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8-荒凉天使-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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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怎么样了?”呐喊声汹涌澎湃地淹没了决赛跑道,我也在喊着,像赎罪似的看着那个发生意外的地方,对比赛置若罔闻。——科迪赢了——马受伤了,救护车开了进来,把骑师送进了医院——不是西蒙开的救护车——这个世界太大了——只有金钱、只有生活,人群狂呼乱叫,数字闪烁不定,但这些数字转瞬就会被遗忘,整个世界也会被遗忘——记忆被遗忘——寂寞的金刚不动而动——
赛马冲了出来,被鞭打着向前狂奔,你能听到骑师抽打马匹的声音,你能听到踢踏声和口哨声,“呀!”当赛马转过第一个弯之后,所有的眼睛都会转向电子显示牌,去盯着上面的数字,而它们都是涅槃之道上所发生之事的符号象征——科迪和拉菲尔的马已经遥遥领先——
“我想它一定会第一个冲到终点。”我根据经验判断道。它已经领身二又二分之一个身位,现在被骑手控制得牢牢的,正不慌不忙在向前冲刺。转过弯后,这批纯种马冲了过来,筋疲力尽,奔扬的马腿闪着悲暗的光芒,扬起一片尘埃。骑师们都十分粗暴——我们的马正在前方,超过竞争者,赢得了比赛。
“啊!唉!”他们冲去领取数目可怜的赌彩。
“看到了吧?只要跟着你的老朋友科迪下注,你就不会输!”
我们在男休息室、啤酒柜台、咖啡柜台和热狗之间绕来绕去。最后一轮比赛开始了,天空染上了迟昼的赤金,赌徒们汗涔涔地等待着信号枪发令——赛道上,那些在首轮赛马时神采奕奕的人们现在都已经衣衫不整,垂头丧气,疯疯癫癫,有些人正在掘地三尺地搜寻丢失的赌券,或者是马经,要不就是钞票——这个时候,科迪开始留意马场的姑娘们,我们不得不绕了好几圈,挤到她们身边,偷看着她们。拉菲尔发话了:“别管女人了,现在马怎么样了?珀姆雷,你这个性成癖者!”
“看,科迪,你本来赢了我们错过的第一场赛事……”我指着大黑板说。
“啊——”
我们都觉得彼此有点厌烦了,就分别到小便池去撒尿,但在那儿又碰到一起。最后一轮已经跑完了。“啊,我们马上就能回到那个美好的城市了。”我暗自思忖。它横亘海滨,充满了永不会实现的承诺——除非是在我的臆想之中——我一直在这样胡思乱想,而科迪则在赢得他所失去的,又失去他所赢得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无法把握——不仅仅是金钱,更是忍耐和永恒,是的——永恒!它意味着超越全部时间的总和,超越所有孤注一掷的骰子,直到永永远远!“科迪你既不可能赢也不可能输,一切都是泡影,一切都是忧烦。”这就是我的思想。而我只是一个狡猾的非赌徒——他永远也不会在天堂下注,他是一个最虔诚的基督徒,试图披戴自己的肉身效法基督,最后将会汗颜地意识到,其实一切都在于好坏之间——闪耀着,颤抖着,去信仰——一个生命之牧师。
今天是科迪大丰收的日子,每一匹马都赢了钱。“杰克你这个婊子养的,哪怕每次从你那牛仔裤里榨出可怜巴巴的两个美元,跟着我下注,你今晚就已经有40美元的大钞。”他说得没错,但我也不觉得遗憾——拉菲尔收支平衡,还是那30美元;而科迪赢了40美元,他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钱包,仔细地把钞票按大小顺序排好,最小的票额放在最外面——
这是他的幸福时光——
我们走出马场,穿过停车坪。我们的小破车停在铁路支线旁边。我说:“这就是你停车的地方?你每天就把车停在这里?”因为科迪赢了钱,所以你根本无法制止他以后每天都来。
“是啊,亲爱的老弟,六个月后,你会在这个地方看到一辆奔驰——或者至少也应该是辆纳什·雷宝轿车——”
八十九
风景有若梦幻,一切变化莫测——我们坐上一辆小车回来,当我看到白色的太平洋当中那座被染红的城市,不由回忆起落日余晖中的杰克峰最高处如霜染红,直到落日彻底西沉,只留下一点点最后的光晕,把地平线勾出侧影。有人牵着一条小狗穿过马路,我说:“墨西哥小狗真是幸福——”
“——我活着,我呼吸,我不可能每天都无所事事,我必须要让我的系统运作起来,所以我赌马,为了建立这套系统,去年一年输掉了五千美元——你明白我对它有多投入了吧?”
