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十角馆-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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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四点,江南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便点了份披萨和咖啡。
隔着大玻璃窗往外看,十号公路那边有一片圆弧形的湛蓝海洋,那就是别府湾。这家店颇有学生街角餐馆的风味,可能是经营者的雅兴,店中摆饰皆为鹅妈妈造形。彷佛包容这一切似的,正以适当音量播放披头四音乐……。
『江南,可以继续说了。』所点的饮料送上后,岛田缓缓倒满一杯,首先开口。
『继续你是指那封信?』
『当然。』
『我所想的就是刚才那些而已。可以抽烟吧?』
『请便。』
『抱歉』点了火,深深吸入一口,江南方才接道:
『就像刚刚说的,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不过,别问我为什么。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知道寄这种信的目的何在。只是……』
『只是?』
『还可以做若干的分析。』
『我洗耳恭听。』
『就是说根据我收到的信中字句,想象寄信人的各种意图,大致含有三种微妙的意思。
『第一,信中一再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含有「控告」的意味。第二由第一点衍生而来,含有因此我恨你们,要报复你们这种「威胁」的意味。利用「中村青司」的名字来写这种控告文,最适合不过了……』
『有道理。那么,第三点呢?』
『第三点是与从前面两点不同的角度来看这封信里头,含有反面的意义。』
『反面的意义?』
『嗯。这个寄借人为什么现在才以已故的中村青司之名,寄出这种怪信呢?不管威胁文写得多么恐怖,现在恐怕没有人会当真吧?鬼用文字处理机写信,太荒唐了。
『所以我想这封信是否暗示我们再度注意去年的角岛事件?我这么推测,会不会太离谱?』
『不,很有意思。』岛田眼中带笑,伸手拿起杯子。
『唔,有意思。重新考虑角岛事件……。的确有重新考虑的必要。关于那件事,江南,你知道多少?』
『除了报上刊登的消息,其它都不清楚……』
『那么,我把所知道的告诉你。』
『哦,请说。』
『大致的情节你知道吧?时间是去年九月,地点在角岛的蓝屋,被害人有中村青司及妻子和枝、佣人夫妇共计四名,此外还有行踪不明的园丁一名。由于行凶后纵火,房屋全毁。凶手至今仍未落网。』
『我记得失踪的园丁被指为凶嫌。』
『对,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因为下落不明而涉有重嫌,光凭这一点并不能结案。
『至于事件的详细情形首先,必须稍微说明一下房屋的主人青司。当时,青司四十六岁比阿红大三岁,他很早退休,以前是位著名的天才建筑家……』
中村青司是大分县宇佐市一位资本家的长男,高中毕业后,到东京就读T大建筑系。早在学生时代,就得到全国竞赛首奖,引起有关人士的注目。大学毕业后本当听从指导教授力劝,进研究所深造;然而父亲的遽逝,使他毅然束装返乡。
父亲身后留下庞大遗产,由青司和弟弟红次郎共同继承。不久,青司在角岛自行从事建筑设计,决定提早退休,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夫人和枝,娘家姓花房,是青司住在宇佐时的青梅竹马。两家早巳许下婚约,在青司搬到角岛的同时,两人就结婚了。』
『后来他没有再从事建筑吗?』
『听阿红说,他偶尔还是设计,不过多半是为兴趣而工作。高兴时就接下喜欢的工作,完全依自己的意思设计,专门建造风格独特的房子,颇受好评甚至有人千里迢迢地到岛上拜访,只为了求他一纸设计图。不过这十年来,他回绝所有工作,完全过隐居生活。』
『唔真是个怪人。』
『阿红为兴趣研究佛学而且乐此不疲,也是个怪人。怪人的哥哥当然怪上加怪,不用说也该想得到。但是,他们兄弟之间,好像处得不好……。
