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奇 by 纳兰容若公子-第3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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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谦欣然一笑:“你没有虚词安慰我,我很高兴。只要你自己能放开你自己,不再纠结苦恼,发黑发白,我也不与你计较。你若不想我看,我也不会逼你一定要把药水洗了,只是……你以后不许再用安息香…”燕凛也不想追问容谦为什么知道安息香的事,也不想解释,使用安息香的种种逼不得已之处,只是轻声答:“好!”
“好。那以后,你就住在清华宫,我要好好看着你,每天不睡足三个时辰,你连早朝都可以省了。”
燕凛大惊,简直有些不能置信。容相一直在教导他做一个名君,不能耽误国事,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啊。
容谦被他这傻样子惹得笑了起来:“作为大燕国的臣子,我想要一个名君,可是,做为你的老师……小傻瓜,我更心疼我的孩子。我想要守护这个国家,这些百姓,可是,我更想守护的人……是你。”
第二百三十二章 长夜无眠(上)
燕凛住回清华宫,确实引起了一阵非议。
本来清华宫是燕凛自己该住的地方,可现在,里面住的却是容谦。
皇帝与与臣子同住,已经够破坏规矩的了。更何况容谦规定,燕凛必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足了。
以容谦现在的身体,移动不便,耳目也难免不如以前灵敏。要“监察”燕凛,自然最好是让他就睡在身边。
本来说,清华宫这么大的地方,要在龙床边上加张侧榻倒也不难。问题是,若是真加张床,两个人该怎么睡?若是容谦鹊巢鸠占,独霸龙床,反而让燕凛这个皇帝在侧榻作陪,燕凛的耳朵大约会被朝中那些人给聒噪聋了。而燕凛也坚决不会肯让容谦屈居侧位,为他作陪。
好在内殿里的龙床无比宽敞,所以容谦手一挥,干脆省了那些麻烦,直接让燕凛和他同榻而眠。
皇帝偶尔和臣子故友,同榻而眠,倒也是佳话美谈。可这样天天住在一块儿,可就太不象样了。宫里宫外,朝臣宗亲,免不了都有些议论。
只是容谦有病,闭门不见客,燕凛整天忙得晕头转向,除了正式的处理国务,基本上就没空和臣子皇亲们有什么别的沟通。大家再不满,也总不好在朝堂上去提皇帝晚上跟谁睡一张床的问题,竟是谁也找不着机会向燕凛抗议。
便有人私底下去寻史靖园,或是王总管,暗示这两个与燕凛平时最亲近的人,多进点忠言。
这二位当然只是脸上带笑,嘴里含含糊糊的。把人都打发了去,哪里真肯去多一句嘴。
眼看着燕凛和容谦,居然都能抛开种种顾忌。完全不理朝议清论,这样肆意妄为的做事。史靖园和王总管这两个,心里其实都暗暗有些欢喜的。不管是明君也好,良相也罢,终究也是个人,能够不再处处隐忍。万事顾忌,任心任性一回,又有什么不好。
至于世人嘴里说的什么体统,什么规矩,在他们心中,哪里能超得过燕凛的身体去。
然而,燕凛失眠的毛病,并不是真的到了容谦身边,就能立刻好起来的。
容谦毕竟不是神仙。而一番长谈,虽说可以化解许多心结,但经历过那么多事。哪里可能转眼间,就积郁尽散。曾经的伤痛。本来就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消除。
最大的心病被容谦解开,确实对燕凛的睡眠有很大的帮助。但是他仍旧失眠。再疲惫也无法入睡。最初他还本能的掩饰,然而,他那点伎俩要瞒过容谦,却谈何容易。
容谦也不主动揭穿他,也只当什么也没察觉一般的自去睡,只是睡着睡着,便低低呻吟起来。
燕凛一惊而起,俯身探看容谦:“容相,可是伤又痛得……”
话还没说完,就僵住了。
容谦的眼睛,清醒得不带一丝睡意,有些责备的看着他。
燕凛有些惶恐的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容谦轻轻叹息:“我呻吟不只是为了试你,也是因为,我的确是真的痛。”
燕凛复又一怔,关切的望着他。
“我不是忍不了这种痛,我不是不能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说过,我再不骗你瞒你,关于我的身体状况,再软弱,再不堪,我也会表露给你看。可是,你呢……”容谦叹息。
“你答应过我的话,就只是嘴上说说吗?”
