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蒋子龙-第9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班机。
前一天晚上,一位作家看来并无恶意,更不像开玩笑,却说出这样祝福的话:
“希望你们不要发生空难!”这一段时间飞机事故确实多。但为朋友送行说出这样
的话,不是失口就是缺乏教养。
为什么不前不后不早不晚偏偏在这种时候,在这种不该失口的事情上有人失口
呢?
总之是不祥之兆,搞得大家心里很别扭。
一位老友好心好意地提醒我们,要不要带点方便面和蚊子香?旅游局的人又说
缅甸非常好,风光绮丽,民风淳朴。
我们到底对缅甸知道多少?
再加上我在出发的前一天上午还在赶稿子,思想尚未转到缅甸上来,没有为出
访做好充足的准备,实际上也不知该如何准备。胡里胡涂,别别扭扭地就上了飞机。
反正是人家请的,到了缅甸再说吧。但愿能平安到达仰光。
坐稳后系好安全带,我便闭目合十,开始念经。驱赶那位作家的失口给我们带
来的晦气,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把心里的所有事情都留在国内,清清净净、空空大
大地接受缅甸。
飞机准时起飞了,非常平稳。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感觉好多了,才睁开眼睛,
停止念经。后来翻译汪晓蓝告诉我,登机后她们看我一念经,就松了一口气,也很
感动。在什么人都有的公共场合能够旁若无人地打坐念经,需要真诚,也需要勇气。
缅甸是个古老的佛教国家,倘若团长端着个无神论的架子,与人家格格不入,她们
几位就不好办了。
我们这是个中国作家代表团,其组成还有四川的老作家王火,上海的诗人、电
影剧作家冰夫,北京的老编辑王扶。冷了有“火”,热了有“冰”,倒了有人“扶”。
王火说团长和翻译正好是“蒋汪合流”。这是个真正的作家团体,每个人性格不同,
才华各异,谈吐诙谐多智,又相互照顾,都有很好的修养。所以大家在一起很快乐,
半个月内成了好朋友。组团时客客气气,解散时难舍难分。每个人都有一串故事。
飞机升入万米高空,地面已经看不见了,那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也随之消失了。
但团团片片的祥云又制造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地面”,这“地面”托浮着机身,让
人感到飞机下并不虚空,没有高悬的感觉。所以云是空中航行不可缺少的伙伴。飞
机飞得轻巧悠然,似乎并不在意它所负载的责任和重量,毫无压力。舷窗外的白云
越来越纯净,纯得透明,白得刺眼,白到极致忽然生出色彩,红黄蓝紫,如同魔毯
在飞机前面铺展开来。这魔毯瞬息万变,突然在中间托出一个滚圆的巨大的太阳,
黄黄的,没有光焰,没有热度。随之云彩也幻化出亭台楼阁,山川树木,一派创世
纪的景象!我感到在太阳后面应该走出手拉手的亚当和夏娃……
3 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昆明机场平安降落,下人上人,稍事休整。再度升空后我
发现机舱里多了两个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心里长舒一口气:皇历是错的,今天是好
日子,就该出行!绝对会平安无事,这次缅甸之行一顺百顺,一定会很圆满。
一点不错,我们的班机准时平稳地在缅甸的首都仰光降落。近几年我多次乘坐
中国民航的班机,像这样准时的时候还真不多。
在舷梯旁有一队手持鲜花的缅甸少年儿童,我猜测一定是来欢迎机上的两位大
和尚的。果然是佛教之国,重佛敬佛。但不知这两位法师是缅甸的和尚访问中国归
来呢,还是中国的和尚来缅甸访问呢?我们让出机舱内的走道,让两位大和尚先下。
走在前面的一位大头圆面,沉静,慈和,真好法相,让人顿生亲切和信任之感。
下机后我向来接我们的中国驻缅甸大使馆的一等秘书韩学文打听,才知那两位
大和尚是中国佛教代表团,一位来自西双版纳,一位来自德宏州。晚上还有一班机,
沈阳杂技团将来缅甸演出……今天可真是黄道吉日!
仰光美得不可思议,是个绿色的城市,街道和建筑物掩映在繁茂的树木之中,
红花托着白墙,草地对应着阳光和蓝天,照耀整个城市的则是大金塔。
我的车紧随在警察的开道车的后面,一进仰光就看见了这座举世无双的“瑞达
光佛塔”。每个人见到它的第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大金塔!
它是仰光的标志,也是缅甸的象征。每年有成百上千万人从世界各地来到仰光,
主要是为了参拜大金塔。它金光熠熠,突出而不孤傲,惊人而不骄人,神圣而又神
秘。与整个城市的风格、气氛非常谐调。
仰光没有摩天大楼,楼房多在6 层以下,式样各异,少有相同的建筑物,与热
带品种繁多的植物正好相称。整座城市建设规划得很有文化品位。马路的便道上徘
满私人的小汽车,我想起刚才缅甸作家协会的主席吴妙丹到机场去接我,就驾驶着
自己的日本尼桑轿车。可见缅甸人是很富有的……
汽车把我们送到茵雅宾馆。宾馆大门口还在燃放鞭炮,站着一大群服饰鲜艳的
人,宾馆前面的广场上停满小汽车。这里正在举行婚礼——太好了!
我们到哪里不是碰上吉人,就是碰上喜事、好事,是我们有福气,还是我们来
到了福地?
