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大门-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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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木村在法国的时候,差不多是二十四岁,木村很贴心,他告诉服务生不要把糖浆直接淋在冰淇淋上,放在另一个小碟子里面沾就好,冰淇淋底下的热蛋糕少一点,旁边多放一点新鲜水果,奇异果、草莓之类但不要香蕉……”月珍继续说。
她的睫毛因为树叶缝隙透下来的光点刺激而轻轻颤动着,眼球也许是因为幻想而快速地动着,那是人类作梦时才会有的速度。
月珍不想张开眼睛,她正在“飞”。
我和月珍将这种闭着眼睛、放松身心,然后幻想未来的游戏定义做“飞”。
如果要月珍来解释“飞”这件事情,一定比我的三言两语精彩多了。你大概可以看得出来,我对这个游戏感到有点不屑,因为闭上眼睛只会让我感到无尽的黑暗。有时我甚至觉得这跟我妈去求神问卜观落阴的行径差不多可以互相比笨,但,这样的事情月珍做起来就是和别人不同。
如果她描述“飞行中”看见的玫瑰,你一定可以闻见花香;如果她谈起她“飞去”的无人海滩,你一定会希望自己是那个鲁宾逊。她就是看得到,而且也让你感觉得到。
所以,虽然我自己“飞”不起来,不过,我还是挺愿意和她一起飞。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月珍真的是会飞,而且是能飞的女生。不要太讶异,你的身边一定也有一些走起路来会飞的男生女生:他们唱KTV时,整晚不需要抢麦克风不调KEY,但一开口时总让现场吃零食的、翻歌本、偷偷按插播钮的人羞愧;或者,从来一头飞扬乱发不用发胶,什么烂衣服穿上身都会有一股“气”。
“你知道玛丽莲梦露的裙子会飞起来,不是用电风扇,那是靠着她自己全身的气流……”月珍就曾经说过。
于是你就了解,我们平常人都是用走的,月珍之类的那些人是用飞的。
月珍就是这么地能飞,她是校园美女,不如简单地说,在任何标准下她都是美女,而且完全不需要去展现她的美丽。她是班上第一个穿起黑色胸罩的女生,“黑色比较有成熟的味道。”月珍从不用权威的语气,但眼睛很有说服力。“就像黑咖啡,或者,黑巧克力……总得要让男人先尝到苦味……”
黑色胸罩在25岁的人看起来也许没有什么,因为老人都缺乏想象力,也没有赞叹的能力,总觉得什么都没有什么。
但是,在夏天,单薄的纯棉布衫淡淡透出黑色的胸罩,若隐若现,又是一股让全班安静的气流,她不需要问我“好不好看”;只是突然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件,然后我们相约每个礼拜三穿一样的黑色胸罩。
于是两个女生,微微汗湿的白色衬衫,透露里头是让男生心头一阵苦涩的黑巧克力,尝不到的是白兰地糖心,是波尔多樱桃,我们手挽着手穿过男生聚集的篮球场。月珍开发了那些人贫乏的想象力。
“我们这样的身影会是许多男生一辈子的回忆
……”她笑着对我说:“就让他们只能回忆吧!”
月珍总不吝惜张开翅膀带着我飞,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她……喜欢和她一起飞。虽然我学着月珍努力地闭上眼睛,让身心安静,但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未来,而好朋友描述的美好幸福未来总是让我感到失落。
体育课,摄氏三十六度五。没有风。月珍持续飞行,故事才刚开始。
“……在一片深邃如海的蓝色阳光中。一件夏威夷衬衫,搭着宽松的七分白色麻质休闲裤,他推开门走进了餐厅……”月珍张开了眼睛。
这个新角色,“花衬衫男子”的出场,最近已经重复了好多次,而且每次都在“花衬衫男子”从蓝色的阳光里推开门时,月珍就开始降低飞行高度。
之前,我只对最近重复的剧情感到乏味,我居然没能领略,她再三重复只是代表这段话的重要,而我现在才注意到她微微张开眼睛,望向远方,漫不经心又竭尽所能的眼神。
“……还有呢?……”原来,月珍是如此渴盼我的追问。
“……他的上衣口袋里面鼓鼓的,不用猜就知道,是一朵厄瓜多尔玫瑰……但我想那应该是淡色的绿玫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月珍重返地球表面,张开眼睛后还能够持续在幻想中滑行。
以前飞行的时候,月珍可以见到二十三岁的自己,有时二十,最远二十五,最近她总是看见结婚生子以后的事情,那时已经过三十了。好远,我感觉,也许长途飞行让她真的老了。
月珍宣称,在她三十二岁时和息影后的木村拓哉结婚又离婚了,自己带女儿;她身旁不乏追求者,然而当她闭上眼睛时,一再出场的总是那个“花衬衫男子”。
“每次都是蓝色的阳光……好怪……”我尽量迂回,不透露打探的口气,因为我觉得月珍说起“他”的笃定语气,让我觉得“他”真实存在,而且不远。
“因为……他是游泳队的……”
“什么游泳队?”
