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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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妮和芳芳激动地点着头。
“我同意,我一定来。”芳芳站起来。
“我也一定来。”陶妮也站起来。
“小杉,你这个主意太好了,万一我们失散了,到那时候又可以重新团圆了。”芳芳看着小杉,热烈地说。
小杉目视着香樟树,似乎想起了在树下的誓言:“对,如果我们那时候能聚在一起的话,那就说明我们的友情是经得住考验的。”
“那我们就说好了,谁也不准反悔,我们拉钩。”
三个人伸出手来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晚上,陶妮回到医院坐在妈妈的病床前,轻轻地为妈妈按摩着手臂、手指,静静地诉说着心事:“妈妈,你现在能听到我跟你说话么?你一定能听到的是不是?妈妈,今天我已经拿到了大学的毕业证书,这些天我们就要开始办离校手续了。小杉她明天就要动身去美国了,她刚才到这里跟你告别,说了很多话,你都听到了吗?芳芳分在中学里教语文,她自己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但我觉得她挺合适做这份工作的,她脾气这么好,肯定会对自己的学生挺好的。……妈妈,我给韩波写了一封信,我把我的心事都在信上跟他说了,我约他今天晚上九点到学校操场见面,妈妈,你说他会来吗?他一定会来的是不是?妈妈,你祝福我好吗?”
陶妮把妈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深情地看着病床上的妈妈。门外的司马小柯正经过特护病房,他透过大玻璃,久久地看着里面的这一幕,脸上露出一种不常见的温柔的神情来。
八点半左右,陶妮就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等着韩波,她回忆着自己鼓足勇气写的那封信,心里装满了期盼和担心。——“之所以鼓足勇气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急于想对你表白自己的内心。我生怕由于自己的胆怯会错过你,又担心因为自己的莽撞让你难堪。……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你已经完完全全地占据了我的心。可当我终于写完了这封信,我的内心却又充满了莫名的自卑和伤感,因为在你面前我实在是一个太普通太平凡的女孩儿了……晚上九点,我会在操场等你,那是我和你初次相见的地方。你如果不来,我就会让自己以后不再对你想入非非了,我会和你做朋友的,因为做朋友,也是一种缘分对吗?”陶妮看着操场上的大钟,内心充斥着不安。
小杉正在自己的房间整理东西,地板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行李。选来选去,竟然有太多东西让她无法舍弃,小杉甚至想把童年的玩具也带去美国。她走上了顶楼,司马家的顶楼是一间面积很大的储藏室,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小杉看到那么多久违了的旧玩意,欣喜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
储藏室里,小杉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旧照片和家书,小杉挑出几张放在外面,然后又关上盒子。接着又打开旁边的另一个大盒子,她随意地翻了翻,突然她的手停住了,神情激动起来——她发现了一叠信——那些信封的右下角都写着北京某某地址韩波寄的字样。
小杉的呼吸急促起来,她颤抖地抽出一封信展开信纸,只见最上面写着“亲爱的小杉”几个大大的钢笔字,小杉一下子把信纸贴在自己心口上,眼泪涌了出来,脸上露出一种激动和委屈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小杉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造成四年误会的信件,泪流满面。刚刚到家的夏心洁四处找不到小杉,看到顶楼的灯光,她走了上来,站在门口看到了小杉的背影:“小杉,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杉转过头来,夏心洁赫然看到小杉怨恨的眼神和满面的泪水,吃了一惊:“你怎么啦?”当她看到小杉面前摊着的那些信,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情。
夏心洁默默地站着,小杉举着手里的信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他给我写过信,他给我写过这么多的信,可是都被你扣了起来了,你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拆散我们,你竟然让我在心里恨了他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得不到他的消息有多痛苦!他那时得了那么严重的肝病,被隔离在医院,他等不到我的任何回信,他有多绝望!你的心肠怎么会这么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四)(1)
起风了,风吹在操场边的沙坑上,扬起一层黄沙。陶妮还站在原地,身后的大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天上开始下起雨来,雨点打在沙坑里的沙子上,形成一个个圆点。
陶妮徘徊着,突然好像下定决心似地转身向宿舍方向走去,一边暗暗鼓励自己:“他不会不来的,他一定是没有收到我的信。我得找他去。”抬脚走了几步,想想又停了下来,“
可万一他收到了信故意不来呢?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这时一阵风吹过,雨下大了。偌大的操场只有陶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任凭雨点敲打在身上脸上,她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宿舍里,韩波正在看他和毕业班拍的集体留影,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小杉的脸上,照片上的小杉有些严肃,韩波出了神。
同事郭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从包里取出一叠信放在韩波桌上:“我刚才去开过信箱了,你都几天不去开信箱了?给,这些都是你的信,自从你话剧演出成功后,我们的信箱都要被这些读者的来信挤爆了。哎,都是些女孩子写的信吧?”韩波摇摇头:“我不知道,我都不敢看了,我发现我看了那些信以后就写不出新的东西了。”“有这么严重吗?”郭老师笑了。韩波依旧摇着头:“真是这样的,这些信不管是夸你的还是骂你的,它都会给你很多暗示,这些暗示有时候会对创作产生心理障碍的。”
韩波打开抽屉指了指里面放着的信,“所以,我把这些信都收集到一块儿放起来,回头不写东西了再拿出来慢慢看。”说着一封封地抽出信来看最后的署名,他从中挑出几封私人信件。忽然掉出一封信封上画着一片叶子的信,韩波不由多看了几眼,他抽出信看了看信尾的署名,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渴望与你同行的人。”韩波笑了笑,他把信纸重新塞入信封,然后把这封信和其他读者来信一起锁进了抽屉中。
听到外面的雨声,韩波把头伸在窗外看着,突然很开心:“啊,雨下得好过瘾呀,我得到外面去散散步了。”郭老师好像已经习惯韩波怪异的举动了:“你又要到雨中发疯去了?”“没错。”韩波顺手拿起墙上挂着的口琴走了出去。
