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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节

大秦帝国-第3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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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竟在一个月中灰飞湮灭,庶民百姓顿时懵了。懵懂之中便弥漫出一种深深地恐惧——往昔的齐国已经不在,强大富庶早已经被这个齐王葬送了!于是,“宽缓阔达,多智好议论”的齐国人骤然紧张了,一边大骂昏君误国,一边惶惶不安地蜂拥出逃了。历来两国交兵,寻常百姓一般是不逃的,逃跑的只是富庶大族而已。可这是燕军杀来,谁敢不逃?当年齐军入燕,将蓟城几乎屠戮一空,除了辽东,燕国的精壮男子大多被当作俘虏押到齐国做了苦役。更有甚者,燕国本来就穷得叮当,那点儿可怜的财货粮食皮张,也都被齐军用几千辆牛车咣当咣当地运到了临淄大市,买了充做军赏。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燕国翻了过来,能对齐国人留情么?穷人虽没有多少财货可抢,可被抓做苦役埋骨他乡,也是谁都害怕的。四十三万大军被全部斩杀的消息一传开,齐国老百姓便认定:燕国辽东大军要杀光齐人了!恐慌瘟疫般弥漫了朝野山乡,便在达子率二十三万大军第二次迎战的时候,居住在田野村畴的农人们已经纷纷逃往大小城堡,稍微富庶者便一律逃往临淄。毕竟,邦国都城是一国命脉,国府定要全力防守,燕军再厉害,还能攻下临淄? 
  于是,燕国大军东进之时,原野便是一片萧瑟,无垠的麦浪翻滚着金色的长波,空旷的村畴一片沉寂。没有袅袅炊烟,没有鸡鸣狗吠,六丈多宽的林荫大道上竟没有一人一车。只有成群的鸟雀遮天蔽日地掠过原野,扑入麦田唧唧喳喳地肆意蹂躏着。无边无际的丰沃原野,在空旷冷清中弥漫出一种紧张恐惧与仇恨交织的怪诞气氛,竟连这支隆隆推进的大军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斥候总领飞马禀报:“上将军,齐人几乎逃光,村畴皆空。” 
  “下令全军,”一直凝视原野的乐毅断然道,“军马不得入田入村,不得拣拾道边遗弃财货,违令者立斩不赦!” 
  “嗨!”总领一声答应,便率几名军吏飞马出了大队。 
  秦开马鞭遥遥一指:“沿途城池颇多,若不拿下,我军背后隐患也。” 
  “毋得理睬。”乐毅长剑一指前方,“改常行为兼程疾进,直压临淄!” 
  “嗨!”秦开大是振奋,打马一鞭便向前军飞去。 
  次日黄昏,燕军隆隆开到临淄城下,二十万大军分做三大营围住了西北南三面,唯留东门做了缺口。临淄是天下大都,也是齐国财富聚集之地,只要防守齐军弃城突围,乐毅便决意任其而去,不在城下截杀。这便是乐毅用了“围师必阙”这个老战法,只三面包围临淄的道理。大军扎定,乐毅与秦开骑劫一起登上了西营的云车,遥遥望去,但见临淄城头遍佈旌旗弓弩,甲士密密麻麻站满了女墙垛口。秦开便道:“看来有一场恶战了。”骑劫本是辽东猛士,狠狠骂道:“鸟!恶战才痛快!不杀光齐人,能叫复仇么?” 
  乐毅向四面郊野凝望良久方才回头:“齐军虚张声势,临淄一战可下。” 
  “虚张声势?”秦开大是困惑,“都城被困,能不全力抵抗?” 
  “临淄情势大非寻常,二位觉察不出么?”乐毅笑着问了一句。 
  骑劫瞪圆了一双大眼:“上将军但说便是,我只管猛冲猛打!” 
  “守城必守野,此乃战法之要。”乐毅一指西方,“临淄西部第一道屏障,便是济水天险。第二道屏障,便是祝柯要塞与周围山隘。最后一道屏障,便是来时路过的那座于陵要塞。齐国历来战事都在济水之西,为的是使临淄远离战火。若齐国决意死守临淄,于陵要塞外必有拦截大军,至少壕沟城河之外的山丘当有外围营垒。而今四野不守,要塞无防,只这孤城一座,能有几多兵马?” 
  秦开便是一叹:“齐人如此怯懦,枉称尚武大国也。” 
  “目下齐国情势,却与庶民百姓无关。”乐毅凝望着临淄城头,“百姓纵想守城,也须得有个主心骨才是。官府溃散,商旅逃亡,士子隐居,谁来收拾这一盘散沙?我军只要无犯庶民,齐国便将化入大燕无疑。” 
  “慢工文火忒是憋气。”骑劫黑着脸嘟哝了一句。 
  “为大将者,不能意气用事。”乐毅沉着脸道,“传令全军:临淄城破之时,大军驻扎城外,只许清点府库之军吏与辎重营牛车大队进入。违令者,杀无赦!” 