燕凛低声道:“是我不好,我也不是想瞒你,只是不想为着我,扰得你也睡不了。”
容谦怫然:“你有事,不来扰我,却去找谁?”
这话说得既有些蛮横,又是完全的理所当然,燕凛听着呆了一呆,却觉得心头滚烫,胸膛里竟是热得叫他说不出话来。
容谦轻叹:“你老实告诉我,你睡不着觉的毛病,是不是由来已久?”
燕凛轻声道:“我一向睡得少,习惯了,也就不是什么大妨碍了。只最近这段日子,整夜整夜一刻也睡不了,所以不得不借助药物。”
“到底有多久?”
燕凛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口,终究是低声道:“总该有六七年了吧!”
容谦慢慢的闭上了眼。
只怕……不止六七年吧。
他记得,在许久许久以前,在他一步步逼得那个小小的孩儿,眼中渐渐失了天真热情,一天天变得冷漠坚强时,燕凛就有一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
他也偷偷翻过医案,细问过病情,暗中着急忧虑过,只是后来,听太医回报说皇帝的病渐渐有了好转,便也放了心,慢慢就把此事淡忘了。
原来,他失眠的毛病,其实一直都没有好。
“当年,是我累你得病的?”
“不是的……”燕凛脱口分说。
容谦只沉静的睁目看定他。
燕凛便垂了头,过了一会才道:“当年,我心里怨恨容相,却又舍不下,放不开,越来越焦躁,渐渐的就有些睡不宁了。后来为着我的病一直不好,罚了好几个太医,宫中朝中也有些骚动,一些暗中向我投诚的臣子,也有些纷乱。那时候我年纪小,好面子,又任性,生怕为着我的病,让那些人觉得我是人浮躁不定之人,不堪投靠依赖,所以强要装做万事都好,心性安定。我就开始装成病情好转的样子。其实我的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晚上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睡了之后,又很警醒,稍有点动静就会惊醒,醒来之后,又没法那么快睡下而已。”
容谦低叹:“我一直以为你的病好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满殿的下人谁也不得安生,太医院里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能安宁。再说我只是睡得较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也没有放心上。要装睡也不难,不过就是醒着的时候别睁眼,别说话,别乱动,装成一直在熟睡就好。”
燕凛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本来他的失眠就是少时心情郁结太深所致,偏一直耽误了治疗,病势始终没有好转。
而在当年刑场事变,容谦飘然而去,燕凛向封长清问出真情后,这病情就越发严重恶化起来,大半个晚上都是辗转难安,只有极短的时间,才能拥有极浅的睡眠。而只要略有烦心之事,就往往是彻夜不能入睡。
之所以,他能没有明显的表露出疲态,一来是他年少,身子骨好,底子硬,这样长久的睡眠不足,也能熬得起。尽管这是在透支未来的健康。二来,则纯粹是因为他的性子刚烈坚强,这样的苦楚,只一个人忍耐下来罢了。
只是到如今猎场事变,容谦生不如死,燕凛病势才真正恶化的一发不可收拾,不管身体再怎么疲惫,不管心灵再怎么知道,必须要睡,精神却总是陷在深深的绝望里,反反复复的自我剖析和折磨,一刻也不能给自己安宁。
可是,那么多国事政务逼在眼前,容谦在养伤期间,也需要他去支持安慰,又断断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来,万般无奈,才只好让太医用药,强行催眠了。
容谦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长夜无眠(下)
容谦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吗?”
“靖园小时候与我总是同进同出,有时候练功习武累了,同一张床睡,怕是多少曾经有些察觉的。王总管长年照料我的起居,心里可能也略略有数,只是,但凡问起,我一概不承认,他们也没证据。天长日久,我也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而且,时间长了,我装睡装得炉火纯青,他们也就渐渐释疑了。”
容谦也是发觉了,燕凛装睡装得确实很成功。他可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并且保持舒缓平和的呼吸,如果不是自己灵觉远异常人,夜深人静时,两人相隔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判断得出燕凛心脏跳动的速度,怕也无法看出真相来。
如此几乎完美的伪装,必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容谦也是凭此才确定了,燕凛的失眠症,其实有非常漫长的历史。
他轻轻叹息:“一直没有人察觉吗?连皇后也不知道?”
