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1-天生嫩骨-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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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有一大堆事要我跑腿,而晚餐总是吃羊排。
第三天我跑到皮威太太的壁橱,看她的衣服还在不在。我将脸贴着浅色小花的松垮棉布衣,闻闻令人安心的气味。然后我走进卧室,我妈正用紫红色的指甲油搽她的短指甲,我探问我能不能做晚餐。
她一面在空中摆手好让指甲快干,一面问:“你?你要做什么菜?”
我大胆地说:“维也纳油炸小牛排,加上生菜沙拉。果仁巧克力小方块蛋糕当甜点。”
我妈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有什么不可以的?”她说。我伸手要钱,她对着指甲点点头,叫我从她的皮夹拿,需要多少拿多少。
我抽出一张二十元钞票,沿街道上行到大学街的黛兹超市。穿过店铺时我尝到美好的自由滋味。我在甬道上逛来逛去,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我走过肉类柜台,找到一些排成扇形的浅色小牛肉,还买了面包屑和柠檬;我要做爸爸最爱吃的菜,让他佩服我。
可是回家途中一大袋杂货敲撞着我的小腿,我着慌了。我忘了叫屠宰商把肉捶薄,而且我自己不会捶。我要怎么让面包屑黏住不掉下来呢?我妈帮不上忙。我需要皮威太太。
说也奇怪,我回到家皮威太太居然就在眼前。屋里的空气很沉重,甚至劈啪作声,绕着我妈和皮威太太打转,但我已错过了一场风暴。我走进厨房,皮威太太接过我手上抱的东西说:“我们晚餐做什么?”
我妈由大厅叫道:“我要出去。”皮威太太没答腔。我妈“砰”的一声关上门。
“维也纳油炸小牛排。”我说。
皮威太太说:“啊,秘诀是牛肉要薄,油要热。维也纳人的确很会做菜。”她在厨房走来走去,嘴里哼一首描述马和骑士的德国民歌。
我问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
皮威太太由碗柜拿出铁制大煎锅,打开牛肉纸包。“去拿点蜡纸。”她吩咐道。她拉开一大张纸,铺在柜台上;将肉摆上去,上面再盖一层纸。“现在看着。”她命令道。
她把煎锅高举过头,用力砸在肉片上,声音响彻小小的厨房。她拿起煎锅,让我看肉片有多薄。她说:“窍门就在这里,你得砸两次才能把肉捶得很薄很薄。”她又举起大煎锅,砸在纸面上;肉更薄了。
小牛肉都捶好之后,她由碗柜拿出一个大浅盘和三个大汤碟,一碟装面粉,一碟装面包屑,另一碟打个蛋进去。她在每个碟子里加盐和胡椒调味,肉片先蘸面粉,再浸一浸打好的蛋汁,把第一片肉递给我说:“面包屑你来裹。”我小心将黏糊糊的肉片放在面包屑中滚一圈,排在大浅盘上。
肉片全部裹上面包屑之后,皮威太太把大浅盘放进冰箱。她冲洗双手,以围裙拍干说:“肉片搁一下再炸,效果会好得多,别忘记这一点。这是你爸最爱吃的菜,家里应该有人懂得好好做这道菜。喏,我来把食谱写给你。”
她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不太妙,我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金属椅子上,凄然看着她写。
皮威太太写完,倒一杯蔓越莓汁给我,替自己的银质高脚杯装些冰块和清水,在便餐台边坐下。她终于说,“我以为我有多一点的时间可以解释,但这不能怪你妈。”
“解释什么?”我问道。
她说,“我为什么在这儿,我为什么要走?”
我内心知道她这次回来不会久留。我想说“不要离开我”,却说不出口,我只是傻傻看着她。
“我没法当女佣。硬是没办法。我该转变一下了。”她说。
“你要做什么?”我问道。
她深呼吸,正眼盯着我。“我要做皮威先生去世时我就该做的事,我要去当厨师。”
她说这句话的神情,显得自负而又高贵。我相信她办得到。“荷利先生呢?”我问道。
她轻声说:“他不在我的计划中。我人生的其他几个层面也必须改变。”
我不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脑海中浮现荷利先生待在“古基酒吧”难忘的午夜,又揣摩皮威太太置身在巴尔的摩的瓷砖大厨房的情景。他们实在不相配。
“你是说你再也不去古基酒吧了?”我问道。
“不去了!”她说。她搂住我。“我已加入一个组织,可以帮助我坚持到底。”接着她坐直身子,活像有人叫她注意坐姿似的。她双手在桌上交叠。
她说:“喏,我临走之前有三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是不要让别人指挥你如何去生活。”
我问道:“你意思是说当年你不该假装菜是那个厨子做的?”