“一千公尺捷泳,二十二分五十六秒零八。”月珍丢出了一堆术语和数字,然后从此闭口不谈。
闭口不谈,是等着我更多的好奇,是希望博得我更多的关心,是巴不得四处张扬的喜悦,但她宁可压抑宣告的冲动。
她是刻意要我知道这个秘密的珍贵,希望我追问、或许施予拷打她才会招。
对于月珍让我必须假意苦苦哀求,然后才说出她心中秘密的小伎俩,我已经熟透了,为了提高我们游戏间的乐趣,我只是以不经意地忘记了“花衫男”,并且绝口不提、不追问为指导原则。这样,月珍会反过来巴着我,在忍耐秘密的痛苦与甜蜜中说出来。
因为我想,“他”应该跟月珍之前所有幻想过的明星老公一样,经过几次的飞行之后,便不堪耗损。月珍会跟他离婚,然后很快的月珍会有新的追求者。
大人的真实婚姻不过也是如此,我爸和我妈就是。男生爱女生,女生爱男生,然后男生恨女生,女生怨男生,继续重复爱人不爱最后爱上一头兽的游戏。
无聊。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2)
然而,我不追问,月珍也没有再拉着我继续飞行游戏。几周后的大考,让我都忘了“他”的存在。这次月珍考得极差,无心对答案,她趴在栏杆边把考卷撕一撕,雪花般地往楼下丢。
楼下是大考后解放的男女,剑道社互相捉对厮杀,吉他男女抱着琴谈情说爱,中午休息时间,每个人只想得到压力的宣泄。
我和月珍趴在望夫崖边的栏杆上,月珍又露出了那无所谓却又极尽所能眺望远方的眼神。半晌。
只见她毫无预警地走下楼梯,在楼下空地吟诗作对打打杀杀的男生女生中间穿梭、绕圈,时而漫步,时而小跑然后对我挥挥手。
最后走回我的身边。
“好啦,就是那个……”
“哪个?”
“推开蓝色大门走进来的那个……”
“哪个啊?”
“就是我刚刚在他身边多绕一圈的那个啊。”
“我没看见啊……”
“是你自己不看的啊。”
这么久了,他们两个居然还没有“离婚”……
我通常在月珍与那些幻想对象的分分合合中,学习男女恋爱婚姻新知,得到快感。
假意关心追问、接着互相小搥打,她负责迂回奔跑、气喘吁吁,我专职追逐、欲擒故纵,这也是月珍的最爱。然而,这次两造追逐迂回的戏码演得太久了,我感到疲倦,同时合并不安。
表面上我是追逐着猎物的猫,但真正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却是拿着逗猫棒的月珍。她总是有办法挑起任何无聊游戏的小乐趣。她是逗猫高手。
“……”
“他还会弹吉他……”
我追累了,觉得乏味了。月珍却又再度放出小一条线索……“因为他是吉他社的电吉他手……”
“喔,真优秀。”我已经不想再去了解那么多个抱着吉他的男生,谁会是那个男主角。
但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们,因为月珍仍然凝视着那个方向。为了避免让我循线看见主角,月珍径自闭上眼睛,准备起飞。脸上露出淡淡愚夫愚妇的幸福笑容,让我无法直视她。
转开头,楼下弹琴男女换了首歌,唱起了“HotelCalifornia”。
为什么,好听的歌都这么令人伤心。
我真的不想追问,然而有关于“花衫男”的线索却在往后几周一点一点地被月珍释放,比如说,“11月14日生”、“O型”、“178公分高,还在继续长”、“体重70上下,通常下午秤会比较轻,因为中午常不吃饭去打球”……唉……干嘛这样吞吞吐吐呢?不过就是个男生啊……为什么不能就直接告诉我到底是谁呢?又不是车站某个荒凉角落公布栏上,贴着的无名尸体写上基本资料等人认领。
