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0-我与艺术家的私生活-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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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铁锹开始锄地。小杞问,你这是干吗?饶松青一边挖一边说,种菜啊,再不种来不及了。
那是1996年的4月,饶松青是希望能在秋天吃到自己种的蔬菜。奇怪的房东,院里不仅光秃秃的什么植物都没有,大概还洒了药水之类的东西,地都板结了,硬得不得了,第一年,种子撒下去,什么都不长,饶松青的手却肿得老高,磨出了泡,破了,变成茧。1997年7月,女儿尧尧出生了。小杞的父母也从镇江迁来辛店,三世同堂的家庭初见雏形。小杞已经有5年没有上班了。后来提及在外求职的那段短暂历史时,小杞大而化之吐出4个字——身心疲惫,带着惟恐避之不及的口吻。其实,当小杞给B型血人冠以“散漫”的二字定语时,我一点儿不觉得她正在为自己的性格做提纲挈领的总结。
怎么看,她都更接近严谨内敛的A型血啊?有时候,直觉是很容易被误导的,比如,小杞的那双显然是在南方水土滋润下的水灵却安分守己得在众人场合绝不会顾盼生辉的眼睛,让人联想到某种食草动物的眸子,安静、善良、乖顺得令人担忧。错就错在你把她的纤弱乖巧当成了顺理成章的顺从,其实,她的主见、倔犟和对虚荣正当的渴慕都隐在她不张扬不反驳认命般的沉默里了。就像她的本分让你觉得她生就是任劳任怨贤妻良母的模子,实际上,她从小娇生惯养,直到结了婚,做了孩子的妈妈,也较少做家务,不是不做,是不会,即便后来为了做个好妻子好母亲还是学会了在她看来颇为繁杂的操练程序,因为质量和效率,还是宁可被当家的饶松青视为不会,所以,从认识第一天到结婚8年后的今天,从来都是饶松青买菜做饭,小杞洗碗。
有时小杞去同住宋庄的朋友家做客,见朋友的妻子手脚麻利似身心享受地在拾掇家务,半是不解半是羡慕,女伴打趣说,哎,你呀,一看就是跟这些事一点儿没什么关系的那种人。整个中学时代,如果不是因为小杞的迟到旷课,她多半会默默无闻得多。每次迟到,小杞从不敲门报告,然后在老师宽容的应允或严厉质问,以及同学看戏般带着兴奋的聚焦中虚心潜入。小杞就像每次进教室一样没什么两样,轻声推开门,慢步走到坐位上,不慌不忙地从课桌里掏出抹布擦去浮尘,然后落座。小杞的迟到完全是因为迷书,迷得自然不是教课书,一开始是家里的藏书,多是革命时期流行的前苏联小说和英法小说,还有“文革”后的反思小说。后来开始流行言情和武侠的时候又迷上了金庸、古龙。记忆里,小杞从来没有过和小女孩搂搂抱抱叽叽喳喳一起疯闹一起悄悄话又依恋又排斥的那种亲密关系,因为从来也不羡慕和渴求,也就谈不上被排斥被冷落的寂寞。
考入江苏大学美术系以后,有一次在倒腾家里旧书时,小杞翻出一些上世纪60年代的美术杂志,扉页上写着母亲的名字,那时候小杞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早早地就送她去少年宫习画,为什么为她选择了美术而不是中文或新闻。12岁成了孤儿被二姨带入部队后来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的母亲其实是更喜欢绘画的,也或者,绘画是母亲没能实现的另一个梦,而小杞是母亲惟一弥补遗憾的一个机会。对于母亲的心思,小杞将在未来的时间内体会得越加清晰。尧尧快两岁的时候,小杞开始画画了。起初,饶松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直到有一天,饶松青对小杞说,看来你是越画越正式了。饶松青原以来那不过是小杞用做消遣的练笔,就像之前在外上班时看饶松青画画,手痒痒了,竟不住自己也要画两笔。小杞当然听出了饶松青口气中始料未及的惊异和担忧。女儿已经满地跑了,其实,女儿根本就不是理由,小杞的父母一直照顾着他们的宝贝孙女,他的意思是,小杞再也没有任何借口不外出工作了,除非一点,她打算做一名职业画家,在家画画就是她的工作。饶松青所担忧的恰是小杞所期望的。
《我与艺术家的私生活》 Ⅲ小杞不想再上班
