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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一直到厌倦-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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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不能,那便索性作交易吧。    
      事情做得很隐秘,只限于美术系一个小圈子里的五个男生,他们轮流带她去画室,但两个月后,系里渐渐有了风声,许多人看纪初时的眼光有了异样,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她心知不妙,去问那几个男生,但他们都一口咬定绝不是自己声张出去的,甚至一个个都指天发誓,抢先于她摆出副很受伤的表情。初时点了支烟,一个人跑到晚亭去,倚着亭柱,看彩霞满天。她昏沉沉的,不知该如何挽回自己的声誉,抽完了半包烟,她想,也许根本不用挽回,就这样吧,就让那些看客去咀嚼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系主任叫凌言,是一个猜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穿很明亮的衣服,从背影看,竟可以冒充女学生。    
      凌言在A大是风云人物,和几个校领导都保持着似是而非的纠葛。    
      凌言找纪初时谈话时,很礼貌地请她坐,闲闲地问了几句。初时心怀警惕,等待凌言的发难,可凌言始终在玩擦边球,语含笑意地,甚至和纪初时谈起了美容心得。    
      她说,她每天都吃蜂蜜,早晚各一,已经坚持了十年,每周在丽樱堂做一次护理,女人过了二十五岁,一定要保养。    
      不过,你还早,凌言笑着,年轻就是好,皮肤看着像水蜜桃,一掐,就会淌下水似的。    
      讲完了美容心得,她转移话题说,我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经济上会有些困难,你写份特困生申请来系里,可以减免一部分费用。    
      初时看着面前这个温和的女人,有些迷惘,她完全不像传闻中那样雷厉风行,锋芒毕露,学生一说起她,都说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雌老虎,连老宋、江迈也不敢和这个女人正面交锋,最多背后发发牢骚说,雌老虎今天又搭错哪根神经了。    
      她处罚学生的手段极狠,曾经有男生混进女生宿舍玩,被她撞见了,当天就勒令男生退学。男生家长跑来求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没有用,女生也没有好果子吃,领了张留校观察的处分。    
      都认为她下手太重了,但她说杀一方儆百,害得系里一下子人心惶惶,那些在校外同居的眼见风声不对,也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也有老师与她顶撞过,前几年的事情了,那老师不肯代课,凌言不动声色,过了几天就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去资料室整理档案,连工资都降了两级,任凭那老师事后怎样的献媚,反省,送礼,都无动于衷。    
      一贬就是大半年。从此,系里的老师也一个个老实了,知道这女人软硬不吃,轻易不敢在她面前搞花样。    
      但现在,凌言忽然像春风般和煦,初时不明所以,倒有几分忐忑了。她知道自己这件事情如果真被凌言抓到了证据,必得卷铺走人,或许,连证据都不必。    
      她忧伤地看着一脸温柔的凌言,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戏。    
      后来,她并没有写特困生申请,也没有再去与那五个男生作交易,他们还偷偷摸摸来拉她,甚至一起将她堵在角落里,是葛笙开的口,另外四个站在后面。    
      他说,他们还想继续画她,价钱好商量。    
      她冷笑的眼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来。    
      葛笙说,现在,风声已经过去了。    
      他们眼睛里都有赤裸裸的欲望泛出来,连眼球都是混浊的,在强烈的阳光下一起看这些人的嘴脸,她突然一阵反胃,掉头要走。葛笙一把拉住她,俯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很快会开画展,你的裸体画也在其中。    
