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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5968-荒凉天使-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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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热。一股强风从西边吹了过来,可能是从海边吹来的,山上一点都不热,比这里还要凉一点。”    
    “把包扔给我。”    
    “不行,它实在太沉了……”    
    弗雷德已经走到船缘,不由分说地把我的背包拽了过去,用力伸长胳膊,把它扔到了底舱。我爬到船上,向他指了指脚底——“看,鞋底都磨穿了……”    
    弗雷德开动了发动机,我们离岸而去。我的脚被右舷的水浪泡湿了,我在伤口上贴了几片邦迪——喔,浪花涌了过来,撞击着我的双腿。我就着浪花把膝盖下面的部分洗干净,破损变形的羊毛袜已经完全湿透了。我把它拧干,放在噗噗噗的发动机上方烘干——    
    我们噗噗噗地重返世界了。在这个美丽的早晨,阳光灿烂,我坐在船头,一边吸着弗雷德给我带来的骆驼牌、幸运牌香烟,一边跟他聊天——发动机噪音很大——我们不得不向对方喊话——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我们都得彼此喊话,人们在谈话室里互相喊话,或者耳语,众声喧哗融入到一片深远、纯净而神圣的静穆之中,只要你学会了如何倾听,你就能永远听到这静穆之声——为什么不呢?向前走,大声叫喊,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们谈到了山上的野鹿——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3)

    五十四    
    快乐啊快乐,汽油在湖面上留下了一点尾烟——快乐啊,我匆匆浏览了一眼弗雷德那本西部牛仔的书,这本粗制滥造的书里,第一章出现了一群戴着邋遢帽子、面带冷笑的男人,他们在石头缝子里杀人,他们的脸上闪现出仇恨的、钢铁般的蓝光——悲哀、憔悴、疲惫的老马和粗犷的丛林——很多念头在脑子里纷纷掠过——“哦,算了吧,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谁会在意呢?那穿越一切者穿越着一切,而我与你同在”——“穿越亲爱的弗雷德吧,神啊,让他领会那无上欢喜”——“穿越一切吧”——整个宇宙,不就是一个子宫吗?上帝的子宫或者说佛陀的子宫——这只是同一存在的两种不同的语言表达,而不是两个上帝——真理是相对的,世界也是相对的——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火是火,亦非火——“别把睡梦中的爱因斯坦叫醒,他正在福佑之中”——“因此,这只是一个梦境,所以闭上眼睛,享受一切吧——心灵之湖水——”    
    弗雷德不太爱说话,特别是跟老安迪在一起的时候。安迪是个十分饶舌的家伙,来自怀俄明州的赶骡人,不过他的饶舌通常只是为了填补空白——此刻,我坐在这里,抽我的第一包香烟,弗雷德可能觉得在63天的孤独之后我需要跟人说说话,所以不时跟我说上几句——跟人类交谈的感觉就像跟天使一同飞翔。    
    “公鹿,两只公鹿……真的……有个晚上有两只小鹿在我的后院吃东西……”我对他大喊以便盖过发动机的噪音,“熊,还有熊的踪迹……还有蓝莓……”“奇怪的飞鸟……”我又开始沉思,还有那些花栗鼠,脚爪上沾着从老牲口栏边捡来的燕麦——在那遥远的1935年的小马和老马——    
    而今    
    何在?    
    “在山窝子里还有野狼!”    