燕凛脸色微红,迟疑了一下。毕竟这种夫妻之间的秘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只是,在心间,他却又觉得实实无法拒绝不答容谦的任何问题:“其实,我本来就睡得浅,睡觉时,身边若有什么变动,就更不容易睡着了。刚开始和乐昌在一起时,其实我一直没真的睡过,只是怕她多想,所以总是装睡。但后来,慢慢习惯了她在身边,知道她和靖园,王总管一样,都是待我极好的人。便也能放松许多,在她身旁,也可以略略睡一会了。只是在其他几个妃子处。我尚不能这样放松自在。不过,倒是谁也没有察觉我的病。她们都还是年少的女子。也没与男子亲热相处过,我掩饰得又很小心,哪里就会被看得出来。”
容谦默然。不曾失过眠的人,很难想象得出,那样一夜一夜。永不止息的痛苦。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至,明明每一分肌肉,每一根血脉都喊叫着渴望哪怕只是一瞬的休息,可精神就是不肯放松的滋味,简直能让人痛不欲生。
就是容谦自己,如果不是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受伤痛折磨,日夜不能入眠,怕也无法真正体会这种滋味。
而这个风光辉煌。居于万人之上的少年,年年月月,无数个夜晚。一个人,咬着牙。忍着内心的煎熬。精神的折磨,顶过挨过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却还要装做无事人一般,倔强的不肯对天下人示弱,倔强的不愿意有负自己曾经的期望,倔强的不舍得所有爱护他的人为他担忧。
“容相……”身边燕凛在轻轻的喊,容谦却神思恍惚,不能答话。
一直一直,自己身边知道旧事真情的人,总是在说燕凛对他关怀不够,在意不够,所以才会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可是他自己呢?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里,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保护照料,他不是照样不知道燕凛暗中所受的痛苦吗?
不经历这种事,不会了解这种悔恨,不明悟这分心境,不会明白这份懊痛,对燕凛有多少分心疼,对自己就有更甚十倍的责备。将此心,比汝心,才更加明白,从自己受伤以来,燕凛是怎样对自己进行折磨伤害的。
容谦心中痛得难当,脸色都慢慢苍白下来了。
燕凛看容谦神色不对,心中有些惊忧,伸手去拭他的额头:“容相,可是不舒服……”
容谦伸手,轻轻抓住燕凛的手,只定定睁眼看着他。
内殿里,一片空旷清寂,所有的宫人都因为容谦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而在殿外守着,殿中连烛光也没有,只是床帐四周,吊了许多夜明珠,散发着清幽的光芒,照得这一片方寸之地,犹如神仙幻境。
燕凛只觉容谦的眼睛幽深得看不见底,让他的心神都沉入其间,不能也不愿挣脱,只感觉容谦的手轻轻一拉,虽然手上根本软弱无力,但燕凛半支起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顺势伏了下去。
下一刻,感觉那手臂轻轻的把自己环绕,然后,渐渐开始用力。
燕凛默默的伏在容谦胸前,一手悄悄撑着床,不敢真把上半身的重量压在容谦的身上。只是安静的感觉着,伤病在身的容相,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想要用那已经使不出大力的手,把他更紧一些的抱在怀中。莫名的,眼眶便热了起来。
他心里有些惶恐。这么大的人了,若是半夜里在容相怀里哭出来,真是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只是,心中的那种温暖激动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多少年之前了,几乎就是在前生,无数个夜晚,也是在这清华宫,也是在这龙榻上,也是这个胸膛,这只手臂,一直护着他,守着他,给他温暖,驱尽冷寂。
只是后来,一点点长大,幼时的天真,便被世情风霜染得尽了。
原以为,那年幼时永远围绕着他的温暖,再也不能尽得,却原来,那份心意,那份关爱,一直,一直就在他的身旁,从来也不曾离开。
燕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