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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大秦帝国(4)-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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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不韦笑道:“书房清净无人,范兄便在这里与客官盘桓。我去安顿酒菜。”范雎多经密事,知道这是吕不韦的以防万一之想,便打消了要将西乞木带到自己小庭院的念头,说声你随我来,便带着西乞进了大屏后的书房密室。    
    四更时分,吕不韦吩咐家老请范雎与客人小酌,家老却来禀报说书房里已经无人,先生的小庭院也黑灯了。正在此时,隐蔽在书房外胡杨林中的执事也来禀报,说客人已经走了,先生独自在湖边转悠了一阵便回小院去了。吕不韦疲累已极,一时来不及多想,倒头在榻便是鼾声大起。直到将近午时,吕不韦才被家老唤醒,说先生在天计寓茅亭下备了酒席正在等他。吕不韦连忙离榻冷水沐浴了一番,便散发大袖来到了茅亭之下。    
    范雎在亭廊下拱手笑道:“今日反客为主,不韦尝尝我大梁风味。”    
    吕不韦入亭一看,偌大石案上几色大梁名菜分外齐整:麋鹿炖、鼎方肉、大河鲤、藿菜羹、舂面饼,还有一大盘金灿灿的米饭团、两桶大梁老酒,名贵与家常兼具,竟是分外诱人。吕不韦不禁恍然笑道:“大梁酒肆厨艺精湛,在陈城大大有名,我倒是忘记了请范兄前去一了乡情,惭愧惭愧。”范雎哈哈大笑:“我何有如此周章?这是大梁酒肆送来的。”    
    “噢,那个‘中不中’,他没走?”    
    “此时定然走了。”范雎笑道,“此人也是奇特,分明一个老秦人,平日也是颇木讷一个人,昨夜却是一口纯正大梁话,且辩才赳赳,实在令人揣摩不透。”    
    “如此说来,此人便是秦国黑冰台了。”    
    “噫!你知道黑冰台?”    
    “商旅道人人皆知。”吕不韦坐进了石案前,“黑冰台颇多奇能异士,出道之初,山东大商很是震惊,纷纷重金延揽死士护卫。后来见黑冰台做事讲规矩,只入列国官署府邸,从来不扰商扰民,便也无人计较了。”见范雎若有所思,吕不韦心下便是一紧,“这个‘中不中’既是黑冰台,莫非老秦王又盯上了范兄?”    
    范雎摇摇头:“是太子,嬴柱。”    
    “太子?”吕不韦惊讶莫名,“范兄与太子有恩怨纠葛?”    
    “既非恩怨,亦非纠葛,一番事端而已。”范雎便将长平大战后的诸般故事说了一遍,末了粗重叹息一声,“秦自孝公以来,三代四任国君个个强势,不意到了这第四代,竟是一整茬软足公子,令人不忍卒睹,数也命也,不亦悲乎!”


第二部分:商旅大士吕不韦豪爽地接受了落魄者的托付(3)

