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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死恋-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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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坐下。

  她和许多巴黎的妇女们一样是信教的。她们毫不怀疑地信仰上帝,没法相信宇宙能没有一位创造者而能存在。但是和所有的人一样,同时都对那位神只赋以她看见过的被创造物的特征,她将她的永生上帝按她对他的作品所知加以人格化,而对这位神秘的创造主的实际能否存在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

  她对之信念坚定。理论上是崇拜它的,却又隐隐对他有些害怕,因为她心中全然不知他的目的和意志。对那些教士,她的信任有限;她将他们一律看成违抗兵役的乡下人的儿子。她的父亲是巴黎的中产阶级,曾未给她灌输过任何有关信仰的教旨。直到她结婚为止,她一直对此漫不经心。

  从此,她的新地位给她更严格地规定了对教堂的表面义务,她对这种轻松的约束严格遵守。

  她是许多托儿所的女施主而且是十分慷慨的。星期天的弥撒她从不缺席一小时,自己直接作布施,并且在社会上通过她的堂区教士,一位副神甫布施。

  她经常当作一种任务做祈祷,就像士兵作为一种任务在将军的门口站岗一样。有时因为心中悲哀,尤其当她害怕被奥利维埃抛弃的时候,她也来祈祷。然而她也和对待她的丈夫一样用同样简单的虚伪来对待上帝,不敢告诉上天她恳求的原因,只向他祈求援助。以前为了她父亲去世,接着最近为了她母亲去世,她曾有过一些强烈虔敬的高潮和热情充沛的恳求,曾对守护我们,安慰我们的上帝感情澎湃。

  而碰到了今天,在这座她偶然走进来的教堂里,她遽然感到由衷的祈祷要求。不为什么事也不为了谁祈祷,就是为她,为她自己。以往在她母亲的坟前那天,她已经这样做过。她需要从某个角度来的帮助,她现在祈求上帝就像她当天早上邀请医生一样。

  她久久地跪着,偶而有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教堂的静寂。后来好像在她心里有一座钟在报点,使她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摸出表,看到已经快到四点时她心中一惊,于是赶紧就去带她的女儿,奥利维埃已经在等了。

  在画室里她们找到了画家,他正在画布上研究《梦幻》的姿势。他想精确地表达在孟梭公园和安耐特一同散步时见到的情景:一个在梦幻中的穷女孩子,膝头上放着一本书。他犹豫了很久,他应当把她画美还是画丑呢?丑些,她就更具有个性,能揭示出更多的思索,更多的感情,会含有更多的哲理。漂亮呢,她会更吸引人,扩散更多的魅力,更悦目。

  他想为这个小朋友作一幅草图的愿望替他作出了决定。《梦幻》应当漂亮,从而有朝一日她的诗意的梦可以实现,而丑的人物将命定在无端已无望的梦想之中。

  等到两位女客进来时,奥利维埃拍着手说:

  “好啦,娜尼小姐,我们要一同工作了。”

  伯爵夫人像是忧心忡忡。她坐在一张围椅里,看着奥利维埃在所选定的阳光里放上一张公园里的铁管椅子。而后打开了他的书柜想找本书出来,疑迟了一会儿以后说:

  “您的女儿读些什么?”

  “老天,随您愿意吧。给她一本雨果的书。”

  “《世纪的传说》①?”

  ①雨果的重要诗选集。其中如:《良心》、《罗兰婚礼》,《加利斯小王》,《盔之鹰》等多篇。均为法国文学之瑰宝。

  “我很同意。”

  “小朋友,你坐在那儿拿上这本诗选。翻到这页……第336页,你在那儿会找到一篇题为《穷人们》的诗。细细咀嚼这篇诗,就像品味佳酿,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让你入迷,让你心动,细听你的心声。而后合上这本老书,抬起眼睛,沉思入迷……我,我就准备好工作用具。”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调和他的色板。在朝那方细木板上挤铅软管,从中扭扭曲曲挤出来一些细蛇样的颜料,他时刻回头看看那个全神贯注在书中的年轻姑娘。

  他的心变得紧张,手指发抖,不知道在做什么,将那些小堆颜色调和得乱七八糟。突然之间他在这同一地点,时隔十二年之后出现的这个幻像,这个再现的活人面前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感情冲动。

  现在她已经读完了书,朝她前面看。走近后,他看到她的眼睛里两滴晶莹的泪分别流到她的面腮上。这时,在一阵使一个男人不能自己的冲动下他发着颤,一面在转身向伯爵夫人喃喃说:

  “天哪,她多美!”

