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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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绫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停之一停,不单是米博士,我和温宝裕也屏气静息地听著
红绫在说的,虽然是一个极专门的话题,但是她并不使用特别深奥的名词,所以我
们全可以听得明白。
红绫续道:“人的遗传因素,是七拼八凑,受了许多上代的遗传而得的,无法百分
之一百确知,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变异,但是极少,这好像……好像……”
红绫皱著眉,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譬喻。
我接了口:“以前有一种儿童的玩具,叫作‘七巧板’ 这种玩具现在已经绝迹
了。七巧板是七块形状不同的木板,可以拼成一条鱼,一只狗,一间屋子等等,组合的
方式很多。组合成每一个人的遗传因素,不上七个,而是七百个,七千个,甚至更多。
所以也有无穷无尽的组合 复杂到了难以计算的地步。”
红绫道:“是,就是这样,在我身上的变异,虽然比一般人多得多,但是远远未曾
超过我本身所得的遗传。”
温宝裕忽然道:“照这样说,每一个人,岂不是根本没有自己,只是许多上一代遗
传的七拼八凑?”
米博士点了点头:“理论上如此,但若是遗传因素是‘隐性’,个人所得的变异‘
显性’,那么个人就比较突出,但完全想摆脱遗传因素,那对地球人来说,是绝无可能
之事,因为地球人的生命,根本上是通过上一代孕育出来,不是凭空产生的。”
话题忽然变成了专门去讨论遗传学了,但却又是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所以我们并
不感到意外,而讨论又很是热烈,有许多值得深思之处,所以一时之间,反倒把米博士
的来意忘记了。
米博士兴奋地搓著手:“真太好了,这一番讨论,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
温宝裕好奇:“你的难题是 ”
米博士道:“本来,我假设通过对遗传因素的探索,可以把一个人的行为探索出来
。”
温宝裕叫了起来:“当然不能,每个人虽然由许多遗传因素形成,但多少还有一点
,属于自己成长过程中的变异产生。”
米博士道:“要剔除一个人本身所产生的变异容易,但这个人十七八代老祖宗,人
人都有个人变异,早已作为遗传因素,溶进了这个人生命之中,却绝对无法找出来一一
清除,所以,就算不清了。”
我用力摇了摇头:“我们的生命,既然来自上一代,有上一代的遗传,也没有甚么
不好。”
温宝裕欲言又止。我道:“有甚么意见,但说无妨。”
温宝裕道:“说出来,有点‘大逆不道’ 我们的生命来自上一代。新生命本身
,绝无选择的可能,所以生命形成,当有了认识,想认清自己的面目时,发现见到的全
是十七八代祖宗的影子,想摆脱而不能,这……对于不想摆脱的人来说,自然不成问题
,但是对于想摆脱的人来说,就痛苦之至了。”
温宝裕常有极其古怪的想法,这时,他的这种说法,就怪异莫名,叫人不知如何反
应。
温宝裕又道:“传说中的哪吒,剔肉还给母亲,把骨还给了父亲,以为自己做得够
彻底了,但是他这样做,还是摆脱不了上一代的遗传因素。”
温宝裕的话,虽然怪异,但是各人都无法不同意他的说法是对的。
米博士喃喃地道:“所以,作为地球人,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红绫却道:“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人的生命都是从上一代来的,为甚么要摆
脱上一代的影响呢?”
温宝裕大声道:“不是‘影响’,影响可以摆脱,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是遗传因
素却根植在人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驱不散赶不走。”
红绫仍然道:“为甚么要想到把上代的遗传因素驱散赶走呢?”