『言归正传岛上还住着一对叫做北村的佣人夫妻。丈夫掌理宅邸大小杂事,并且负责驾驶连络本土的汽艇;太太则包办所有的家事。还有一个人,就是那名问题园丁。此人名叫吉川诚一,平常住在安心院附近,每月一次住到岛上工作数日;火灾的前三天,他正好到岛上去。有关人物的介绍,大致就是这样。
『其次是事件的状况发现的尸体有四具。由于火灾的缘故,尸体烧得焦黑,监识上极为困难。警方花了一番工夫,才判明事情的经过……
『北村夫妻头部破裂横尸卧厉,当场死亡。凶器推定是斧头,已在同室中发现。此外,两人都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死亡时闾推定在九月十九日火灾前天下午之后。
『中村和枝被勒毙在卧室床上,凶器是细绳索。尸体少了左手腕,推定是死亡后切断。切下的左手腕至今下落不明。死亡时间推定在九刀十七日至十八日之间。
『中村青司舆和枝死于同一房间,全身淋上灯油焚烧致死。尸体中验出大量安眠药,其它三具尸首也有同样情形。死亡时间推定在九月二十日黎明火灾当时。
『根据火灾现场推定,起火点在厨房。凶手在屋中洒遍灯油后,纵火焚屋……。
『……警方对本案的看法,正如你所知,目前以失踪的园丁吉川诚一缣疑最大,被列为唯一嫌犯。虽然疑点还很多,例如和枝夫人的手腕问题。吉川为何切下夫人的手腕?手腕又拿到那儿去了?还有,逃脱路线也是个问题。岛上唯一的汽艇还留在海湾,凶手杀了四人之后,有可能在九月下旬这种气侯,游泳渡海到本土吗?
『当然,警方也检讨过其它嫌犯的可能性。可是如果是外来的凶手,不吻合的地方就更多了。因此,警方再度把焦点集中在吉川郎凶手的论调上……。
『江南,别客气,吃吧!』
『嗯?哦好。』
当岛田滔滔不绝地诉说案情时,所点的披萨和咖啡已经端来,但是江南一直没吃。他倒不是客气,而是听得入迷,一时忘记入口。
『首先是动机这有两个说法。
『其一,觊觎青司财产的谋财说法。另一个是吉川暗恋和枝夫人,或者舆夫人私通。更有人表示,或许两方面同时成立,综合成一种杀人的动机。
『吉川先让屋里所有的人暍下安眠药,等大家睡着后开始行凶。他绑好北村夫妻,同样地把青司开在房里。然后把和枝夫人抱进卧室,一逞兽欲。最先遇害的就是这位和枝夫人,死亡时间比其它三人早一天或两天。至于凶手为何杀人毁尸,就不得而知了。其次被杀的是北村夫妇,遇害时可能还在沈睡状态。最后是青司,凶手在熟睡的他身上淋上灯油,然后到厨房点火……』
『可是,岛田。』已冷的咖啡停在嘴边,江南问道:『凶手为什么让青司活到最后,北村夫妇也一样。为什么不先杀掉比较安全?』
『也许起初并不想杀他们,可是在杀了和枝夫人之后,凶手精神崩溃,于是。还有一种看法,凶手不先杀青司是另有目的。如果这是事实,就符合了谋财说法。』
『为什么?』
『换句话说,这和青司一这位建筑家的特徽有关。』
『建筑家的特徽……?』
『对,青司是刚刚提过一点,他的兴趣舆众不冈。无论蓝屋或十角馆,凡是青司所设计的建筑物,都反映出独特的儡执狂,充满孩子气的游戏心态……。其中之一,就是装置所谓「机关」的嗜好。』
『机关?』
『对。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奥秘,尤其是烧掉的蓝屋里面,似乎到处都有隐藏的橱柜或保险箱之类的设置。当然,只有青司本人才熟悉所设的机关……』
『原来如此。为了偷出财物,凶手非从青司口中间出秘密不可。』
『不错,所以当然不能先杀青司。』岛田说到这儿,一手撑在桌面。『以上就是整个案件及其搜查状况的要点。至于园丁吉川的行踪,目前还在搜索中。一直到现在,警方似乎毫无所获。怎么样,江南,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江南陷入思潮。
听了岛田那番话,警方的判断似乎最妥当。然而,那只是根据遗留状况所败的推测说得难听一点,也许是为了吻合现场情况,牵强附会而成的论调。
本案的最大瓶颈在于现场房屋全毁,没有留下有力的线索。由尸体及凶器得来的资料原本不多,再加上整个岛上没有任何生还者……。
『你的表情好严肃,江南。』岛田舔舔微翘的上唇,说道。『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不过,和角岛事件无关。』
『你想问什么?』
