,已经快要绝种了。男人,是负心的比较多。”    
      我最、最、最痛恨女人这种习性,一方面交代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的事,自己却又抢着告诉别人。赵曼云千交代、万交代,叫我不能张扬的事,她自己却透露给闺中密友。    
      理所当然地,我也从曼云那里听过她的故事。    
      我总算将所有的故事接起来,她叫郭芯晴,都会电台的企划总监,和一位广告界媒体采购Jack陈发展了一段婚外情,当初男的口口声声说会和太太离婚,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他被太太抓到证据,还是牺牲了郭芯晴。    
      Jack陈向太太宣称:郭芯晴是为了电台的广告业务才主动勾引他。郭芯晴气极了,于是远走他乡。    
      “我去法国这段时间,他打电话纠缠过我。他甚至还说我来你店里买面包的发票中了两百万元奖金,希望我回来领。”她并不讳言自己过去的情事。    
      “真的?”原来,财神曾经躲在店里的收银机,我居然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发票有没有中奖?”    
      “因为那天晚上,是我和他一起来买面包和蛋糕。为了避免他那位有侦探本领的太太查到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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