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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1882-隔着栅栏的爱情-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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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满足我的叙述,想见到夕这个人,那么,你就拿着这个地址去找,你会见到一个女人。她不再在剧院上班,为了生计,改行进了纺织厂,眼角眉梢,已经爬满了鱼尾纹,岁月让她的容颜土崩瓦解。你绝对不会猜想到,在这样一个平庸琐碎的女人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庞大细致的故事。这个人,夕,她是我的母亲。”    
    如今,我透彻地看到了。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一身白色丧服端庄地出现。她没哭,只是淡淡地笑着。我刚刚下的火车,在我一只脚踏入火葬场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她,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的母亲,她现在悲伤得过分卖力,几次昏厥过去。我不知道她为何在父亲死后如此兴师动众地哭丧。所有人都在努力使自己沉浸到一种情绪中去。悲伤。只有她例外。她的脸上似乎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走过去,来到她的面前:“我认识你。你是童童的母亲。”    
    她看着我:“是。”    
    简捷得有点让我愤怒。    
    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说:“我来参加童童父亲的葬礼。”    
    我说:“谁的父亲?你胡说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把书包摘下来摔在地上,大声冲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叫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在欺骗我!你们全是欺骗我!这是我父亲的葬礼!这不是童童父亲的葬礼!她的父亲在褐海。早死了,去年就死了,死于SARS。你说对不对?”    
    她只留给我一句话:“不,你错了。那只是童童的养父。现在他们都走了……”    
    她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苍老却轻盈的背影,在她走出火葬场的时候,转身冲我笑了一下,阳光大片大片泼洒在她的身上,金光灿灿,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圣母。温暖极了。仿佛是宽恕了我们的罪过,宽恕我和童童这两个无知的孩子……    
    可是谁能泅渡我?谁能?    
    我再一次质问苍天。    
    苍天无语。    
    阳光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化成一个逗号直到消失。    
    我的心被撕碎,纷纷扬扬,如同飘扬起来的灵幡,漫天飞舞的纸钱,我嘶哑着嗓子匍匐在地上绝望地哭了。人们簇拥着把我扶起来,鼻子淌出血来,止也止不住。


第四部分奔丧(3)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母亲:“爸爸不是一直叫迟子强吗?他有其他名字吗?”    
    母亲说:“在我没和他结婚时,他叫迟光强。他说是艺名。结婚登记的时候,他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你不提我都快把那个名字忘了。”    
    “哦。”    
    我感觉心在沉陷,彻底地沉陷。    
    二○○四年的夏天旋风一般降临到了蘅城,这个城市我生活了快二十年,却没有任何好感。我不大喜欢吵闹,却又害怕寂静。这个城市有很多杨树,自由大路的两侧是生长了若干年的杨树,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杨絮就被风吹得满天飞扬。夏天,它们枝叶繁茂,编织了大片大片的绿阴覆盖着焦灼的马路。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还干过离家出走的傻事,事情源于一次考试,我打小抄,不是我抄,而是我把答案传给了同学,我的语文卷被打了0分。我怕回家挨爸爸打屁股,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口袋里一共有五毛钱。沿着长平公路一直向南,向南,柔软的天空灰暗下来的时候,我看看细小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傍晚的七点钟了。从我的身边不时飞过大卡车,飞鸟一群一群从头顶掠过,似乎在嘲笑我的孤单。公路的两侧是浓密而浩繁单调的庄稼。偶尔有一两个女人,头上包裹着花花绿绿的头巾在地里劳作。就是那个夏初,我第一次抵达澹川。    
    ——我徒步从蘅城走到澹川。    
    ——在澹川,我用五毛钱给爸爸挂电话,电话通了,我就哇啦一声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话局的人着急了,催促我快说话,要不一会儿就断了,我才哇啦哇啦地说:“爸,我离家出走了。”    
    他说:“岛屿,别怕。爸爸就去接你。”    
    父亲当时正在长影拍电影,他披星戴月地赶到澹川的时候,我已经蜷缩在电话局门前睡着了。他把我抱起来,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那个夜晚,爸爸的手,声音,脚步,爸爸身上的味道,爸爸的一切第一次形象逼真地向我传达了什么叫做亲情的温暖。    
    我问爸爸:“你怕黑吗?”    