『关于千织的事。我知道阿红有个侄女,听说为了上学方便,住在和枝夫人娘家。就在去年,发生意外死了,详细情形我并不知道。千织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江南蹙起眉头,表情有些僵硬。
『这她是个温顺的女孩,不引人注目,看起来有点落寞的感觉……。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不过她的性情好像很好,聚餐时组是为大家张罗一些杂事。』
『唔,她是怎么死的?』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说研究社的迎新会上,因为急性酒精中毒……』江南答着,空洞的眼神挪向窗外。『平常聚餐时,她都很早离开。当时是我们硬把她留下来……真对不起她。听说她原本就身体不好,可是那天大家玩疯了,好像硬灌她多暍了些酒……』
『好像?』
『嗯,我本来也留下来和大伙儿一起热闹,后来因为有事,和另一个叫守须的朋友先离开。没想到随后就发生那件不幸的事,真是意外』江南摸着夹克口袋里那封信,又说:『不,不是意外也许是我们害了她。』
想起千织的死,大家多少得负点责任。如果当时自己不中途离开而留在席上,能不能阻止大家逼酒呢……?
『江南,今晚有空吗?』或许察觉到江南的心情,岛田突然以开朗的口气说。『我们边吃晚饭,顺便喝一杯如何?』
『可是……』
『我请客。不过,希望你多谈点推理小说的事。很悲哀地,我没有那种好伙伴。怎么样?』
『好。乐意奉陪。』
『决定了,到O市去。』
『不过,岛田?』
『嗯?』
『我还没问你你和红次郎是怎么认识的?』
『哦,这个呀!阿红是我大学的学长。』
『学长?这么说,你也是学佛学的?』
『可以这么说』岛田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
『事实上,我父亲在O市当住持。』
『嘿,原来是佛门子弟。』
『我是三兄弟里头的老么,这把年纪了还无所事事,没有资格说别人是怪人。我父亲虽然上了年纪,身体还很硬朗,现在除了看推理小说外,也替丧家诵经。』说着,岛田虔诚地合掌。
4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守须恭一再度从玻璃矮几上拿起那封信,又深深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床,把脚伸到灰色长毛地毯上。
(你们杀害的千织……)
日光徐徐追逐井然有序的文字处理机字体,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说研究社的迎新会上。当时,他和同年级的江南孝明一起中途离席。后来……。
寄信人的名字是『中村青司』半年前角岛命案的被害人。对守须而言,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守须住在穿过O市站前马路,港口附近一栋高级公寓五楼的单人套房裹。
守须把信放回信封,轻轻摇了摇头,一面伸手拿起桌上的七星牌香烟。
始终不觉得抽烟有什么好,然而,尼古丁的诱惑也一直无法抗拒。
(角岛那些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茫然想着,目光投注在小而整洁的房间一隅。
墙边的画架上,摆着画了一半的油画。褪色的早春林木围绕中,悄然注视时光过往的磨崖佛们……。
那是他在国东半岛一起几无人烟的山中看到的风景,画布上还只用炭笔打了底稿,淡淡地抹上一点颜色。
烟味刺激着喉咙,令人难受得几乎呛出来。守须有些不耐,把才吸了两、三口的香烟丢入蓄着水的烟灰缸。
一直有股讨厌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么晚了,大概是那家伙……)
犹豫了几秒钟,守须拿起话筒。
『喂,守须吗?』
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南孝明那熟悉的声音。守须想想,立刻应声。『哦,是道尔……』
『我说过别叫我这个名字。我中午也打过一次电诂,可是没人接。』
『我骑摩托车到国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