雨下得很大。小杉打着伞一路小跑了过来,突然她听到了熟悉的口琴声,不由停下了脚步。口琴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她转头看见了不远处蹲在一堆高高的水泥管上吹着口琴的韩波,他吹的是那曲《昨天再来》。雨水已经浇湿了他的全身,他在那儿投入地吹着——口琴声是那么优美伤感,韩波的眼神也是那么伤感惆怅,小杉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一曲终了,韩波抬头潇洒地一甩头发,他惊讶地发现小杉正站在他的跟前,此时的小杉眼含热泪,正出神地看着他。
韩波笑了,他从水泥管上跳下来,站定在小杉跟前,小杉用伞替他挡住雨水。韩波凝视小杉:“明天就要走了是不是?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好啊,你终于改掉一走了之,不辞而别的毛病了。”
小杉还是那样出神地看着他,眼睛一眨都不眨。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韩波柔声说,“小杉,如果我在过去有什么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受了委屈的话,我愿意向你赔罪,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地走。这些天我静下心来想了想,我觉得自己对你有些不够大气,其实,我们好不容易碰到了,我们应该相处得更好一些的,何必还去计较过去的事情呢……”韩波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掩饰着自己真实的情绪,装得挺有意挺潇洒的样子。
小杉还是默不作声地直直地看着他,突然伸手在韩波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韩波愣了一下,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小杉的拳头又上来了,她扔掉了雨伞一拳一拳地打着韩波,一边打一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越打越狠,越哭越凶。
韩波拼命抓住她的两只手:“喂,喂,喂,你疯掉了吗?”
小杉突然一头撞在韩波的怀里,她一把抱住了韩波,韩波一怔,他有点不知所措:“小杉,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杉带着哭腔说:“你知道吗?你给我写的那些信,我到今天才看到,是我妈妈扣下了这些信。”
韩波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是说我以前写给你的那些信?怎么会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你没心没肺、无情无义,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了你很久,我误会你了,我太对不起你了。”
韩波心疼地握住小杉的肩:“那么说我也误会你了,我也以为你无情无义,在我生病的时候不辞而别,一走了之,我也恨过你,也怨过你,想不到……”“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年不管我怎么恨你怨你,但我从来都没办法忘记你。韩波,我明天不想走了,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我错过了一次,我再也不想错过第二次了。”小杉说着又扑到韩波的怀里更紧地抱住了他,她不停地抽泣着,韩波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两人在雨中紧紧地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一阵风吹过,小杉脚边的伞被吹了出去,它颠了好几颠在不远处被一个人捡了起来,这个人是陶妮。此时陶妮的全身上下都已经被雨水浇透了,显得十分狼狈,她拿着伞,走到小杉和韩波跟前,竟没有认出他俩,看着他们如胶似漆地拥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样子,陶妮悄悄地把那把伞放在小杉脚边然后准备离开。韩波感觉到身边有人,便扭头看了一眼,正好这时候陶妮也不经意地扭头一看,他们俩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两人都愣住了。
“陶妮。”
陶妮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她的内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小杉转过身来,当陶妮看清眼前的女孩儿竟是小杉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讶地张大嘴巴,然后又紧紧地咬紧了嘴唇。她的内心又被重重地撞了第二下。
“陶妮?”
“你们……怎么?我……”陶妮慌了,她怎么都不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小杉幸福地偎在韩波身上解释:“陶妮,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是吗?我回头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妮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陶妮,你现在是来找我的吗?”韩波直视着陶妮。
“啊,啊,我本来只是想来向你借把雨伞的,”陶妮急忙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我现在已经全淋湿了,不需要了,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们了。”陶妮说着逃也似地掉头就跑,“哎,陶妮,你等一等。”可陶妮已经跑远了,把韩波的呼唤抛在了身后。
陶妮踉踉跄跄一个人在雨中奔跑着,她的耳边不断地响起韩波跟她说过的话:
——怎么样?在雨中从容走路的感觉还不错吧?所以人有时候要经常换一种活法,碰到下雨不一定只有躲雨或在雨中慌忙奔跑这两种选择的。
陶妮不由地停止奔跑、放慢脚步。这时天上传来雷声,陶妮本能地浑身一颤捂起耳朵。
——你难道不认为春天里的雷声是最动听的声音?盼都盼不来呢。走吧,我送你到宿舍,碰到打雷我来保护你。
韩波的话依稀还在耳边,陶妮站定在那里,双手捂脸委屈地哭了起来,窗外雷声不断,她不断地抹着脸,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回到宿舍,屋子里凌乱不堪,同寝室的人都已经搬走了,陶妮浑身湿湿地呆坐在窗前。许久,小杉浑身湿淋淋地轻轻地推门进来,陶妮转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表情。
“陶妮,你身上这么湿,怎么不擦干啊,会感冒的。”小杉关切的语气里还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从门背后拿过一条毛巾,走到陶妮跟前想帮她擦,陶妮接过毛巾,自己默默地擦着头发。
“你怎么啦?不高兴啦?”
“是。”
“为什么呀?”
“我觉得你这个人特不坦白,你当着我们的面老说韩波不好,可是背着我们又和他那样。”
小杉坐到陶妮身边,诚恳地解释:“陶妮,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你听我解释好吗?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那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吗?”
陶妮含着泪听完了小杉和韩波的故事,不知道是该为他们的重新开始高兴,还是该凭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