      她抽搐了一下,盯牢葛笙,毫不示弱地说,你要是敢,我就去和凌言说,我退学无所谓,你,或者你们,也讨不了好。    
      葛笙松开她,点点头,鼻子里抽出冷气,好,有种,有种,我们走着瞧。    
          
    


第三章(上)曲终人散 (1)

      3    
      她与这帮人决裂了,彻底地。她失去了经济来源,便去做各种促销,比如双休日站在商厦里卖洗发水,卫生巾,一天二十五块,没做多久,便嫌钱来得太慢。于是她一个人兜兜转转,停在古镜街的某家酒吧门前,她看那张招聘启事足足看了十分钟,本店招聘女性服务员两名,二十五岁以下,身高一米六以上,本市户口优先。    
      她走进去了,再也回不了头。    
      这家酒吧是古镜街上生意最好的一家,里面已经有三名吧女,分别叫伊莲娜,嘉宝,珍珍,一听就是出来做的名字。    
      老板娘叫陈妩,长得清冷又不失明艳,仅从外表上,就能判断出陈妩的故事,高中毕业后出来做事,做得不开心,便去娱乐场所做小姐。先是不出台,后来,到底出了台,然后便成了当家花旦,接着一路做到了妈妈桑,是A城最年轻的妈妈桑,很快,便完成了原始积累,于是迅速退场,自己出来开酒吧赚干净钱了,已经不稀罕一身铜臭的男人,也不相信什么真爱这个传说,所以,她没有男人,养了一个叫小兽的小白脸。但陈妩也不是笨人,只肯给他一点零花钱,小兽自然也不傻,除了陈妩,亦奉承着另外的女人。    
      便这样有真有假的,彼此填补掉大片大片的寂寞。    
      小兽经常过来,往吧台前一坐,下巴搭在凉凉的吧台上,一双像碎玻璃的花眼,痴痴地看住对面的人。伊莲娜懒得理他,嘉宝则随手抓点东西,拍他的头,珍珍则伸手去捏他的脸。初时第一次见小兽时,不知道他和陈妩的关系,看他那副软绵绵的举止,以为是同性恋。    
      小兽本来就把自己当成女人,有一次,初时百无聊赖地对他发牢骚,说自己没有男朋友。小兽很用心地听着,认真地说,怎么办呢,我已经是陈妩的人了。    
      初时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兽生得唇红牙白,细皮嫩肉,更可怕的是他本来就是学昆剧的,有一次玩得高兴,开腔清唱了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初时当时正在擦高脚杯,蓦然间听到这么熟悉的唱腔,顿时不设防地湿了眼眶,急忙跑进卫生间,关上黑色小门,看着菱角镜中的自己,拧开水龙头,把水扑向脸,哭了起来。    
      小兽很少唱昆剧,他这样的男人亦不愿回望自己那段清纯岁月,生怕回望也是一种亵渎。    
      他经常拿着麦克风唱,不要不要,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如明白我,继续情愿热爱这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一个迷人的哀怨低飞高走,把一干在场的男男女女都震晕了。    
      然后他便跑进吧台,手臂环住陈妩,撒起娇来,赏两个铜板吧。    
      嘉宝生得最好看,但脾气太臭,常常给客人看眼色,幸好有一个很有钱的日本人风雨无阻地来受她的气,捧她的场,陈妩才没有炒掉她。    
      珍珍傻傻的,肚子里藏不住话,逮谁都能拍着大腿掏出心肝来。伊莲娜是个厉害角色,周璇于众多男人间,貌似高傲,实则低贱。她说,没有男人能真正得到她的心,她谁也不爱。初时淡淡地反驳了过去,那谁又在乎你的心呢。    
      伊莲娜被烟呛了一下,咳了两声,半响,她说,无非是冷暖自知。在华丽的灯光与音乐声里,她的声音冰凉冰凉。    
      她们几个每晚七点相聚至凌晨,能说的话都说尽了,没有客人的时候,酒吧里竟是沉默的,也许是笑容和表情都已透支,没有力气再伪饰。    
      漫堤酒吧里,初时渐渐变成了另一个女子,和她所能料想的一样,她早就不打算抗拒了,向往一切浮华,轻拥这个盛世,穿华衣,抹浓彩,惟有一点点的苍凉爬入眼内,透出了倦意。    
      她开始生出深深的眼黑,涂各种眼霜都无济于事,总是失眠,辗转反侧,形不成一场好梦。她一个人在城东租了很大的房子,晚上泡在浴缸里,有一次,朦朦胧胧地,觉得呼吸困难,好像有一双手用力将她往下压,往下,往下,扯住她的头发,她拼命挣扎,手脚舞动,终于浮出了水面。她喷出一口水,惊慌失措地朝四周望,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帘随着阵阵夜风飘飞。    