    吕不韦淡淡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范兄当明此理。若依然揪心,便是秦根未断,不妨回咸阳再做丞相了。”    
    “刻舟求剑。”范雎板着脸,“余事未了便要重新做官么?亏你商旅大士也!”    
    吕不韦不禁笑了:“看来范兄已是成算在胸:只了事,不回头。”    
    “然也!”范雎颇为得意地一拍案,“此中关节我早料到,举荐士仓便是善后之举。不意这位老兄刚上道便撩套,始料未及也!目下看来,当初我若不举荐士仓,此事便落到了蔡泽肩上。举荐了士仓,士仓一走,嬴柱反倒是顺理成章地粘上了老夫。你说,不了此事行么?”    
    “如此看来,这个老太子也还不笨。”    
    “此话好没力气!不笨便是好君主了?”    
    “好君主由不得你我,急个甚来?”吕不韦看范雎焦躁不安,便是哈哈大笑,“来!辘辘饥肠,先吃先喝,大梁菜讲究得便是个热鲜。”说罢便给范雎打满了一碗香冽的大梁酒笑道,“先干一碗,范兄再开鼎了。”范雎干得一碗兰陵酒笑道:“分明商旅,却老儒一般礼数周章,没有钟鸣,还要开鼎!”便用铜盘中一支铜钩钩起了厚重的鼎盖,炖麋鹿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煞有介事地拱手一礼,“我有佳宾,示我周行。请。”    
    “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吕不韦也煞有介事地吟诵了一句。    
    “噫!你也来得?”    
    “有礼无对,岂非冷落了东道?”    
    两人的吟诵应对,原是春秋时期宴席间以诗酬答的一种礼节。范雎吟诵诗句的意思是:我尊贵的客人啊,请你为我指出路径。吕不韦作答的诗句意思是:虽有驷马高车如飞,这条路也太遥远了。范雎原是觉得吕不韦礼数太细,便索性以这番古礼难他一番,不想吕不韦应声做答,范雎自然大是惊奇。两人笑得一阵开吃,片刻便将一案大梁酒菜吃得干净。    
    酒足饭饱,范雎思忖道:“后天便是旬日,士仓不来,我便告辞。”吕不韦道:“何须掐得如此之准,我纵有事,范兄只在这里等候便了,急个甚来?”范雎目光一闪却反问道:“你这次去何地?”吕不韦笑道:“范兄有事但说便了,何须明知故问。”范雎默然一阵,终是郑重其事道:“替我找到一个人,视境况援手些许。”吕不韦道:“你只说,如何样人?”范雎目光左右巡睃一阵,方才低声道:“嬴异人。”    
    吕不韦一怔,笑道:“此等人还用找么?一国人质,大名赫赫。”    
    “此一时彼一时。你只说,对你难不难?”    
    “找人不难。”吕不韦笑了,“我只是不明:我一介商旅,对此等人如何援手?不若范兄与我同往邯郸,你说我做便了。”    
    “我能入邯郸,何须烦你?”范雎板着面孔,“且不说赵国秘密斥候,我一动便会满城风雨,弄得不好还会重新挑起两强争端。更有一宗,当年老秦王为我复仇,曾经威逼平原君入秦并囚禁平原君两月,逼赵国交出魏齐头颅。此举非但使平原君蒙受耻辱,而且使魏国与赵国反目。你说,我入邯郸避祸尚且不及,还能伸展手脚办事?”    
    吕不韦恍然大笑:“糊涂糊涂,我如何竟没想到也。不消说得,我办!”    
    “若有大宗用度,我知会安国君加倍补偿。”范雎认真补充一句。    
    “范兄差矣!”吕不韦一团春风的笑脸罕见地沉了下来,“我受范兄之托,却与某君何干?范兄若将此事当做奉命国事待之,恕不韦不能从命。”    
    “拧了拧了。”范雎连连摆手,“商旅有盈亏。你对秦国原本便无好感,若再为此事亏了利市,岂非得不偿失?惟此耳耳,万无国事之想。”    
    吕不韦哈哈大笑:“范兄试探于我,却是愈描愈黑也!若无国事之想,便是陷不韦于不义了。金钱为良友而去,岂能以利市计之也?”    
    “好!老哥哥这厢赔礼了。”范雎说罢,起身便是深深一躬。    
    “笑谈笑谈,折杀我也!”吕不韦呵呵笑着,连忙站起扶住了范雎。


第三部分:邯郸异谋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1)