    爸爸说:“怕,不过和你在一起,爸爸就不怕了。”    
    让人记住过去的所有,是一件残忍的事。    
    我一直是一个悲伤的孩子。    
    有好几次,我和曼娜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对她说,每每这样开场之后,曼娜就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我面前,像是要听报告似的。    
    非常不巧的是,伊诺发来的E-mail也是这般开场。尽管我已经把那封邮件彻底删除,但还是不能把信里提及的内容在我的记忆里抹除。    
    我讨厌所有把事实的真相戳穿给我看的人。他们太过残忍,揭开我尚未愈合的伤疤,脓化成血,冲溅出来,染红了我的左手,我在横冲直撞地闯进夏天的蘅城的街道上游荡,汗水不安地淌出来,提醒着这个冗长的夏季,唯有孤独与我为伴——如果不是这封E-mail,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辗转反侧,处心积虑地回忆童童生前的那些微小可疑的细节,在我的心中,童童将一直保持着一个清白无辜的形象,像是杜拉斯笔下的那个少女,湄公河上不及十六岁的法国少女。扶住船舷向远处张望。    
    岛屿你好:    
    有一些话,一直想说却终没有说出口。搁置到今天,我将要走了,不是回赤塔,是去一个比赤塔更遥远的地方。    
    其实,认识童童先于你。是在一节课上,她代替她的对外汉语教师给我们上课。就是那天我来晚了,当我抱着球一身球衣闯进教室的时候,她对我冷漠地说:“Getout!”连头都没有扭一下。    
    我忽地就对这个倔强而冷漠的女孩产生了兴趣。    
    后来,在五月花酒吧,我见到你,清爽的男孩,你的眼神,少有的温暖,在酒吧摇晃模糊的光影之下,你仄仄的眼神让我想到了故乡天上洁白的云朵,还有你长长的睫毛,显示着你是柔软的孩子。你的对面,是我不久前认识的桀骜的女孩——童童。她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却总也荡不出你的视线。    
    我知道,那是一个世界,只能容纳下温暖和两个人。我的闯入从任何角度说都是一种入侵。假如没有那个女孩,我也许会端着一杯啤酒,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从容不迫地走过去,坐在你的对面,像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打着招呼。可是,不行,我被隔在了你们的世界之外,找不到进入的缝隙,只能妒火中烧虎视眈眈。你还记得那天你唱的歌吗?是我所不熟悉的一个中国歌手的歌,很好听,像是一首民谣,却有着绝望一般的温暖。    
    我不会记错,是《那些花儿》。    
    我现在还记得你唱歌时认真投入甜蜜的样子。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次见你,彼此擦肩而过已有若干次,你的歌声,干净,带着淡淡的委屈和哀伤,将我彻底感动。我忽然想靠近你,想你成为我的朋友——大约我总想在别人的身上找到一些我没有的东西,或者在异国他乡,我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点奢侈的温暖——故事到这里才拉开了帷幕,所以说我们的相识并非偶然,从一开局便是我的一手策划。    
    是的,你是一团火,是我一生以来觉得唯一可以带给我安慰的朋友,可是你却一次次把我抛弃,走廊上、广告牌下、酒吧里……每一次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童童。你躲避着我,像躲避着当时刚刚开始流传的瘟疫一样。    
    三月二十二日。根本不是我的生日。我是秋天出生的孩子,只有秋天出生的孩子才会有像我一样的忧郁。春天出生的孩子收集着的是满怀的温暖。我欺骗你三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日不过是拿这个日子来考验你,在我和童童之间,我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在乎吗?哪怕是一种敷衍了事的祝福?没有!都没有!你让我失望、伤心,你根本而且从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于是,我把目光锁定了童童。    
    我的目的是让她离开你。    
    她是你的软肋,驱除了她,我乘虚而入,这是我美好的规划。于是,我有条不紊地展开了自己对童童的情感攻势。    
    如果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三月二十二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童童,在你离开并和那个叫曼娜的女子去了叶赫古城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学术交流中心。我和童童手拉着手站在花香弥散的春天路口。看不见闪烁的交通灯,内心却分明,向左拐,向右拐,这一步终究是要迈出的,任何一个方向都意味着我要违反交通,闯掉红灯。


第四部分奔丧(4)

    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我对童童说:“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别过头去,不敢正视我的身体:“什么第一次?”    
