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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人里面哪有你-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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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说:“你看看那份报纸。”    
    我喉咙干涩:“我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报纸没冤枉你吧?”    
    “没有,一切属实。”    
    蓁子停下来,看着我。我能感觉出我跟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止,四周极静,静得我只能看见蓁子白色的衣裙在抖动,恍惚中,我发现蓁子的心脏像瓷器一般慢慢地裂开。    
    我看见蓁子挥动了手臂,然后,是两声清脆的巨响,仿佛窗外骤然而起的惊雷,我似乎听见了窗玻璃掉落的声音。接下来,蓁子让自己的右手放回到原处,她的衣裙不再抖动时,脸上是杀手一般的冷漠,而我的脸上烧起来,随之是无可名状的疼痛。    
    她打了我两个耳光。    
    我说:“你打完了吗?”    
    她不说话。    
    我说:“我能不能解释一句?”    
    “既然一切属实,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也没兴趣听。”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就是没有热量。    
    “那,我就不解释了。”我低下头去,看见她今天穿了一双平底的休闲皮鞋,淡青的颜色,而款式是我喜欢并推荐给她的一种。    
    “谷童,现在我郑重告诉你,”她看着我,语气清晰有力,像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在播发一条重要新闻:“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蓁子驾车慢慢地驶出院子,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肚子里出现了几个工人,他们提着刷子和灰浆,在我的心脏上一下一下地刷着,像粉刷一堵裂缝四布斑驳不堪的土墙,当墙上被刷满白色时,它遮住了土墙后面的院落以及院落之后的村庄。    
    米二和林处一先后给我打来电话催问版税,按他们的说法,是等米下锅。    
    我给出版商打电话时,竟然发现他的手机已成空号,我顿感大事不妙,急忙翻出他的固定电话拨打,却被告知已经停机。    
    我忽然有受骗的感觉,当初与出版商签协议时,我们只是通过几次电话,然后把协议签了邮寄过来,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我把电话打到出版《跟中国文坛翻脸》的那家出版社,人家告诉我这本书他们只是卖给了书商一个书号,至于书商怎么联系住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    
    得到这个结果,我如同掉入了冰窖,毫无疑问,那个骗子书商给我玩起了人间蒸发。我唯一的希望也就此破灭。    
    我把这些反馈给米二和林处一,从他们淡漠的口气中,我知道他们开始怀疑是我独吞了这笔版税。林处一自从我拒绝了李专栏,就对我心存不满,他口气不善地说:“谷老师,不要这样嘛,你吃肉,我们啃点骨头不过分吧?实在连骨头都舍不得,你让我喝点汤总行吧?我可是等着给人还钱。”    
    我忽然暴怒,冲着他骂道:“去你妈的!老子还没到如此不要脸的份上,我一万块钱砸进去了,我不急?有种你就去找书商问!”    
    摔了电话,我把出版协议寄给了他们,那上面有书商的联系方式,我让他们去证实我的所说是否虚假。    
    我没想到,跟中国文坛还没翻脸,却要跟合作人先把脸撕破。    
    发生这些的时候,我身上仅剩100元钱,我不知道这点钱之后的午餐在什么地方。    
    可这100元也没让我掌握多长时间就化整为零。公孙篱启程时,打电话要我一定去车站送她,也许我们经历过一场生死,她更看重我们之间的情分。她说她没让自己的父母送,只想在兰州的最后几个小时,能跟我呆在一起。    
    送她时,我跑进商场给她买来一大包食品饮料之类的东西,又在车站的茶座里,陪着她说话,她说:“你来送我,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呀?”


第四部分第61节 落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问她:“谁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话刚出口,我忽然想起来她说的是蓁子。    
    她说:“就是那个准备和你过日子的蓁子。”    
    她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插在我的心口,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蓁子,两次和她分手都因为公孙篱,而公孙篱却始终蒙在鼓里。我说:“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停了一下,我又说:“丫头,到了青岛,就好好看书,一定要考上硕士,到时候我去你读书的大学看你。”    
    “我会的,哥,我也希望你和她过得幸福。”    
    列车启动时,公孙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着我大喊:“哥,我会想你的!”    