    朝阳初起,晨雾淡淡如烟。千里直下的大河在桃林高地骤然东折,冲破三门大峡谷掠过洛阳王城,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中原平川,苍苍茫茫的水面上白帆点点,便是分外的壮阔辽远。中流航道之上,一艘船头插着半人高红色菱旗的白帆小船,正不断在运货大船与各色官船间穿梭东下。过了虎牢关,精巧的白帆小船便渐渐慢了下来。此时舱中走出一人,白衣散发悠悠然船头临风站立,凝神远望一阵便问:“前方可是鸿沟渡口?”    
    舱口站立的黄衫老者道:“前方正是鸿沟渡。半个时辰便到。”     
    “我无急务,让过后面大船。”    
    黄衫老者想说什么,思忖片刻终是走到船头取下了那面红旗,回头向舱中一声呼喝,小船便向边流航道荡了出去。    
    战国之世,黄河还是清流滔滔航道宽阔,渭水、洛水、汾水等十余条主要支流也是水路通畅。其时除了燕国北部与楚国南部,天下货运十之六七尽在大河水网之内。夏秋两季,中原河段更见繁忙,货船官船渔船游船穿梭交织,直是一派兴旺。虽是列国纷争割据大河两岸,然对于天下共享的大河水道,却都是一力维护,没有一国敢于荒疏河道。便是水路航行,也有着约定俗成的法则:吃水深的盐铁兵器粮食陶器等大船行于中流航道,吃水浅的丝绸麦秸茅草竹竿药材等货船左行;官船与游船右行,渔船可在两侧浅水区抛锚捕捞,但不能在中流定死捕捞;无论中左右,都是双向航道,上下穿梭避让,全凭各自权衡。载客小船若有急务,只需在船头插一面红旗(夜航则为红灯),便可在航道间任意插空穿梭。所有船只都奉行着这些久远的习俗规则,一切都在古朴自然地流畅运行着。    
    这艘轻盈的白帆游船,原是在中流航道快速穿梭行驶,此刻见一艘吃水极深高扬巨帆的大货船顺流直下。游船主人便拔去红旗偏出主航道,要让过满载货物的大船。白帆游船刚刚荡出中流,大货船水手们便是雷鸣般一声齐吼:“谢——”吼声回荡间,大货船便一座小山般悠悠压了过来。    
    白帆船头临风伫立的主人不经意回首,目光骤然一亮!    
    淡淡晨雾之中,只见一位绿衣少女跪坐高高的船头,裙裾随着河风飘起,宛若云中仙子一般。随着少女舒缓起伏的玉臂,巍巍船头便飞出了荡气回肠的乐声,似琴非琴,低沉舒缓,清丽空阔,直是从幽幽山谷中飘出。未几,一阵歌声随着清凉的晨风弥漫在淡淡晨雾之中,清纯柔婉,白帆船头的主人竟是猛然一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寻之宛在水中央    
    何有伊人相将共扶桑    
    “彩——”歌声尚在悠悠回荡,河面各色船只上便不约而同地长长一吼,立即便有人高声呼喝:“大河国风,谁来对歌——”    
    骤然之间,雄浑激越的歌声从白帆船头飞起,划破晨舞,直上云中:    
       苇草茫茫大河长长    
       壮士孤旅古道如霜    
       何得伊人集我苞桑    
       悠悠大梦书剑共稻粱    
    歌声方起,便闻巍巍船头乐声骤然激昂飞扬,跌宕相随竟是丝丝入扣。歌声已落,高高船头便是悠长空阔的一声叮咚,依稀不胜惜别。便在河面骤然幽静之时,绿衣少女从巍巍船头站了起来,向着白帆小船遥遥招手。白帆下的白衣散发人对着巍巍大船也是遥遥一拱,白帆小船便箭一般顺流直下了。淡淡晨雾中,犹见绿衣少女凝神远望,良久伫立船头。    
    一个时辰之后,满载货物的巍巍大船缓慢地靠上了鸿沟码头。    
    战国之世,鸿沟是大河直通魏国大梁的人工河流。所有从水路进出魏国大梁的货物人口,都要在鸿沟渡口验关,而后方能交易出入,或出鸿沟而入大河,或入鸿沟而进大梁。大梁是素负盛名的天下大都会,财货游客吞吐量极大,鸿沟渡口自然也就成了中原极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与水路商埠。    
    目下,鸿沟码头上停泊着各式货船与官船。那艘巍巍大船缓缓靠稳码头,隆隆抛下石锚,船舷中便伸出三副宽厚沉重的大木板,分别搭在了岸边的大条石上。一个身穿红色短袍的商家执事在船舷摇着一面小绿旗长长一喝:“货主卸货也——”


第三部分:邯郸异谋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2)

    早已在码头守侯的一名魏国商家一挥手,身后抬着大绳大杠草垫篷布的一百多名精壮雇工便围拢了过来。正在此时,一名红衣吏带着一队甲士匆匆赶来,远远便是一声大喝:“法度有变!且慢卸货!”魏国商人立即笑着迎了上来,欲待询问,却被红一吏一把推开:“官府验关,谁敢阻挡!登船!”身后甲士“嗨!”的一声,便径直涌上了卸货大板。    
    “敢问关市,有何公干?”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从船舱迎出,紧身胡服,白发白须,分外的矍铄硬朗,当头便向红衣吏一拱。     
    红衣吏冷冷一笑:“卓氏巨商也是天下闻名,竟敢骗关违禁,触犯大魏法度!”    
    胡服老人淡淡一笑:“卓原乃赵国商人,如何触犯魏国法度?官差张冠李戴了。”    
    “私运魏铁出境,该当何罪?!”红衣吏一声厉喝。    
    “入魏商船,何来出境之罪?”    
    “在此之前!”    
    “商船出入,每次验关,本次追前次,魏国官府可有凭据?”    
    “休得聒噪!登船便有凭据!”红衣吏转身一声大喝,“拿下老匹夫!其余登船搜验!”轰然一声,几支长矛逼上,一条铁链便哗啷锁住了老人手脚。红衣吏带着其余甲士便轰隆隆登上了货船。    
    “大父——”船头一声女子哭喊,绿衣少女飞也似冲了下来抱住老人,转身便是一声怒斥,“尔等无礼,放开我爷爷!”     
    甲士头目盯着美丽的少女,淫邪地嘿嘿笑了:“放开?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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