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5-巴黎的盛宴-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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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还有一个美国人,海明威不认识。这就是住在弗莱律斯街的格特鲁德•;斯坦。海明威第一次到她家时,他27岁。在她眼中他十分英俊,对人也非常尊重。夫人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因为他不仅可以替代那个因毁坏一把椅子被她赶出门的艾兹拉•;庞德,而且他比庞德更加优秀:他乖乖地坐在她的面前,安静地听她讲话,并且还征求她的意见。他不是还请她到他的住处去看他的手稿吗?
他拿自己的手稿给她看,他觉得它们写得不赖,但小说中有一段非常蹩脚。出于指导他的目的,她让他读了她的最新作品《美国人的素质》。海明威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才称得上是著作。格特鲁德•;斯坦在她的《阿丽丝•;道格拉斯的自传》中写道:“海明威对她讲,他和他这一代人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将他们的一生用于设法将这本著作发表,让它与读者见面。”
的确,后来他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他重新抄写手稿、校对小样,为它的出版帮了许多忙。这位大男子汉十分和蔼可亲,十分忠心耿耿。当格特鲁德•;斯坦建议他退出新闻报业,全力投身于写作时,海明威双手紧贴裤缝,做出立正的姿势发誓,并且他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毅然决然地回到美国工作,目的是当他返回法国时,不再从事记者工作。
真是一个好学生。在格特鲁德•;斯坦和舍伍德•;安德森一起谈到海明威时,异口同声地说:“一个多么好的学生啊!”
为何指出他这样的优点,而非其他的优点呢?格特鲁德写道:因为他有两位好老师——舍伍德•;安德森和她本人格特鲁德•;斯坦。是的,她的确认为是他们二人共同培养造就了这个小家伙。同时,她也不否认他有才能:他善于囫囵吞枣,不懂的东西也能记住。她拿他同德朗比较,海明威的身上透出一种带古老韵味的现代气息。
海明威的看法显然不同。首要一点是他来格特鲁德•;斯坦家经常是单独一人,因为女主人不喜欢夫人们跟着来见她,她们由阿丽丝•;道格拉斯照顾。
海明威也喜欢这样的拜访,他不仅可以尽情地饮酒,而且可以慢慢地仔细欣赏挂在墙壁上的精致漂亮的油画。他与女主人之间的谈话也不错,起码不令人讨厌。没有外人在场,她更加轻松自在,谈论的主题更多涉及造物主们生活的闲话,而不是他们二人的创作与作品。她不惜花费时间给来访者开的性教育课十分荒唐可笑:她竭尽全力想说服对方相信,男人之间的同性恋是肮脏的、堕落的,而女人之间的同性恋却是美丽与高尚的。
其实,格特鲁德•;斯坦吸引海明威的只有她的作品,仅此而已。他觉得她的《美国人的素质》有一些优点,但也存在缺点:过长、重复、缺乏条理。他尽力撮合该作品的出版、校对小样都是出于友谊,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然而,他们最关心的话题仍然是紧紧围绕格特鲁德•;斯坦自己:她的生活、她的著作。斯坦小姐希望她的著作能在《大西洋月刊》或者《星期六早报》上发表,她认为海明威根本别指望在这些报纸上发表东西,因为他还没有资格,他并非一个好作家。其他的美国作家或使用英语的作家也不比海明威强多少。
在格特鲁德•;斯坦眼里,所有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作家都只满足于整天泡酒馆,不顾一切地酗酒,他们是“被毁掉的一代人”。从那以后,鉴于它的荒谬,这已经成为一句名言。