红绫和温宝裕,自从相识以来,两人对于事物的意见,我未曾见过他们有不同的意
见。可是如今,在这个问题上,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分歧。
温宝裕一眨眼:“为了‘自我’,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我,而不是七拼八凑拼出来
的东西。”
红绫一步也不让:“你所谓‘七拼八凑’,有看不起的意思在?那你错了,形成生
命的各种遗传因素,都以极其精密的组合律在进行组合,其复杂和精密的程度,至令还
未能了解千分之一。”
温宝裕一挥手:“就是因为太精密了,所以成了一个没有人可以突破得的笼子,把
人困死在其中 许多人会习以为常,但有思想突破这一牢笼,或想突破这一牢笼的人
,就会痛苦莫名。”
温宝裕说得极其认真,一点也不像他平时说话时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
红绫一扬眉:“小宝,其实你有这种想法,也是遗传因素的作用 你的上代之中
,必然有人曾有过类似的,同样的想法,或是你的上代中,有人曾做过对抗遗传因素的
努力,或是反叛性特别强,所以才令你有了这样的想法。”
温宝裕冷笑:“好笑之至,请问,我的那一位‘上代’,他的想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
红绫道:“也来自他的上代 一代又一代,在遗传因素的控制之下,但是也渗进
了各种变异,这种变异,又形成对下一代的遗传因素,所以,每一个人,还都是不一样
的,人人都受遗传因素控制,但人人也可以在自已的生命中加上变数,成为独特的自我
。”
温宝裕仍是不服:“在笼子中的自我?”
红绫道:“这笼子就是生命,而且,就是思想,除非甚么都不要,像陈长青如今在
追求的那样。”
我刚想到,遗传因素的控制,当然不单及于人的身体。也及于人的思想,红绫就说
出了那一番话。
温宝裕陡地吸了一口气:“陈长青!”
米博士不知陈长青何许人也,我们全知道,陈长青如今在追求的是生命的大解脱,
生命的终极 甚么都不再存在,自然也摆脱了遗传因素的羁绊。
温宝裕在叫了一声之后,道:“或许,真只有像他那样,才能有真正的大解脱。”
我心中一动:“这正是陈长青说过的:就算死了,也不算是解脱。”
米博士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和你们说话,真有意思,应该早认识你们。”
温宝裕瞪著米博上:“贵客自远方来,所为何事?”
米博士还没有回答,我便道:“且慢,小宝,你何以那么想要摆脱遗传因素,你有
甚么不满意之处?”
温宝裕摊了摊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甚么不满意,只是一想到自己本身,竟是
这样一个不可改变,无从选择的组合,心中就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米博士讶道:“你的这种想法真怪,一般来说,生物对于遗传因素 都欣然接受,
不会有任何抗拒的情绪。”
我也正由于感到小宝的这种情绪很怪,所以才急于要听他说明白的。
温宝裕苦笑:“谁知道,或许这是不知道哪一个上代所给的遗传因素,忽然发作了
。”
红绫道:“不,我看这是你自身所产生的变异,也是属于‘傍徨变异’的一种。”
温宝裕没好气:“是,再变下去,我会变成一个三头六臂,满地乱爬的怪物。”
红绫却并不表示甚么,只是侧著头看温宝裕,彷彿他真的会变成那样子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 温宝裕有这样的情绪,我确然认为很怪,但当时也无法作进一步
的设想。事实上,我确也曾作过进一步的设想,我的设想是,由于才发生了陈长青的事
,或许他受了影响。
(陈长青的事,记述在《解脱》这个故事之中,是才发生的事。)
我只是略想了一下,就转过了思绪,望向米博士。
这时候,在一旁的小郭,有半晌没出声了,我们在讨论的时候,我留意到他,有一
度显得很不耐烦,但我们说得热烈,他也难以插进嘴来。
这时,他实在忍不住了,陡然大声叫:“你把朱槿带到哪里去了?”
我一听到他那么问,心中陡然一动,失声道:“甚么朱槿,你说甚么?”