  “嗨!”两员大将齐齐应了一声。 
  次日清晨,燕国大军在城下三面列阵。朝阳霞光之下万千弓弩整齐排开,云梯撞车壕桥等大型器械列在一个个攻城方阵之前,阵势分外壮阔,一旦战鼓雷鸣,便要山呼海啸般猛攻。却在此时,一辆与城墙等高的云车隆隆推进到城下一箭之外,乐毅身披大红斗篷,站在云车顶端的望楼上一拱手高声道:“临淄将士们:我是燕国上将军乐毅。你等但能下城降燕,一律赠金还乡。若执意一战,便是玉石俱焚身败名裂!” 
  唯闻旌旗猎猎,城头一排排紫色甲士竟石俑一般了无声息。 
  乐毅略一愣怔,手中令旗终是劈下:“擂鼓攻城!” 
  骤然之间,三十六面牛皮战鼓隆隆大起,直是沉雷动地。几乎便在同时,城下万箭齐发杀声震天,一个个千人方阵推着大型器械隆隆向前。撞车惊雷般猛撞城门,片刻间万千军士便洪水般卷上了雄峻城墙。几乎不到半个时辰,临淄城便被红色浪潮淹没了,三门大开,燕军呼啸而入! 
  “禀报上将军,”中军司马气喘吁吁,“临淄无兵防守,一座空城!” 
  乐毅一惊:“快马传令:骑劫部撤出城外,秦开部入城。”中军司马刚刚离开,乐毅便将城外大军交给副将掌控,飞身上马便向临淄西门而来。 
  谁也没有料到,大都临淄竟是一座空城。王宫空空如也,军兵没有了,商人与富户也没有了,没有逃走的老弱病残也都是关门闭户,清风过巷无人迹,满城一片萧疏悲凉。乐毅带着两个百人队进了王宫,清理查勘了所有宫殿,询问了几个躲藏在假山中的老病内侍,才知道齐湣王君臣已经在三日之前就逃走了。乐毅立即下令大军撤出临淄在城外驻扎,只留辎重大将率领一万步军留城,守护王宫与几处府库。 
  暮色时分,乐毅出城回到幕府,立即急书捷报飞骑直送蓟城。次日清晨,乐毅在幕府大厅聚集众将,发下五道将令,将全部燕军分做五路,向齐国腹地全面追击残军夺取城池: 
  第一路秦开所部四万,渡胶水直取胶东诸城。 
  第二路骑劫所部四万,循泰山东进,直取沂水诸城与琅邪郡。 
  第三路右军三万,直进齐国西北,夺济水两岸城池。 
  第四路左军三万,沿北海东进,夺取北部沿海城池。 
  第五路中军六万,乐毅亲自率领,从临淄居中东进,直抵东海。 
  就在各路大军陆续出发之时,蓟城王使飞车赶到传下诏令:燕王要亲入齐地犒赏大军!乐毅思忖一阵,便命其余四路大军立即进发,自领中军在临淄等候燕王。就在等候期间,乐毅亲自督导,将临淄的九座王室府库打开,除了部分粮食布匹分发救济城中齐人,其余财货全数运回燕国。临淄城内的遗留车辆与燕军原有牛车共数千辆,浩浩荡荡地向穿梭运送财货粮食并各种珍宝,尤其是盐铁两项,点滴也没有留下。 
  大体就绪之日,燕昭王车驾堪堪到来。乐毅迎出三十里,在拱卫临淄的于陵要塞外终于看见了飞驰而来的王车仪仗。打马一鞭,乐毅便在林荫大道间迎了上去。 
  “上将军——”王车上遥遥传来燕昭王熟悉的声音。 
  “臣,乐毅参见我王!” 