    五十五    
    荒凉之旅——我们以大约每小时三英里的速度缓缓划过湖面。我靠在后挡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身心放松,不再喊叫——整个人毫无感觉——弗雷德突然转了弯,开向拓荒者山,把猫儿岛甩到后面,穿过了大比瓦峰的山嘴,然后顺着漂标上的小白旗向前开船——每年八月,大量被砍伐的木材通过霍佐敏山的湖水运送下来——现在它们把湖面挤得满满的,我们不得不把它们推开,才能让船通过——随后,弗雷德开始仔细阅读一份带着小漫画的保险手册,上面的条文统统都在提醒那些焦虑不安的美国人,他们似乎十分关心在死后能让亲人们获得什么样的利益——真是太妙了——在前面,湖面如镜,岸边坐落着罗斯湖度假村的房子,还有浮台——对于我,这就是以弗所①,万城之母——我们对准它径直开过去。    
    湖岸到了。在这里,我曾消磨过一整天,在礁石之间的沙地上东挖西掘,爬到护林所的垃圾坑上东瞧西看,跟一个叫泽尔的小男孩谈天说地——他拥有四分之一的印第安血统,他会一转眼就跑下水坝,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跟哥哥一起砍下雪松,拿去卖钱——“我不喜欢为政府工作,真该死我得去趟洛杉矶。”——在水边,挖完了坑,在灌木丛里转弯抹角地上一趟泽尔挖的茅坑。我蹲下来,向前面漂着的罐头船里扔小石子。我就是尼尔森海军上将②,如果它们没有起航离去,我会让它们直达圆满正觉的永恒佛性——它们最后碰上了木头和巨石,罐头船里淹进了水,但一直没有沉没。啊,真英勇!——耳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我想,或许我可以不用船就回到对岸去,但是当我从浮标木桩跳起三英尺高以避开起伏的水面、想跳到那根半泡在水里的木头上去时,我意识到这样做肯定会把自己弄得浑身透湿。所以我放弃了,退了回去。——这是六月的事了,而今已是九月,我将继续向下行走,沿着美国的侧肋,穿过四千英里的距离——    
    “我们在浮台上吃中餐,再去接帕特。”    
    帕特也是今天清晨离开克雷特山瞭望所的。他凌晨三点出发,走了大约15英里山路,下午两点会在迅雷湾等着弗雷德——    
    “好啊,不过你去接他的时候我可要小睡一会。”我说——    
    当然,喝点老酒也不错——    
    我们轻松自在地上了浮台,把小船的缆绳系好,弗雷德帮我把包拎了上来。我仍然光着脚,但感觉好多了。干净宽敞的厨房里满是食物,架子上放着收音机,还有一堆给我的信件——不过我们一点都不饿,喝了点咖啡之后,我拧开收音机,他出去接帕特,这一个来回大概需要两个小时。转瞬之间,我又独自一人,听着收音机,喝着咖啡,抽着香烟,拿着一本奇特的口袋读本,讲的是圣迭戈一个成功的二手车经销商的故事,他看到一个女孩在药店偷东西,想到的却是“她的屁股真优雅”——喔,我又回到了美国——收音机里突然传来维克·戴蒙①的歌声,在山顶的那些日子里,我已经完全忘记怎么唱这首歌了。这是一首怀旧老歌,我其实倒也没有全忘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此刻,他正在大乐队的伴奏下献唱——这是多么美妙动人的美式音乐啊!    
    在这世界上,    
    在平凡的、不平凡的人群中,    
    因为有你,多么开心……    
    ——在长长的“你”之后接着呼吸的气息,然后继续“在这世界上,我们高估了快乐,低估了财富……”一段轻哼,“因为有你,多么开心……”我听说波林·科尔在1947年教会了莎拉·沃恩这首歌。美妙的亚美利加音乐掠过罗斯湖面,在西雅图电台主播说完那些优雅、美妙、迷人的词句之后,哦,维克唱道——    
    你手的触感    
    留在我的眉上……    
    在这不急不缓的旋律中,加进了一把华丽的小号,“克拉克·特里!”①我分辨出他的小号,甜美绚丽;老浮台在水波上轻轻低吟,光线柔和明朗。还是这同一座浮台,在风高浪急的夜里,月光将悲泣着为水波镀上一层银辉——哦,最后的西北方那灰色的悲哀啊,此刻,我已无处可去——在此之外的世界如同一块奶酪,而我则有如幻境,而歌声如此美妙……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4)

    五十六    
    世界一片和谐。在这艾米莉·狄金森式的午后静谧之中,群山从天蓝色的湖边拔地而起,峰顶覆盖着多年沉积的春雪,忧郁的夏云泛染淡淡的粉色,啊,蝴蝶飞舞——虫子在灌木丛中唧唧鸣鸣——船上没有虫鸣,只有轻柔如莲的水波拍打着浮标。水流从厨房不断循环倾入无尽的江河之水,让空气变得清凉,想喝水的话,随便喝就是——阳光灿烂——炽热的阳光已经烘干了我的袜子,弗雷德给了我一双旧鞋,让我穿着它去买一双新鞋——我已经去护林署的工具仓弄回了一套工具,把散落的鞋底跟皮面重新钉在一起。穿着厚厚的短袜,一定会很舒服——在山上或者在战火之中,能把袜子烘干或弄到一双新袜子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荒凉之天使    