小杞不想再上班了,那种每天坐车转车耗在路上的精力和应付人际关系的心力比实际工作的时间还要多,除了月底从会计那儿领些工资之外,没有任何成就和愉悦的职业生活她实在实在是不想再过了。小杞觉得,不做白领失去的不就是工资吗?一摞厚度不等的钞票,再简单点说,不就是钱吗?从来不为钱操心的小杞在萌发做个职业画家的头一年还不会意识到这个普通的方块字也会钻入她的骨缝爬进她的心脏一笔一画地挠她咬她让她耽于平淡的乡野生活并不能获得持久的平静。我没有料到饶松青会这么诚实,当然,用诚实这个词并不准确,我想说的是,换做另一个男人,可能会承认自己所背负的生存压力,但不一定会将这种重压下的虚弱和无奈在一个女人面前和盘托出。“你看上去有些焦虑?”“我一直都很焦虑,而且,现在这种焦虑比那些单身汉还要重。”“收入不稳定?”“一直不稳定,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不稳定就决定了你不能合理地安排你的收入,少的时候超支,多的时候就把少的时候的亏空补上,来来回回都是一种勉强持平的状况。”饶松青已经在中国林业大学成教学院做了3年多的聘用教师,所谓聘用就是签短期合同,每个学期结代课费,不享有编制内教师的任何福利待遇。照现在各大学成教院普遍不景气的现状来看,也说不准哪天就取消了成教学院。其实用不着这么隆重的理由,任何一个细小的变故就可能让饶松青丢了这个饭碗。当然,再换一个学校谋一份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的,在定数和变数的相对论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每周大约有一两天的时间,饶松青要从北京大东边的辛店村至少倒3趟车花2个多小时到西北边的林业大学去教课。除了代课费和散活儿收入,每年还有一些卖画收入。当然,那些卖画收入是经不起投资回报率的计算的,它们远远抵不上他们为此所耗去的物力体力心力。但若顺着没有旁观参照物的纵向坐标一路看去,10年时间,饶松青和郎小杞的物质生活还是以最初精卵结合的小小胚胎发育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尽管时而处于营养不良的贫乏状况,使得它与丰腴的富态标准尚有一长段距离。最初刚刚买下的一亩地也就两间低矮平房,寸草不生,2001年第一次去饶松青家时,朝北的一小片空地正破土建一处厢房,院内种有几十种不同种类的绿色植物。小杞说,饶松青还惦记着弄一个小小的池塘,等再有点钱,另一处空地再盖个画室,这样,小杞就不用为了和饶松青互不打扰不得已在户外画画了。4年后再去时,一亩院落早已填充满当。
2004年,饶松青家增购了一处具有历史意义的固定资产——为了方便女儿上学,在通州城区首付6万买下一套70平米的楼房。虽然月供1000元的固定支出让多年不为房租发愁的饶松青和郎小杞似重又回到过去的租房时代,但不可否认的是,两人以燕衔泥的耐力匀速发展的物质生活还是令许多居无定所饥一顿饱一顿的艺术青年羡慕不已。饶松青胖了,但身体不好,饭量还不及小杞。按照思虑过度伤心脾的中医理论,饶松青的病主要是心病,而他的忧心忡忡不完全是一个当家男人的经济压力。
一次,饶松青对小杞说:“以前那么穷,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更别说现在城里也有了房子,但为什么越做心里越难受呢?”小杞和饶松青保持着互不相干的工作关系,各自有各自的画室,各自买各自的画布画笔颜料,包括绷画布刷底胶等一系列体力操作,各自画各自的画,互不交流,互不干涉。小杞第一次绷一个两米的大画框,叫饶松青帮一下忙,饶松青说,绷不了那么大的框子就别画那么大的画。小杞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继续绷,直到绷平整了为止。“当时生气吗?”“生气,他是急脾气,我性子慢,基本都是我让着他。”“不吵架?”“不吵,我们俩都不爱吵架,最多生闷气。”每完成一张画,小杞都爱叫饶松青去看看她的作品画得怎么样。饶松青从来不去。“我最烦她跑过来问我,唉呀,你给我出点主意吧,你既然要做独立艺术家,你怎么能让我出主意。”“其实我只是希望他作为第一个观众能说说自己的看法。”但是看了饶松青的画,小杞还是忍不住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你这么画,画面不好看;你怎么老画这么黑糊糊的颜色,有几个人喜欢这种颜色?