    我翻过身,压住她,吻她的耳朵,小声呢喃:“别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可是,我的确犯了错误——我以为你和童童早已经……错了,全错了,她是一个处女——我想说“对不起”,却张不开口,只能用一种慰藉的目光看着她,缩在被子里的童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有点麻木,有点伤感,有点疼,有点厌恶我的存在。她说:“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倒霉!我不后悔!是我自愿的!”    
    我说:“我能补偿给你什么吗?”    
    她“哇啦”一声就哭了。    
    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能补偿,她把自己的爱和忠贞撕碎了,什么也无法擦去我印在她身上的痕迹。    
    这就是那天,童童为什么跑到化学楼的顶楼平台试图自杀的原因。    
    ——她觉得对不起你,却无法提起。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童童游移于我们两个男生之间,内心有剧烈的挣扎和倾轧。我问她是不是爱上我了。她说不是不是,我们之间不过是躯体的结合,她贪恋我身体的温暖。我迷惑不解,难道她和你,你们之间是柏拉图吗?难道性和爱是可以分开来谈论的吗?她这时就沉默起来,靠沉默来对峙我的耐心。但我相信我一定会赢,我会运筹帷幄,我会旗开得胜,我拿捏着三个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中,操纵和控制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童童一定会对你说分手,说不爱了,说厌倦了,我等着期待着那一天,她彻底地离开你,我像一个卑鄙的小人,会在这时乘虚而入——可我从没想到会是那么一种惨烈的方式,从未想到。    
    也许是一种偶然。    
    也许是一种必然。    
    二○○三年的春天,瘟疫和爱情遍地流淌,花在春天盛开的时候,我一次次在日从东升月向西落的时候哭泣,因为这不伦且绝望的爱。当SARS像洪水猛兽一样向中国北方这个小城袭来的时候,你却突然走开,仿佛事先安排好了一样,童童陷入了一连串的麻烦之中,不安,自责,脸色苍白,宛若一个贫血的少女。    
    在她被隔离的前夜,她打来电话,嘀嘀咕咕,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伊诺,我想,有一根钉子钉进了我的头颅,血浆冲出来,我睁不开眼睛,满眼全是红色,漫无边际……我现在特别累,累啊,想洗一个热水澡,让身体都淹没在水平线以下,我不想剪成短发,因为岛屿留的是短发,我要留长发,很长很长,最好能盘绕在我的头上,能够纠结,泼散,宛若一团海藻,当我浸泡在水底的时候,我变成一条鱼,可以在水底呼吸,在水底睁开眼睛。那一天,我不会再有说话的欲望,因为鱼是不可以说话的,不会再哭,即便是哭了,也无人知道,因为我生活在水里,谁也看不见我的眼泪……”    
    我听不懂童童的话,她只是哭,只是哭,我知道她肯定出问题了。    
    我说:“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说:“我害怕了。”    
    ——她找不到你了,她弄丢了她的小男孩,她孑然一身生活在这个兵荒马乱瘟疫横行的城市,形影相吊,像被父母抛弃的孤独小孩,仰望苍穹,暗流涌动。    
    “我大约怀孕了。”    
    我一时没有听明白。    
    “你说什么?”    
    “我怀了你的孩子。”    
    我带童童去校医院做检查——那儿有我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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