诸如此类零碎片段,并不足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大家都以为有了那些数字,和不切实际的描述就可以认识他全部的人,或者,大家都依着这样支离破碎的线索各自回家拥抱幻想中的偶像。月珍也是。但我没有办法,那些数字描述对我而言是一堆肢解的尸块,揣想组合后的王子样貌对我太困难,我缺乏把尸块用针线慢慢缝补起来的耐心。
当然,月珍这样有意无意间分期付款式的透露,是为了故意稀释他的重要性,却让我看见了她的认真。和月珍前几次恋爱的纪录比较,她这次的表现简直荒腔走板。你们如果认识月珍久一点,就会知道她过往在男生群中冲锋陷阵的辉煌战史,在某些小圈圈内已经被绘声绘影塑造成为“神鬼战士”般的传奇。
相较之下,月珍这次欲语还休、保守审慎,表现结果却更加走样。这样的手足无措,绝对不是来自于我所认识的林月珍。
黑色胸罩,黑咖啡,黑巧克力的青春已经宣告死亡,原本习惯在天边飞翔的月珍,开始走路。
走路就是必须跋山涉水,很辛苦。这些道理我都懂。因为我已经独自行走十七年,辛苦变成习惯,从不找人宣泄,连对自己抱怨都没有,早早认命。偶尔月珍带着我飞翔就能够好满足。
对于会飞的月珍而言,落地后脚踏实地学走路的辛苦才刚开始。
有时候上课时转头看见她不经意露出相思出神的痛苦,好象看见美人鱼上岸用尾鳍在滚烫粗砺坚硬岩石上摩擦的表情,那让我想到自己。
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坚忍不拔吗?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咬牙切齿吗?偶然我也会有想要对月珍把心中秘密呐喊出来的冲动。
但我胆小的连呐喊的勇气都没有。
月珍不用呐喊,即便在最痛苦、最兴奋的时候,她仍然能够保持某种优雅,冷淡与不经意。
她第一次决定让我用肉眼清楚看见幻想中的王子时,是在某天降旗的时候,那时我们两个魔女样地跨骑在扫把上,一地的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完。也许是斜射的夕阳太过炫目,把眼前每个人的身影都罩上一圈金光,这应是月珍故意挑选的时刻,她要主角在最美的时刻出现,这种出场方式才符合她日本偶像剧华丽的风格。
但我觉得滑稽,因为月珍选错音乐,偶像剧男主角出场的配乐居然是国旗歌。
“孟克柔,注意……”当月珍直呼我三个字名字的时候,那代表真的重要,真的要注意。
“看到了没……?”眼前三三两两散在操场、走廊边静默不动的男孩女孩全都是剪影。
“没……”
“注意看十点钟方向……”
我真的看见了。这次。一定是他了。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3)
前方双腿间夹着一颗篮球的男生,身上套着一件花衬衫。在一片定格中,唯一有动作的是那件花衬衫。他敞着扣子让风扬起衣角,衣服上的浪花彷佛是活的。他跑了几步,一脚踩在随风滚远的篮球上,再转身背对我们,面向国旗的方向等待降旗典礼结束。
那件花衬衫印着略带几何味道的黄色沙滩,蓝色海洋和几棵绿色的椰子树,很夏天很异国情调。
颜色不是那种一般夏威夷衬衫的鲜艳,是故做谦卑的淡色系。但那反而更令我觉得有种刻意的闷骚。
我只有一种感觉,想冲上去看清楚他的长相,也许顺便跟他说两句话:同学,是谁说在学校可以穿花衬衫的,告诉你,做人不要太骚包……
“他叫张士豪……”月珍低声地说。
“喔……”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