  可是他面对着伯爵夫人苍白痉挛的脸呆住了。

  在她那对大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恐惧,她凝视着他们:她的女儿和他。他走过去,紧张不安地问道:

  “您怎么啦?”

  “我要和您谈谈。”

  她站起来很快地对安耐特说:

  “你等一分钟,我的孩子,我有句话和贝尔坦先生说。”

  她于是很快走到他常让来客等着的相邻小客厅里。等到只有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她抓住了他的双手,结结巴巴地说;

  “奥利维埃,奥利维埃,我求您,别再让她摆姿势了。”

  他不高兴地呶呶说:

  “那是为什么?”

  她用一种急促的声音说;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在问吗?那么您没有感觉到,您,为什么?啊,我该早一点猜出来,我,可是我是刚才才发现的……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对您说……一点儿也不行……去找我的女儿,告诉她我觉得难过。您去找辆轿车来。过一小时以后来听我的消息。我将单独接待您!”

  “可是究竟您怎样啦?”

  她像是快要卷进一阵神经发作。

  “让我走。我不愿意在这儿说。去找我的女儿,叫一辆轿车来。”

  他只能照办,回到了画室里。安耐特没有怀疑,又开始读书了,心里为了悲惨的诗意的故事充满悲哀。奥利维埃对她说:

  “你母亲感到不舒服。她走到小客厅去的时候差点儿犯病了。你到她身边去。我去拿点儿醚来。”

  他出去,跑到他房间里拿了一个瓶子回来。

  他发现她们抱着哭在一起。安耐特让《穷人们》弄得心肠发软,放肆着感情的流淌,而那位伯爵夫人感到让她的痛苦和这种温情的悲哀混在一起,让她的眼泪和女儿的眼泪混在一起时能减轻些。

  他等了一会儿,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们,他自己也受到一种不能理解的伤感压力。

  他终于说:

  “那么,您好些了吗?”

  那位伯爵夫人回答说:

  “是的,好点儿。不会有什么事。您要车了吗?”

  “是的,您马上就会有。”

  “谢谢,我的朋友,没有事。这一段时间我的伤心事太多了。”

  不一会儿一个仆人来报告说:“车来了。”

  于是贝尔坦满心难受,将面色苍白仍然不舒服的女朋友扶到了门口,他能感到她胸衣下面心脏的跳动。

  当他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想:“她有什么事呢?怎么有这趟子事?”于是他开始探索,绕着实际情况迂回,下不了决心捅破。最后他接近了,对自己说:“瞧,难道她以为我追求她的女儿,那太过份了。”他用一些机智公正的论点抨击这种猜想的观点,并且对她能有片刻将他这种健康的、近似父爱的感情,归之于任何类似风流的想法感到愤慨。他渐渐地对伯爵夫人感到气愤,决不允许她敢于怀疑他会这样卑鄙,这样品质恶劣下流,并且打算一会儿回答她时毫不斟酌他反驳中的用词。

  他马上出发到她家里去,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辩解。他一路走,一路为自己准备辩护的理由和用词,也要为自己遭受到的这种怀疑报复;气愤在一路走一路上升。

  他找到她时,她倚在长椅子上,痛苦得脸色都变了。

  他用生涩的口气对她说:“好吧,给我解释一下,我亲爱的朋友,刚才那场怪剧是怎么回事?”

  她用疲倦极了的声音说:

  “怎么,您还没有明白?”

  “没有,我承认。”

  “瞧,奥利维埃,您好好问问您的心。”

  “我的心?”