由于格特鲁德•;斯坦无休止地侮辱这些年轻作家,乃至所有人,最后发展到同过去常去她家的许多朋友闹翻了,只有胡安•;格里斯例外,因为他当时已经不在人世了。包括她的哥哥莱昂•;斯坦在1934年出版的回忆录中,也同其他人结盟一致反对她。勃拉克、毕加索、查拉、马蒂斯和萨尔蒙后来都分别发表文章批评这个女人的胡言乱语、贪天功为己有,为自己戴上了许多桂冠,而且说她不是根据作品本身的质量,而是根据个人喜好评论他们的绘画作品。
比其他人更加宽宏大量的海明威也对她烦了。后来只同意去见她,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她亲近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在很久以后——60年代,他去世前不久才恢复。在自杀之前,他为怀念青年时代在法国巴黎度过的自由浪漫生活,撰写了《欢乐巴黎》。
III 蒙巴那斯,开放的城市(一)第132节 一位犹太游侠(1)
他的帽子扣在后脑勺上,绝对不像一个富有吸引力的迷人画家,反倒酷似上世纪末纽约百老汇大街剧院的一个戏剧人物。他上吊自杀之后,我更愿意经常回忆起的是他在多姆酒馆那天晚上的样子。
欧内斯特•;海明威
漫步在蒙巴那斯大道上,要上格特鲁德•;斯坦家,或者是要去西尔维娅•;比奇的书店时,海明威总从多姆酒馆门前经过。每次他都见到一个男子坐在一张桌子前作画。有两个姑娘在旁边陪伴着他。一个是褐色头发,另一个年龄很小,但很漂亮。那位男子穿着十分考究:蓝色西装,领带、浅色衬衣熨得平整,皮鞋擦得锃亮。脖子上挂一条雪白的真丝长围巾,一顶瓜皮帽扣在前额。脸色稍显灰暗,黑色的眼珠发出深邃的炯炯目光,但在眨眼间时而流露出无限的忧愁。他的嘴角上叼着一枝卷烟。
他打了个手势,请海明威到他身边去。
“跟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海明威要了一杯啤酒。画家说他有钱,可以喝威士忌。接着,他向作家介绍说那两位女孩是他的模特儿,并且推荐一位给作家,还答应让出他的画室给他们消遣使用。于是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酒馆的服务生给他们送来账单时,那位男子接过那张纸,揉皱,开始在上面作画。接着他拿起一根火柴,点燃那张纸,然后将火扑灭,再拿起那张点燃过的纸在仿羊皮纸上来回移动,稀释了原来纸上的咖啡渣线条,三下两下就勾画出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在作画的同时,他还不停地和周围的人们说着话。他的声音温和而甜美,带点儿中欧人的口音。他一边用苏打水稀释着他的水彩画,一边向他邀请来的客人提出无数的问题。聊着聊着,又一幅画完成了,画家朱勒•;帕森Jules Pascin(1885—1930),祖籍保加利亚的美国画家和雕刻家。把它扔在他的椅子上,又要来一张纸,接着画……
海明威离开他们后,帕森向两位姑娘提议再为他干一杯,然后他们到了阿尔费雷多餐馆。那里的饭菜档次很低,但价格却很高,让帕森有一种他在巴黎的高档餐厅邀请自己的贵客用餐的感觉。
午夜12点时,同他们一起吃饭的共计15人,包括其他模特儿、画家和一帮夜间游荡的闲人。帕森为大家付过账后,他们就到蒙马特尔或者蒙巴那斯的一家妓院打发剩余的夜晚时光。他们中有的上楼,有的在一层待着。帕森继续画那里的姑娘。时而许多人围着夸奖他、赞美他,大家一起开怀大笑;时而他一个人带着铅笔、画笔和酒杯,躲在一个角落不停地画着。他喝得很多,喝得过多。他的朋友们常常玩弄诡计,用别的饮料冒充酒灌他,而他却从来学不会他们使用的技巧。
哪里热闹,那里就准有帕森。他能经常带领他的那一帮人搭乘朋友的汽车到乡下或马恩河边游玩。他带的人中总是女人比男人多。下水游泳冲澡时,他们常常半裸露着身体一起吃冷餐,一起喝酒。晚上很晚回到城里,还要到一家酒吧去告别一天。
帕森每星期起码发出一次大量的请柬或气压传送卡,邀请他的朋友们到他家——克里西大街36号来做客,而且可以带愿意带的任何人来。
最先到达的客人总见到主人还穿着睡衣在剃胡须。他带着满脸的肥皂沫在走廊里悠闲自在地游荡,而他最宠信的模特儿们却跑前跑后,为摆放火腿、鸡、羊腿、酒和饮料而忙得不亦乐乎。