她回答说:“差不多。第二件是你必须为自己打算。”我想起她那三位坐在加长型轿车上的儿子。
“第三件呢?”我问道。
“你做惠灵顿牛排的时候,别忘了额外准备些油酥面团。”她伸手拥抱我,然后拿起银质高脚杯,用力跟我的那杯果汁碰杯。声音好清脆好可爱。
《天生嫩骨》第二部分第四章 恍如置身火星Mars(一)
一九六○年搭飞机到法国,中途先在纽芬兰的甘德市停留,再停爱尔兰的香侬市。旅程相当长。对一个快满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就更长了。那年我们在法国过圣诞——美元升值,我妈以特价订到了里兹饭店。
那趟旅行有两件事回忆起来栩栩如生,一是高级女子时装,一是高级美味烹调。与时装搭上线,和一个名叫金涅•;史班尼尔的女人有关,她是“鲍曼名店”的店长。妈心情好的时候真是全世界最友善的人,跟每个人都谈得来。有一天晚上她坐在里兹酒吧,正好跟金涅为邻,下一步我们就被带到芳索娃伊尔街。妈在计程车上压低嗓音兴奋地说道:“他们要拍卖模特儿走秀穿在身上的衣服。你穿一定百分之百合身。”
真的很合身。我不知道妈指望十三岁的少女要在什么场合穿她买的套装,反正她就是抗拒不了大减价的诱惑。那套衣服美极了。铁锈色的夹克缀有皮扣子,绿色格子花呢衬衫是软羊毛制品,背部一直扣到颈部。裙子也是铁锈色,裙边有一道绿色格子花呢;我一直盯着看,想找出接缝口,可是就我看来整件裙子好像圆筒中织出的单一布料,没有接口。
我妈能到高级时装店显然很开心。我已经想像得到她轻描淡写对朋友们说:“露丝和我到‘鲍曼’,最后试穿时……”的语气。我咬牙切齿。试穿耗掉好几个钟头。
我们去试穿的时候,爸显得可怜巴巴;我知道他希望自己当时是在观赏艺术。妈气冲冲地说:“恩斯特,你干吗不先走。”爸由她头顶上方无可奈何看着我。我也盯着他,心想参观博物馆比关在这间暖室听凭女裁缝们跪在我跟前摆弄好玩多了。我想像自己像电影《甜姐儿》片中的奥黛丽•;赫本轻飘飘走下希腊胜利女神像面前的楼梯。爸和我四目交投,同时耸耸肩。我困住了,他没有。爸一脸愧疚地离去。
试穿花了好长的时间,我们只好由“鲍曼名店”直接去吃晚餐。爸手持一杯香槟在“黎明佳丽”店内等我们;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忧虑和心中的懊悔。他在心中揣度,取悦老婆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当我妈眉来眼去地说:“香槟,真是好主意。”他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刻跳起来替她拉开椅子。
灾祸永远在表层之下酝酿着,我们珍惜跟妈和平相处的每一时刻。当时我们已渐渐猜到我妈罹患狂躁抑郁症的事实,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几年后锂剂治疗法进入我们的生活,我们深深感激:先前我们俩打心眼儿里相信我妈的情绪状态该由我们负责。妈早上醒来从不知道她要扮演什么角色,爸和我在四周乱跳,尽量避免惹麻烦。我们若办到了,就感谢上帝。
这种时候我常常太多话。现在也是如此。“真希望我的法语能说得跟你和爸爸一样好。”我叽哩呱啦地说。我一心只想讨好她;她在巴黎大学读了几年书,法语说得相当流利,可是连我都听得出来她的口音好可怕。我妈突然容光焕发,我心里纳闷她不知在想什么。可是她一句话也没说,我只好专心吃东西。