  “是的,您心的深处。”

  “我不明白!好点儿给我解释。”

  “您从心底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对您也对我危险的东西。”

  “我对您再说一遍;我不明白。我猜想您有点儿什么想像中的东西,可是凭我的良心,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没有给您谈您的良心,我是说您的心灵。”

  “我不会猜谜。我请您说明白点儿。”

  于是她慢慢地举起了双手,握住了画家的手不放,而后一字一字心酸地说;

  “您小心,我的朋友,您会要迷上我的女儿了。”

  他猛然抽走了双手,抱着一个无辜者遭到可耻的成见时为自己辩护的激动神情。姿态激昂,气愤增长,为自己申辩的同时也指控她竟然对自己有这种怀疑。

  她让他说了很久,固执不信,坚信她曾说过的。后来她说:

  “然而我没有怀疑您,我的朋友,您不了解现在您心里想的就像我自己今天早晨也不明白我一样。您对待我就像我在控告您想引诱安耐特一样。啊!不,啊!不。我知道您是多么坦诚的人,值得任何尊重,一切信任。我只请求您,我求您看看您的心灵深处是不是您的爱情已经不顾您而在萌发了,对我的女儿说来,不管和谁的关系都不会不同于普通朋友。”

  他气愤,而且越来越激动.重新又开始诉说他的忠诚老实,按照来时在路上独自打定的主意办。

  她等他说完,而后不生气但也不被他的信心折服,而是脸色苍白得怕人,她喃喃说:

  “奥利维埃,您说的这些我全都很清楚,我也是这样想您的。可是我肯定自己没有错。我的女儿太像我了,她太像我过去那个样,那时您刚开始爱我。听听,想想,理解吧,免得您也开始爱她。”

  “呀!”他叫道,“您竟然敢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假定下,正面朝我扔出这种话和这种可笑的推理:他爱我,我的女儿太像我——因此他会要爱她。”

  可是看到伯爵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坏,他用温和一点儿的声音继续说:

  “瞧,我亲爱的安妮,但正是因为我从她身上找到您,因此这小姑娘让我如此欢喜。也是您!当我看她的时候爱的只是您。”

  “是的,正是为此我开始如此痛苦,担心得如此厉害的。您一点没有弄清您感到的,过些时间您就不会再骗自己了。”

  “安妮,我向您保证是您糊涂了。”

  “您愿意要证明吗?”

  “是。”

  “您有三年不顾我的恳求,没有再回过隆西爱了。可是当人家要您去找我们的时候,您就赶忙去了。”

  “呀!真行!您怪我在知道您病了,在您母亲去世后不让您独自呆在那儿。”

  “也行!我不坚持。可是再瞧这:您心中再见安耐特的要求如此迫切,以致今天一天都不能过,必须用摆姿势的借口要我今天就把她领到您家里去。”

  “而您不认为我是要去找您见面吗?”

  “这会儿您在和您自己辩论,您在想办法要说服自己,您骗不了我。再听听。为什么前晚上您突然在法朗达侯爵进来的时候走了?您知道吗?”

  他十分吃惊、十分担心,被这种观察解除武装了,变得犹豫起来。后来,他慢慢说:

  “不过……我不知道……我太困了……最后坦率地说,这傻瓜使我恼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就是。”

  “对不起,我听到过您夸他,他以前使您高兴。请完全老实说吧,奥利维埃。”

  他想了一会.而后找话说:

  “是的,可能我对您的深情厚意足以使我喜欢您的亲友,使我冲淡了对这个笨蛋的评论。我不在乎时不时地碰见他。可是几乎每天在您家里碰见他就使我火了。”

  “我女儿的家将来个会是我的家。这就够了。我知道您心地的正直。我知道您会好好思考我刚才对您说的那些话的。等到您考虑过了。您将懂得我给您指出了一个重大危险,这样您就还有足够时间从中拔脚。于是您会留心。我们谈谈别的,您愿意吗?”

  他不再坚持一他现在心中不安,不大清楚该想什么,而事实上又将想想。在随便谈了一刻钟以后他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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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奥利维埃慢慢地走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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