听说某某某卖了一批画,也会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将天上掉馅饼的真实故事转述给饶松青,偶尔也会对饶松青包括自己基本固守家门的性格表示质疑,毕竟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好酒也要靠吆喝的,不是吗?“从圆明园到现在,我坚持了这么多年,见到有人发了财,也看到更多的人仍然默默无闻,她没有这种经历,所以对一些事情的认识总要比我慢几拍,比如,她会觉得,有些人画得比你还差呢,他们都能成功,你怎么就不行?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差不差的问题,但是,当她落入画画人普通的思维俗套里面去的时候,会给你提一些很奇怪的要求。”可同样作为画家的妻子,我特别能理解小杞问饶松青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辆车这种夹杂着埋怨和期待的话,再或者你不能老待在家里这样不究根本病急乱投医的话,就算是被男人所鄙视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道,作为一个跟你相依为命的亲人,只要不是无理取闹,这样的唠叨又有什么说不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我能够接受,但当她作为艺术家的身份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我是难以容忍的。其实,中国艺术圈的游戏规则一点就透,既然一点就透,你不愿意去做,那你就是真的不想去做。
艺术家生存的空间本身就特别狭窄,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所左右,我在这儿努力把一切外界带给我的不良的信息像垃圾一样往外清理,有个人却不断地给你往回卷,对创作是一种干扰。本来我要做的就是纯粹点,将一条路走到底,那么多年过来了,苦我不怕,但她必需对这种生活方式有一种认同感,两个人喜欢的东西坚持的东西都一样,这样拧成一股绳,形成一个狭窄的氛围,自得其乐,也就无所谓苦。但如果你不能认同的话,就干脆别做。我知道她骨子里是认同我这种方式的,但她又没有勇气去坚持,在现实面前,往往就逃避了。
这样,一方面受我的影响,一方面又受外面的影响,左右徘徊。有时候我很极端,当我发现她竟然具有我最不屑的那一类的艺术家的气质,我一下就反感了,我甚至会怀疑她艺术品质的问题。”小杞还是承认受饶松青的影响更多一些。“我也能画那种颜色特别好看的,但心理上就是不愿意去画,而且,我觉得我画的颜色挺愉悦我眼睛的,别人可能觉得不好看。”小杞原本的想法也很简单,安安静静地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以此维生。关键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画,但画卖不出去,怎么办?
讲到有人穷了那么多年突然咸鱼翻身一下卖掉一批画的范例,小杞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大陷饼有一天会掉在我们身上,就像中彩票一样,好像这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饶松青纠正说,不是没想过,也想,但我不等待那个东西,好像它一定会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尧尧是小杞的父母一手养大的,也就是说,饶松青和小杞不用为女儿的开销操心,小杞的父母就像生养自己的女儿一样与她们的宝贝孙女过着隔代亲的家庭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小杞的父母为饶松青和小杞节省了照看孩子的精力,也减经了他们的经济压力。小杞当然明白父母为她竖起保护屏的强大支持背后所含的期望,尤其是母亲,她将自己没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安插在了小杞的翅膀上,她希望小杞能成为一名职业画家,并且在这条并不好走的路上一直坚持下去,在女儿的作品还不能为她带来持续稳定的收入之前,他们会尽其所能地分担她的忧虑。2004年9月,饶松青和小杞在宋庄任庄村的“画家村画廊”办了一个二人联展。
画廊是画家严宇的妻子刘光彩创办的,展厅就建在她家宽敞的院内。因为来的多是宋庄的艺术家,加上闲庭信步的鸭子和面目和善的狗,当天下午的展览开幕式更像是一个气氛轻松的朋友聚会。小杞不化妆,用的护肤品也都是非常便宜的,穿着既不时髦,自称具有B型血散漫性格的她也没有在衣饰上体现艺术女青年着意刻画的散漫气质,走在辛店村低矮平房间的羊肠小路上毫不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