“真是太棒了!”拉菲尔叫道,“我们一起来完成吧!你和我!你搞出系统,我用它赚钱!”拉菲尔极其少有地给了我一个半心半意的笑容。“现在我看到你了,我认识你了,珀姆雷,你是真诚的——你的确是想赢钱——我相信你——我知道你就是耶稣基督令人恐惧的同辈兄弟,我不想再下错赌注了,那就像写错了诗一样,就像看错了人、站错了边一样!”
“每件事物都有它的正面。”我说。
“也许吧,但我不想再冒冒失失地撞运气了——我不想成为堕落天使。”他的话带有一种透骨的悲哀和焦虑。“你!杜劳斯!我看到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想坐在贫民窟里跟流浪汉喝酒,啊,我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想都不会想,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呢?——我只想赢钱,我可不想整天叫嚣着哦啊噢我迷失了我的道路,哦啊金灿灿的甜心我已经迷失了我的道路,可我并没有迷失——我要去请求天使长,让我赢钱。听!那光明使者听到我的请求!我听到了他的号角!嘿,科迪,嗒嗒嗒啦嗒啦,每次比赛前,他都会吹响长号。你没注意到吗?”
他和科迪现在简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我突然意识到我终于成功地等到了他们重归于好,成为朋友——我终于等到了——此刻,他们的不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至于我,就像是从无形的地牢里被释放出来,心情激动,万事万物都令我愉悦,都渗透到我的内部,我的雪片般的想法有如无数光粒穿透了宇宙的本质,一掠而过——我似乎看到了“虚空之墙”——自然,它并没有逾越到我的快乐之外,我因为看到科迪和拉菲尔和好而充满快乐;这与其他一切无关,而同样地,无即是有;万物的审判者已经缺席,我没有理由去跟一个缺席者诡辩——正是那个“缺席审判者”以无为之为建造了这个世界。
无为之为。
在唐人街,华灯初上,科迪跟我们分手,赶紧跑回家去告诉他老婆赢了钱。我和拉菲尔在暮色中漫步格兰特街,东走西逛,不久之后我们就在市场街看到了一场怪物电影的海报。“杰克,你对科迪的赛马怎么看?它太好玩了,我们星期五一定要再去!听着,我正写一首真正伟大的新诗——”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阴暗的中国商店里面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鸡身上:“看看!看看!它们都会被宰掉!”他在街上停了下来,“上帝怎么会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你再看看里面,”我说,那里面有很多白花花的盒子,“那些可怜的鸽子——这些小鸽子全部都会被宰掉。”
“我不想从上帝那里得到一个这样的世界。”
“我不会因此而谴责你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不想要——这样被宰掉!”
(佛陀说:“众生都因受罚的恐惧而颤抖。”)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52)
“他们会在桶子上拧断它们的脖子。”我说。我以一种典型的法国式表达省略了“S”①这个音,西蒙也常这么干,不过他是以俄罗斯人的方式省略掉的——我们俩都有点口吃的毛病。拉菲尔从不口吃。
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那些鸽子全部都要死掉,我早就应该打开我的眼睛,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不过这不关我事——哦杰克。”他痛苦万状地看着那些家禽,它们正站在黑暗的街店角落待死;以前是否曾经有人站在唐人街家禽店的玻璃窗外为它们哭泣过?如果有过,那一定是个沉默的圣人,像大卫·德·安吉利②那样的天使——拉菲尔的痛苦触动了我,令我落下了苦涩的泪水;我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为之痛楚,我们都为之痛楚,如同人们死在你的臂弯里,你几乎无法承受但生活还得继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难道不是吗?不是吗,读者们?