我们点的菜油腻得惊人,但我觉得很好吃。我们喝了龙虾海鲜汤,吃了十九世纪法国名厨杜格里创造的经典名菜“杜格里鲽鱼”和一道柠檬蛋奶酥,我觉得我从来没吃过像这道蛋奶酥那么美妙的东西。我好喜欢,所以妈问主厨能不能给我们食谱。我以十几岁少年特有的口气抱怨道:“妈!”她挥手赶我。
“你可以做这道餐点。”她说。
我也想啊,可是我没有机会,我们从欧洲回来几星期后,妈就把我送到“火星”上去了。
杜格里的“柠檬蛋奶酥”
材料:
六个鸡蛋半杯糖
三汤匙奶油一茶匙香草
三汤匙面粉一汤匙磨细的柠檬皮
四分之三杯牛奶一撮盐
四分之一杯柠檬汁
作法:
•;烤箱预热至四百二十五度。
•;小心将蛋白蛋黄分开;蛋白中若有一丝蛋黄,就打不好,所以一定要彻底分开,把蛋白放入极干燥洁净的碗中。蛋白全用,蛋黄只需四个。蛋冷的时候最容易分开,但在室温下较易打散,所以先采取这个步骤让蛋黄变暖。
•;在一夸特半的蛋奶酥模子里均匀抹上奶油。洒一把糖,摇动装蛋奶酥的碟子,在碟子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糖。将多余的糖摇掉,摆在一旁备用。
•;以大型重底煎锅融化奶油,加面粉掸一掸,使其充分混合。慢慢搅入牛奶。边搅边煮,直到几乎到达沸点,变得又浓又光滑。
•;加柠檬汁和糖再煮两分钟。将平底锅移离炉子,加入香草微微冷却。
•;把四个蛋黄加进去,一次加一个,打到充分混合才加入下一个。加入柠檬皮,把煎锅放回炉子上,不断搅动,以中火再煮一分钟。拿开放凉。
•;六个蛋白加一撮盐,以干净的打蛋器打到形成软软的尖峰。将四分之一蛋白搅入酱料中,然后小心把其他的拌进去。
•;倒入奶蛋酥模子里,摆在烤箱中层架子上,将温度调到四百度,烤二十五到三十分钟,或者等上面呈棕色,奶蛋酥由碟子顶隆起二寸左右。
•;立刻上桌。
•;供四至六人食用。
《天生嫩骨》第二部分第四章 恍如置身火星Mars(二)
我十三岁生日过后两个礼拜,珍妮和我在朋友们包围下咯咯笑着走出初级中学。那天是礼拜五,我们有大计划:先去吃热奶油软糖圣代,然后慢慢逛第八街,观赏嬉皮珠宝店的橱窗。
可是我妈在人行道上等我。时当一月底,她竟戴着缀满罂粟花的大草帽,所以我一眼就看到她,任谁也不会漏掉的。她说:“我们要到蒙特利尔度周末。”她身边有个手提箱。
珍妮怅然说:“哇,你真走运。”接着她勉强微笑,小声说:“好好玩吧!”我明白她的周末已经毁了,她羡慕我可以远行冒险一番。我可不敢确定。
我们搭火车,穿过愈来愈白、愈来愈阴冷的原野往北疾驰。等我们越过美加边界,雪下得很大,边境巡官上车猛跺脚,对着双手吹气,露在防寒耳罩外的耳朵红通通的。我妈出示我们的证件,跟他们稍稍打情骂俏几句。我拉起外套盖住身体睡着了。
等我醒来,火车在灰蒙蒙的破晓晨光中慢慢进站,妈把车窗当镜子,正在涂口红,她蘸一点在手指上,当胭脂抹抹双颊。“我一脸倦容。”她解释说。我睡眼惺忪暗想她不知打扮给谁看。
“我们不去旅馆吗?”我问道。
“待会儿再去。”她坐上计程车说。
我们在一条宽阔大街的某栋三层楼砖房前停车。对面有群众鱼贯登上一间圆顶大教堂的台阶,可是我们这一边的人行道空无一人,也没有标牌指明这是什么地方。我妈打开计程车门,砖房后面传来小孩子唱诗的声音。我靠回座位上,离车门远远的。我要计程车掉头,直接驶回车站。
可是妈硬拉我下车,穿过一扇大门,来到一道内门边。她按了铃。一位短发齐耳、面如鹰隼的妇人多疑地由里面盯着我们瞧。“谁?”她一面问一面卷起一条白手帕,塞进蓝色开襟毛衣袖子里,消毒水的酸味扑鼻而来。妇人身后有一排蓝衣女孩默默爬上楼梯,真像我们在柏灵老师班上读到的狄更斯名著中的画面。我浑身发抖。我仅知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