      她白天照常去上课,但由于睡眠太少的缘故,经常如同梦游般,像一朵萎谢的玫瑰。凌言在路上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一点痛心,在心中幽叹,这个女孩,回不了头了。    
      但她依然纵容她,甚至江迈提出要开掉纪初时,她也辩解,家境不好,怎么办?江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不响了。    
      是,家境不好,怎么办?年轻时的凌言也直面了这个问题。那年高考,她考了极高的分数,上任何一所大学都没问题,父母都吓坏了,父亲甚至顿时白了半边头,活活给吓的,母亲也忧郁极了,一家人就因为她成绩太好,而陷入了绝境。晚上,她听到父母房里有声音,便爬起来,赤脚俯过去听,父亲去卖血了,但杯水车薪,根本没有用,母亲也已借遍了亲朋好友,但还是不够。    
      现在不够,以后的四年,依然不够。    
      父母长吁短叹,然后她听到父亲说,就把她许给刘启生吧,刘启生说,如果我们答应婚事,钱都由他来出。    
      母亲说,再等等,实在没办法了,就那样。    
      刘启生是村上的首富,做包工头的,一口黄牙,一到夏天就裸着个上身,三十好几了,还没有结婚,听说外头是有女人的,但来路不正,所以他一直想在村里找一个。他看中了凌言,以前不敢奢望,但凌家有困难了,便觉得自己来了机会,托了媒人来说。    
      次日,凌言拿了家里三百块钱,留了张纸条,说去南方打工赚学费。她很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想对自己的命运负责,她不要嫁给刘启生那样的人。    
      那两个月成了她心中的阴影,只有她自己知,那两个月充满了一种怎样的腥味。她站在街头的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说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两个月后就回去。    
      她控制住自己内心的千万种滋味,尽量用平稳的声调,捏造着自己在广州的生活,说着说着,连她自己几乎都要信了,老板很抠,监视她们工作,厂里包食宿,每周放假一天,同宿舍的几个姐妹都很照顾她。    
      挂了电话,她一个人慢慢地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完全没有方向,所谓流莺,便是如此吧。她年轻貌美,故意穿得极清凉,四下环顾,或伫足某一处,总会有人来搭讪,特别是晚上。    
      后来她渐渐明白,这样是抬不高身价的,便去夜总会做。她打扮起来亭亭玉立,再加上谈吐不凡,又懂得察言观色,很快,就成了妈妈桑手里的红人。    
      她夜夜笙歌,日进千金,梦里不知身是客,已经全然没有初来广州的青涩与忧伤。她是一个极能适应环境的女子,两个月即将期满时,她对自己的明天有了一丝困惑,她害怕自己回不去了,便去问一个相熟的客人,他是浙江人,做凉席生意,很喜欢她,但欢场中的喜欢举步维艰,彼此都知道没有可能。    
      他说,回去。    
      回答简洁而有力,他看着她。    
      她靠在他肩上,隔了许久,幽幽地说,我走后,就当我死了,我们,再也不会不会见面了。    
      最后三天,他们一直在一起,他带她吃尽广州美食,去白云山看日出,亦一起去光孝寺烧香拜佛,她在香火缭绕里,许了个愿,她对佛说,请让我,重头再来。    
      佛相慈善,应承了她。    
      她拿出一部分钱寄回去,另外的悉数存了银行,一个人也没有说。她不再缺钱,她惟一所希望的是自己可以失忆。    
      忘记在广州所经历的灯红酒绿,她将所有的衣服都送人了,仍然穿着来时的那套简朴的衣服,扎起马尾辫,坐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室里,有一瞬间,她希望衣服里裹着的身体没有经过那些手指的流连,没有沉沦过,没有腐烂过。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自己否定了,她不曾后悔,即使再回到两个月前,依然会南下广州,承担起自己的命运。    
      凌言重生了。她努力学习,做优等生,分配到好工作,来到A大,很快就做了A大历史上最年轻的系主任。    
      谁也不曾想过,凌言有过不堪的往事。凌言有时候自己也不记得,偶尔想起,有片刻的陌生,想起那个浙江的商人,她执意不留任何联系方式,彼此丢掉。    
      见到纪初时,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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