可怜的拉菲尔,他曾在家乡的老屋目睹父亲之死。“我们把红辣椒用绳子穿起来,挂在天花板下烘干,我母亲靠在火炉边,我的姐妹们都疯疯癫癫的——”拉菲尔说——月亮映照着他的青春年代,“鸽子之死亡”凝视着他的面孔,就像你我那样,但是可爱的拉菲尔啊,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看到他在我们中间睡觉的样子,离开他吧,让他独自与自己相对,我是这群柔弱孩子的老守卫——拉菲尔将会安枕在天使们和黑色死亡的软羊毛上,而不是成为一片将要化为虚无的过去之物——没有叹息,拉菲尔,也没有哭泣?——诗人正在哭泣——“这些小动物的脖子将会被那些鸟人砍掉。”他说——
“那些鸟人手里拿着长长的尖刀,刀锋在下午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是啊——”
“一个中国老人快乐地住在房子里过日子,抽着大烟——世界之鸦片,波斯之鸦片——他的全部家当就是地板上的一张床垫,一台便携式收音机,而他的工作就在那床垫之下——《旧金山纪事报》却把它刻画成一个悲惨世界,一个可怜的牲口棚——”
“啊,杜劳斯,你疯了!”
(在今天早些时候,在一顿震耳欲聋的喊话之后,拉菲尔曾对我说:“杰克,你是一个天才。”他指的是一个文学天才。尽管在今天早些时候,我曾经跟欧文说,我感觉到自己像一片云,在整个夏天从荒凉峰上俯视他们之后,我已经变成了一片云彩。)
“我只是——”
“好了,我不想再想这件事了,我要回家睡觉,我不愿在梦里见到奄奄一息的肥猪和桶子里的死鸡——”
“好吧。”
我们快步走过市场。我们走到电影院门口,看到了墙上怪物电影的海报。“这是毫无意义的海报,我们肯定不会去看的。”拉菲尔说。“电影里根本没有怪物,只不过是一个打扮起来的月亮人,我想看可怕的恐龙和另一个世界里的木乃伊。谁愿意花五十美分去看一个浑身都是机器和管道的怪人呢?——而且有个姑娘在怪物的救生圈里。啊,算了吧,我要回家了。”我们等到他的公共汽车,他上车走了。明天晚上我们会在晚餐时碰头。
我沿着第三街漫步,不知为何心情十分愉快——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也许那还将是一个更伟大的夜晚,但我同样不知原因。人行道走在脚下软软的。我经过了一个自动唱机店,以前我常在这里听里斯特的曲子,喝酒聊天,“嘿,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从纽约来,”纽约人说,“这家伙!”“没错,这家伙。”“比波普①城市。”“比波普城市。”“耶!”——里斯特演奏着《在一座西班牙小镇上》,一个懒洋洋的下午,我坐在第三街的阳光巷道里,喝着酒——或者聊着天——模样千篇一律的美国老怪物在我面前来来往往,蓄着白色胡须,穿着破衣烂衫,提着柠檬小纸袋——我路过了我的老旅馆,凯米欧旅馆,贫民区的人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你能在黑漆漆的铺着地毯的大厅里听到他们的声音——叽叽嘎嘎的——这就是世界末日,谁也不会在意——我在墙上写下了伟大的诗句——
神圣之光芒在此凝视
神圣之寂静在此倾听
神圣之味道在此嗅知
神圣之空虚在此触摸
神经之蜂蜜在此品尝
神经之迷狂在此思想
真是愚不可及——我无法理解夜晚——我恐惧人群——我独自快乐行走——无所事事——当我在荒凉峰的后院里散步时,跟我在第三街的大街散步一样糟——或者说一样好——二者有何分别呢?
仍然是那座旧钟摆,仍然是那盏旧霓虹。我经过印刷设备大楼的时候,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喃喃自语:“可怜的爸爸。”我似乎能切身地感觉到他,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他将立刻现身,跟我发生感应——然而以这种方式还是那种方式感应并无区别,都只不过是已逝之往事。
回到房中,西蒙不在家,欧文正在床上冥想,偶尔安静地跟拉撒路说上几句话。拉撒路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上。我进了门,打开窗户,让满天星斗透进来。然后我打开睡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