小郭顺手拿起笔来,就在我的桌上,写下了“朱槿”两个字,每个字足有拳头大小
,然后,盯著米博士,等待他的回答。
从第一次我听到自小郭的口中,说出“朱槿”这两个字时,我就知道,那是一个名
字,是那个和米博士一起离去的女主人,也就是如今大亨急于要找出来的那个女人的名
字。而我之所以要追问,是由于这个名字,给了我相当程度的震动。
在小郭写出了这两个字之后,我的震动,更加肯定了。
这不算是一个怪僻的名字,尤其是单名盛行的今天,但那也是一种花的名字。
朱槿,又名扶桑,俗称大红花,是很美丽又很普通易生长的一种花卉,不论是单瓣
还是复瓣的,都极美丽,花期极短,朝放夕谢,但是在花期植株,花开不断,是很受欢
迎的花卉。
朱槿,这个名字,和海棠、黄蝉、秋水、水荭、柳絮……一样,是花名,而有一个
字是姓 这种方式命名的女性,据说一共有十二人,都有极特殊的身分,是受过匪夷
所思严格训练的特殊人才。
难道令大亨念念不忘的美女,也正是这十二个人之一,是黄蝉、海棠她们的同类?
我虽然没有说甚么,但我的神态有异,小郭先是一怔,接著,他也明白了,他“啊
”地一声,指著桌上的名字:“她……她是……她是……”
他由于惊骇过甚,一时之间,竟然说不下去。
米博士却道:“是,她人美,名字也美,对不对?”
我吸了一口气:“你可知她是甚么来历?”
米博士答非所问:“我知道她的来历,但那和通常所说的‘来历’,大不相同。”
小郭怒道:“你别故作玄虚,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你为甚么去找她?她现在在哪
里?”
小郭声势汹汹,米博士虽然不生气,可是也皱著眉:“阁下是 ”
我替小郭作了介绍,米博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却显然不很友好:“郭先生奉
命找人,要我提供线索,态度方面,好像不怎么对劲。”
他说得不愠不火,小郭闷哼了一声:“算我不会说话,朱槿在哪里?”
米博士一摊手:“我不知道。”
小郭压著怒意:“你要是落到了大亨手中,再说这四个字,只怕你的脑袋,就不能
像你的名字,不能再寄生在你的脖子上!”
米博士曾自报姓名叫“米寄生”,小郭是拿他的名字在调侃他。米博士也不生气:
“你说的‘大亨’,就是朱槿的丈夫?”
我看米博士很有点不通世务,心想很多科学家都有这样的情形,所以也不以为意,
只是纠正了他的话:“他们不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美丽的女人,是大亨的宠物 这
种情形,在所多见。”
米博士听了我的话之后,“哈哈”一笑:“是么?”
他这时的神情,却又大有高深莫测之妙,令我也有点摸不著头脑。
而接下来,更有我意料不到的进展,他问小郭:“有甚么方法,可以使我‘落到大
亨手中’?”
小郭陡然一怔,看他的神情,是把米博士当成疯子了,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
我知道其中必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关键在,所以我忙道:“等一等!”
我不问米博士何以竟然在带走了大亨的女人之后,还希望自己“落在大亨的手中”
。我先问:“请问,你来找我,是为了甚么?”
米博士的回答很痛快:“我的一个朋友说,如果我有难以解决的困难,可以来找卫
先生。”
我“哼”了一声:“令友是谁?”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米博士实在没有理由不说出他那朋友是谁,可是他偏偏道:“
我答应过我朋友,他要我千万不能提他的名字。”
竟然会有这样的回答,连我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小郭连声冷笑,温宝裕忍不住“
哈哈”大笑了起来,红绫问我:“爸,可以这样子么?”
我也只好笑:“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方式,我们也不能一定勉强人家。”
我的话,摆明了是在讥讽米博士,可是他居然十分同意:“卫先生真是明白人。”
我啼笑皆非:“不,我是糊涂人 请问,你有甚么难题?”
米博士道:“我想见朱槿的丈夫 就是你们所称的大亨,可是见不到他。”
这句话一出口,我们几个人,都先呆了一呆。接著,小郭首先轰笑起来,指著米博
士,笑得几乎岔了气。我也为之愕然。
小郭可能是“受刺激过甚”,一急之下,说起他的母语上海话来,他对我道:“该
档码子阿是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