  车队仪仗辚辚停住,燕昭王利落下车,大笑着快步过来扶住了躬身参拜的乐毅:“半年不见,上将军想煞我也!看,黑了瘦了,大胡子更长了。” 
  “臣亦思念我王。”乐毅笑着,“黑瘦不打紧,铁打一般呢。”打量一眼燕昭王,心中不禁便是一沉,“我王太得疲累,竟是两鬓白发了。” 
  “不打紧不打紧。”燕昭王连连摆手,“燕国有此等气象,便是一头白发又有何妨?走,同车说话。”说罢拉着乐毅便登上了宽大的王车。 
  到得临淄外大营,燕昭王立即颁赐王酒大宴将士,当场下诏:封乐毅为昌国君,赐蓟城封地百里,兼领昌国城万户 !其余有功将士,尽皆层层封赏,并飞马传诏已经东进的四路大军知晓。一时间全军振奋遍野欢呼,“燕王万岁”的声浪淹没了临淄郊野。 
  大宴之后,乐毅便亲驾王车载着燕昭王进入临淄巡视。看着雄伟壮阔的临淄王宫直是萧疏冷落了无人迹,燕昭王不禁感慨中来:“暴殄天物也!这般煌煌基业,竟能付之东流,当真非桀纣莫属了。”乐毅心中一动便道:“我王当让太子来镇守临淄,也好省察这前车之鉴。”燕昭王却皱起了眉头:“太子执意要去辽东,我本不赞同。可想想让他历练一番也好,便没有再拦阻。”乐毅不禁一怔却又立即笑了:“辽东正需巩固新政,有太子督导,自是事半功倍。”燕昭王却是连连摇手:“新政?他只想练兵,要给你做灭齐援手。”乐毅笑道:“大争之世,太子好兵也不为过。”燕昭王却叹息一声道:“田地好兵,却是甚个结果?一国之君不以庶民生计为大道,何来强兵?” 
  乐毅默然了。他熟悉太子,更熟悉燕昭王。太子的刚愎勇烈举朝皆知,燕昭王只要想到了这一层,就一定会多方督导太子的。身为大臣,乐毅却不想在太子话题上多说。太子本来就对他这个“儒将”颇有微词,多次与一班老臣议论,指他对齐人太宽。若燕昭王以他的话去教训太子,岂不平添嫌隙?对于太子的指责,乐毅也从来没有对燕昭王提起过,他愿意用真正征服齐国的事实来改变太子,而不愿在成败未定之时做无谓的论争。 
  “上将军,”燕昭王突兀问道,“这田地能逃到何处去?谁敢收留他?” 
  乐毅笑道:“田地可不做如此想也。”却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王稍待,乐毅料定:不出旬日便有田地消息。” 
  “好!”燕昭王笑了,“我倒要看看,这东海青蛟做何下场?”     
七、酷刑万刃 瓦釜雷鸣 
  第二次全军覆没的急报传来,齐湣王顿时慌乱了。 
  殿中鸦雀无声的大臣们,目光齐齐地聚向了王座。齐湣王却是一句话不说,猛然起身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原本已经六神无主的大臣们惊愕万分,有人便不由自主跟着齐湣王开跑。听得身后脚步杂沓,齐湣王回身便是一声大喝:“尔等何用,滚回去!”几个大臣一个愣怔止住了脚步,便眼看着齐湣王向王宫园林惶惶去了。 
  “噢——,我王找国师去也!”一个大臣惊喜地喊了一声。 
  “禳灾避祸有望矣!” 
  “快回去!大殿等候天音!” 
  几位臣子匆忙回到正殿一说消息,大臣们立时精神便是一振,肃然两列,一边默默祈祷上天佑护,一边静候国师的禳灾大法。 
  却说齐湣王匆匆来到王宫园林,跳上一只小舟便漂进了大湖,到得湖心岛飞舟登岸,崎岖险峻移步换景的仙山竟杳无人迹,虽是夏日燠热,却萧疏寂静得渗出一片冰凉。齐湣王心下一紧,不禁便是一声大喊:“国师可在!” 
  “小仙恭候我王。”风中遥遥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齐湣王长出一气,连忙疾步向山后竹林走来。这座山被齐国君臣视为仙山,取名之罘 ,国师的洞府便在这里。寻常时日,齐湣王总要隔三间五地悄悄来到国师仙山,一则让国师为自己固本还阳,二则请国师望气问天以断国运走向。十六年来,齐国每件大事,都是齐湣王在这里预闻了天意国运而后决断的。一如合纵攻秦,一如独吞宋国,一如大肆扩军。这预闻国运吉凶,本来是太庙大巫师的职责所在。但齐湣王却最烦一脸古板的巫师史官,动辄便是“上天示警,王失君道”的一番训诫,如何教人消受?不若这位童颜鹤发的方士国师,总是在望气察运之后,妥贴地给你一个趋吉避凶的法子。国师更有一样妙处,便是禳灾镇邪,使鸿运康宁永远托着你成就大业。两厢比较,那死板阴沉的龟甲纹路,如何比得这通天彻地祥和无边的国师大法?如今兵败如山倒,上天究竟有何幽微,齐湣王自然要立即定个出路了。 
  将到竹林,风中苍老的声音又悠然飘来:“我王止步。王乃东海神蛟,天霸之气丰沛逼人。老夫卑微小仙,只可与神蛟竹林传音。”清风徐来,齐湣王精神陡然一振,便站定身子高声道:“敢问国师,天霸既盈,何以丧师失地?” 
  “天地之气,无缩不盈,盈之在缩,缩之在盈,乃得大缩,方可大盈。” 
  “若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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