艾伊莎是帕森在大街上发现的一个黑白混血儿。她出生在法国的下加莱省,对帕森最忠实最依恋,但也时而为基斯林、凡•;东根、藤田及其他许多画家当模特。她也为在画室内腾出更多的空地给大家活动而帮着摆放椅子和坐垫,整理家具。人们将在一起唱、跳、喝、笑,也许还有一支管弦乐队来演奏……总之,活动将是简单而隆重。这将不会是凡•;东根式的社交聚会。活动结束时,帕森也许突发奇想,提议大家去马赛附近的圣特罗佩海湾玩一趟。他已经这样干过一次。那天拂晓,五十来个吃喝玩乐之徒临时决定乘上火车到了海边,在狂欢畅饮了几天几夜之后,一个个醉醺醺地返回了巴黎。
另外一次,帕森在马赛宴请他所有的朋友。因为座无虚席,他一个人到隔壁的餐馆吃饭去了。这是弗朗西斯•;卡尔科讲述的有关帕森的一个故事。这未免有点儿过于离奇,也许是卡尔科编造出来的。但这也无关紧要,不管怎么说,它完全符合帕森的天性:他喜欢热闹,喜欢到了发狂的程度。他绝对无法忍受独处的时光,这对他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他最大的嗜好是请大家一起喝酒……如果你没钱,又想喝酒,那就去找帕森。他整天无忧无虑、喜气洋洋,他十分风趣,能够讲许多幽默的故事,也采取各种办法激励周围的人们讲故事,并且认真地听他们讲,大家边讲边听边喝。喝醉了,大家,包括酒馆里的所有人,开始狂饮乱舞,纵酒狂欢。喝得愈多,他们愈高兴、愈狂热……然而,人们发现他偶尔也痛苦,似乎有一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感觉,甚至在蒙马特尔,周围到处是朋友的时候,他也会这样。
[摘自弗朗西斯•;卡尔科的《20岁在蒙马特尔》]
III 蒙巴那斯,开放的城市(一)第133节 一位犹太游侠(2)
凌晨,帕森替所有人结账之后,单独回到家中。醉醺醺的他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
上午,他养活的其他女孩子来了。他常常把她们打扮得怪里怪气,供给她们吃喝,以她们为模特儿创作绘画作品,有时也同她们上床……她们给他买颜料,为他整理房间。这些女孩中间有跳舞的,他就给他们上舞蹈课,其他人学习当厨师或女仆。从理论上讲她们都有各自的分工,但这些分工丝毫不影响她们穿上十分性感的轻薄透亮的服装和花边衣裙,为帕森做绘画模特儿。他既是她们的雇主,也是她们当中有些人的情人,但他是她们所有人的朋友。
这些女孩子都十分年轻。帕森从未想过让她们回家,更何况她们中的多数根本无家可归,其余的人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是一间陋室,或者是在街头巷尾临时搭的小草棚子。于是她们就都住在他的家里。她们裹着被子睡在沙发上,甚至睡在地板上。帕森很喜欢平民家孩子的俭朴作风。
正如帕森的同胞画家乔治•;帕帕洛夫所说:“帕森是一位东方画家,同时也是一位被驱逐、遭虐待而背井离乡的犹太游侠。”他为人豪爽、慷慨大方。他供养着一大帮人,他离不开她们,她们整天围绕在他的身边,无论他参加舞会还是酒会,总有这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尾随其后。“人们经常可以见到在帕森做东的餐桌周围坐着各种肤色的人”,他的一位朋友,同时也是每餐必到的宾客皮埃尔•;马克•;奥尔朗指出。[摘自1995年出版的皮埃尔•;马克•;奥尔朗的《帕森之墓》]
帕森与莫迪利阿尼一样不吝啬,无论是他的绘画作品还是钱,谁想要他随手拿起就送给谁,谁需要什么动手就可以拿走。他常把自己使用的物品送给他十分欣赏的朋友,把餐馆里结账的零钱送给在同一餐馆就餐者中最穷的人。当朋友去他家买画时,帕森让他任意选,答应以后邮寄账单给他再结算,显然这只是一种托词而已,他根本不向他们邮寄结账单:这是向他人送礼的一种方式。
在他的画室有一个抽屉,里面经常放满钱。当有朋友手头拮据时,他对朋友讲:“开开抽屉,需要多少就尽管拿好了!”
他的绘画作品有时被盗,因为抽屉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没有他的一幅画值钱。由于他的作品销售得非常好,于是市场经常出现临摹复制品。帕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泛滥。他赚的钱对他来说绰绰有余,假如他是一个讲究外表富有的人,他完全可以像毕加索和德朗那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