    我一脸灿烂地向她挥着手,只有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像一层干了的油漆。    
    这是一次兰州直达青岛的列车,它会在前方走走停停,行进在它永远不敢违背的道路上。现在它尖叫着飞奔而去,它带走了我曾经的爱情和女人,这之后的日子,它们永不再现,在我记忆中,将会是一个传说或者历史。    
    火车看不见时,我的眼前只剩下两条铁轨,它们蜿蜒东去,一条通往青岛,另一条,也通往青岛。    
    走出车站,我发现自己身上的钱,已不够我坐公交车回家。    
    是夜,我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公孙篱走了,因为我们之间无望的爱情,她去了青岛,从此不再回兰州。这之前我失去了蓁子,她误会了我和公孙篱在河心岛上的约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公孙篱只是为了向我告别。但这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后果并把委屈深藏于心中。    
    我身上所有的钱不足以吃一碗牛肉面,明天,我的饭票在哪里?    
    想念蓁子,她依然让我牵挂。    
    饥饿从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开始。    
    街心花园里的鲜花开了,可它的芬芳和娇艳不属于我。    
    属于我的,只有一场早就立案却迟迟不开庭的官司和囊中的一空如洗。    
    中午做饭时,发现剩下的米仅够我喝一顿稀饭,很长时间没给厨房里添置过东西,油盐酱醋也大致能用三天左右。    
    让我不可容忍的是菜炒到将熟未熟时没了液化汽,任我怎么点火,它就是不肯坚持着让我把菜炒完再咽最后一口气。    
    我忽然暴怒,抓起液化汽罐就扔进了垃圾道,然后,我砸碎了所有的瓢碗锅盆,折断所有的筷子。我无法忍受,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凄惨?我为什么会如此凄惨?是我太懒惰?还是天生就该挨饿?    
    下午我把家里和工作室的旧报纸整理了一下,加上一堆啤酒瓶,居然卖了几十元钱。这一点收入让我有些略微的兴奋,至少,最近几天我有饭可吃。因为这一点,我把家重新收拾了一下,以期发现还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但结果让我失望不已:除了书和电器等一些日常用品,我没找出任何看着没用的东西,而那些书,从进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们会比我活得长久,我宁可饿死也不会拿他们换钱。我尊敬书籍和文字,一如我尊敬自己的父母。    
    饥饿到来的第一天,我在晚上时吃了唯一的一顿饭。明天我不会挨饿,,所以我需要一瓶白酒来释放自己。一海碗烩面片就着一瓶白酒,我吃得稀里哗啦酣畅淋漓,只是酒喝了不到三分之一,我的身体就开始发飘,像一片树叶在微风中的独舞。我拎着酒瓶,跌跌撞撞地走在店铺林立的街衢,我不知道我想去那里。路过酒泉路的一个垃圾场,我看见一群人在有说有笑地从垃圾中翻检着可以为自己利用的东西,他们的脸上是专注和欢快,刨出一个值钱的东西,他们总会露出比别人多挣了钱的笑容。西北师范大学一个矫情的诗人曾经写诗说这些人“充满了叹息”,我真为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诗句脸红。拣垃圾就一定是充满叹息吗?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笑不能充满愉快?    
    我忽然想,我如果把自己当做垃圾躺在他们眼前,会不会让他们眼睛一亮快速地拣起来塞进垃圾袋?    
    这么想的时候我揪住一个老头做了提问,对方看着我的醉态,说我不拣你,你就是垃圾我也不拣,我可以拿走你手上的酒瓶。    
    我毫不犹豫就把手上的瓶子塞给了老头,想了想,又夺过来猛灌几口,才又把酒瓶递给他。    
    晃悠着走出很远,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跟着他们去拣垃圾多好!无忧无虑,能拣够每天的饭钱就有了和他们一样的快乐与满足。    
    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如果真沦落到这地步,我还不如一死以谢天下!    