    天使之异象    
    荒凉之异象    
    荒凉天使    
    没过多久,老弗雷德和他的小船一起回来了。在大约一英里开外,我看到他身边小小的木偶似的剪影,那是帕特·伽通,克雷特山的山火瞭望员。他回来了,跟我一样,气喘吁吁,欢欣雀跃。这是个俄勒冈波特兰男孩,在整个长夏,我们都在无线电里聊天——“别着急,很快就能回去了——”很快,十月也将到来——“呀!等到那天,我一定要飞下山去!”帕特嚷了起来——不幸的是,他的包太沉了,比我的要沉两倍,别说飞,根本走都走不动,幸而在临近罗斯湖的最后一英里山路,一个好心的樵夫帮他扛了下来。    
    小船靠岸了。他们系好缆绳,我倒挺想帮他们系的,因为我以前常干这个,把粗壮的缆绳系在比我的腰身还粗的缆桩上;绳索摇晃着,节奏强烈,颇为有趣。——还因为我想显得对大家有点用处,算是一点回报——他们下了船。一整个夏天都听着帕特的声音,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打量他一番,但我觉得他好像不像是他本人,倒像是别的什么人——不仅如此。当我们待在厨房里,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之际,我突然有种可怕的感觉,似乎他已经突然消失了,从此地突然消失,我不得不赶紧回头察看——刹那间,天使消逝无踪——这是两个月孤独生活的必然结果,而不在乎那座山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所在的克雷特山,从我所在的荒凉峰就能看到,它恰好位于一座死火山的边缘地带,整座山峰白雪皑皑。克雷特山常年经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所有风暴,从卢比山和拓荒者山、从东方以及从我所在的北方刮来的风暴,因而那边的积雪要比荒凉峰更厚。他说,每到夜里,野狼都会发出长嚎,他从来不敢在夜里外出——如果在波特兰郊区的童年生活里,他曾因窗玻璃上出现的陌生脸孔而惊恐过,那么,此时的他已经有足够多的假面来掩盖镜子里那彻夜忧虑的眼睛——尤其是在多雾的夜晚,你甚至会堕入到布莱克嚎叫的虚空之中,或者堕入到那个30架飞机在迷雾中失踪的老日子之中——    
    “你在这儿吗,帕特?”我开玩笑似的说——    
    “没错,我得说我在这儿,而且还准备马上就走。你呢?”    
    “没问题。可是我们还得走上一段路,穿过那水坝,妈的……”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走了,”帕特诚实地坦白道,他已经一跛一跛的,“从日出之前到日出,我走了足足15英里路,我的腿完全麻木了,跟死人一样。”    
    我拎了拎他的包,至少有100磅重。可是从林业署宣传处拿上5磅的图片文字资料他都嫌重,把它们扔在半路上。他的包塞得满满的,上面还有一个睡袋——上帝保佑,他的鞋还有鞋底。    
    我们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午饭,是一块重新加热的猪排,还有奶油、果酱和另外一些我们很久没有吃到的东西。我一杯接一杯喝着浓咖啡,弗雷德说起了麦卡里斯特大火。据说,空投了好几百吨的东西下来,现在漫山遍野散落得到处都是。“应该跟印第安人说一声,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找到手,统统吃掉。”我想这么说,但问题是,印第安人在哪儿呢?    
    帕克宣布说:“我以后再也不当山火瞭望员了。”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而后——过完这个夏天,帕特的小平头长长了许多,我这时才惊讶地发现他真是太年轻了,大概19岁的年龄,而我,已经34岁,实在太老了——这倒不会让我难过,反而挺让我开心的——毕竟,等帕特50岁的时候,他就不会在意这些了,我们将在行走之时行走,在告别之时告别——包括那永久的告别。到那时,我们三人各自的灵魂将会归来,以不同于现在的形式归来,但不再回归到三个肉身之中,而只是穿过尘世——我们将是上帝的灵魂天使,那么,坐下来,祝福吧——    
    “老弟,今晚我可得喝点啤酒。”我说——一瓶葡萄酒也行——“而且,坐在河边”——但这话我并没有说出来,我不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给他们听——帕特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弗雷德不时哼两声。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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