    看见一部公用电话,我顺手就抓起来拨了一个号,我不知道这是谁的电话,因为烂熟,那一串数字在指挥着我的手指跳动。对方很快接起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我忽然听出这是蓁子,我想不出该给她说什么,我沉默着,像个失语症患者。她又喂了一下,等着我说话,我却无意识地放下了话筒,轻而缓慢,似乎怕弄坏电话。    
    我开始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发愁。    
    我从早上出去找工作,直到黄昏,也没一份适合我目前可干的事。为了活命,我放下了一个读书人的斯文和虚伪,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劳动人民的模样,走在大街上,我很快就被人流淹没,在此前,我长发长须,就连卖菜的小贩也会在我光顾他的生意时搭讪一句:“师傅是搞艺术的吧?”    
    我的外包装有着强烈的标志感,尽管我从事的工作与艺术无关,他们还是要把我硬往那一个群落里归纳。    
    我只需要一个临时的工作,能够每天或者每周结算工资的那种,我不想去大单位的原因是干够一个月才能拿到工资,而我的生命忍受不了如此漫长的饥饿。我也不可能长期再给人打工,我是在等待机会,等待着东山再起的一个日子!    
    我去了车站、搬运公司、建筑工地等等我认为可以只需要体力并且工资会随时结算的地方,但他们看我一眼就否定了我的求职,他们职业造就的慧眼看穿了我的体质和力气不具备干这些重体力的勾当。我何尝不清楚自己的能耐在脑力上?但思想上的东西能给我换来当天的面包吗?我心里压根就没谱!    
    我找过送水送餐送菜送煤球之类的配送机构,但他们提出必须交1000元押金的要求让我直想撞墙。    
    连续三天,我见识了太多的白眼和拒绝,然后,我无功而返。    
    我彻底失去了找工作的信心,我开始对自己的存在怀疑,三天的奔波徒然增加了我越来越多的怯懦、迷茫和疲惫不堪。我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和我境遇相同的诗人黄仲则,他说: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身上的几十元钱很快就被花完,我每天只以两元钱一碗的牛肉面充饥,也不能使我的那点钱长如流水。牛肉面的尽头我看不到未来,清汤的底下我看不见希望。    
    这期间我交上了一个疯子朋友,他每天在中山桥一带的黄河边散步和歌唱,然后他拣食垃圾桶中的东西,他从不接受别人的施舍,他拥有一个同样是疯子的情人。    
    那天我坐在黄河边看水,他嘿嘿怪笑着走过来说:“你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跳下去呢?”    
    我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说:“呔,想跳就跳啥,你想跳我还不挡你,不过这地方水有些浅,你从那边跳着下去我才有兴趣救你。”    
    “你是真疯还是装疯?”    
    “你跳啥,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不过跳的时候要先给我十块钱哦。”他在我面前伸出一根指头比画着,神情暧昧。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我想跳的时候就不需要你救。”    
    “我救了你你就要给我钱啊,谁的死不是死给别人看啊?你能死给自己看吗?反正死了还要再生,你就让我救你一回好了。”    
    “那你跳下去我救你,你给我5块钱就可以了。”    
    “我不嘛,我不跳,你抢我生意,我要比你多挣5块。”


第四部分第62节 换个活法

    站在周洁家的楼下,我感到脚步无比沉重,我像一个久病初愈的人,抬不起胳膊来按响楼宇对讲门铃。我能看见周洁家厨房里冒出的烟汽,我知道她正在做晚饭,她的劳作是我此行的唯一目的。    
    在连续喝了两天的自来水后我终于决定出来蹭饭,躺在沙发上看无聊到接近庸俗的电视节目可以延缓甚至忘记饥饿,但眼睛困乏到不能再睁开时,饥饿就如时光一样漫卷过来。一杯接一杯的凉水除了增加我上卫生间的次数之外,并不能完全抵挡饥饿——我到了连一杯水都烧不开的份上。    
    活下去的欲望促使我掐着指头计算了我在兰州的朋友数量,得出的结果是我在每个人跟前蹭一顿饭,可以保证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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