宾馆豪华宽敞的大堂里洋溢着喜气,但并不嘈杂,不影响宾馆的正常业务。总
台照样为新来的客人办理入宿登记手续,服务员照样为客人搬运行李,接来送往。
一楼商场里的金银珠宝,灿灿生辉,更增加了一种富丽堂皇、吉庆欢乐的气氛。
新娘一身雪白的嫁衣,白纱在地上拖了老长。所有女宾客无论老幼都打扮得花
枝招展,珠光宝气,发髻上插着鲜花,新郎一身黑礼服,显得庄重大方。男宾客一
律缅式装束,上身有点类似中国老式的带疙瘩襻纽的长袖褂子,下身是筒裙,脚穿
拖鞋。大约有三四百人,真是豪华婚礼。摄影机、照像机,灯光闪烁。庞大的结婚
队伍跟在新郎新娘的后面,穿过大堂,进入后楼的宴会大厅。大家都彬彬有礼,很
有教养,或者只笑不说话,即便说话声音也很轻很低。还有一些小孩子,也没有对
这座大宾馆表现出丝毫的好奇心,并不东游西逛,也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兴趣只
在婚礼本身。因此几百人的婚礼不仅没有给宾馆添乱,反而成了一大景观,来自各
个国家的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在宴会厅的门口摆着两个大礼品架子,类似百货商店
的货架,上面摆满了亲友们送的礼品。我出于职业习惯顺便打听了一下这样的婚礼
要花费多少钱?缅甸朋友说需4 万元左右。我看见札品架上有好几个直径在70 公
分左右的银盆,精美至极,既可实用,又是很富特色的工艺品,每一个标价都是4
万元(按官方汇率合6600 美元)。
我的房间在4 楼,走进去很凉爽,把32℃的高温挡在了门外面。房间高大,宽
敞,干净,舒适,应有尽有。一张宽大的柚木写字台,晚上可以在上面记点东西。
电视机有十几个频道,一天24 小时都有节目,还可收到香港的中文台。更令我满
意的是窗外有个很大的阳台,可以在上面练功、做操,甚至可以跑步。最重要的是
我的阳台还对着大金塔。白天它金辉耀眼,到晚上,在一片夜色中唯有它仍然光芒
闪烁。每晚临睡前,我都站到阳台上对着大金塔静静地站一会儿。
神奇的佛塔建在了一个神奇的位置上,下午我们坐着车在仰光市转来转去,似
乎在任何一个角度,进入任何一条陌生的街道,都能看到大金塔。它好像对我们在
不断指引,提示。只要看到大金塔,就能确定我们宾馆的位置。
夜里我睡得很香,在大金塔下有一种安稳感,何况宾馆里又是这样安静。
在沉沉睡乡里我忽然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非常悦耳,又熟悉,又陌生,勾起
了我一种渺远的记忆,在童年?还是在家乡……我渐渐醒来,听出是鸟的鸣叫。不
知有几千只,或者几万只,才组得成这般雄浑动人的天籁大合唱?
我睁开眼,屋里还是一片漆黑。打开台灯看表,刚过5 点钟,但睡意全消,觉
得精神很好,觉已睡得足够了,便起身走到阳台上,天际刚有一丝泛白,大金塔还
在静静地闪着光。宾馆停车场后面的树林梢头落满了鸟,甚至偌大一片树林竟不够
鸟来占的,你争我夺,忽起忽落,叽叽啾啾,千鸣百啭。
鸟群为什么这般兴奋?莫非今天又是个好日子,又有喜事降临?
难怪缅甸的青年人都希望能在这里举行婚礼,或许茵雅宾馆正座落在一块风水
宝地上……
在这样美妙的早晨——况且这又是来缅甸后的第一个早晨,再回到床上去睡懒
觉,简直是一种罪过!
我换上外出必备的游泳裤——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宾馆后面有水光,外面
套一条浅色长裤,上身是短袖蓝色运动衫,学缅甸朋友赤脚穿拖鞋便下楼了。外面
空气湿润而清香,天已放亮,我可以考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了。
茵雅宾馆似乎是按照这样的原则修建起来的:让客人既能享受现代物质文明,
又能看到原始风光的野趣。它的后面被浩大的茵雅湖拥抱,碧玉斑斑,清流泱泱,
岸边长满连宾馆服务员也叫不出名字的奇树异花。宾馆的前面则像一个野生植物园,
绿色是立体的,最底层的是遍地的青草,草叶像中国的韭菜一样宽大、油绿、水灵,
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像绿绒毯,铺满角角落落,看不见土,凡有土的地方就铺着这
样的绿绒毯。青草的上面是热带灌木和一朵朵、一串串、一片片的野花。灌木和野
花的上面是参夭大树,有些树干之粗三五个人伸开手臂也抱不过来。在遍地皆芳草
的森林深处有弯弯曲曲的石板小径,早晨时间有限,我没有走到头,不知这片森林
到底有多大。这个地方太美了,豪华宾馆世界上多得很,但把豪华宾馆修在这样一
个野趣天成的湖边密林深处,恐怕就极少见了。我想下湖游泳,脱了长裤才发现水
面上有蛇游动,不知是否有毒,遂不敢造次。由水蛇看管这片偌大的湖面,可比在
岸边立个“禁止游泳”的牌子管用多了。于是穿上长裤重回林子,放开喉咙纵情长
啸,加入群鸟的台唱,十分痛快。
今天的确又是个好日了,我们上午的第一项活动就是去看大金塔。
缅甸有个规矩,任何人进佛塔必须赤脚。大金塔建在一个高高的有半个足球场
那么大的基座上,有东西南北四条宽阔平缓的楼梯可登上基座,进入金塔。楼梯的
两边都是小商店,专卖佛像、鲜花、供品、香烛和佛教的纪念品,花花绿绿,醒目
而又兴旺。进楼梯前就要脱鞋,四条楼梯外面各放着一片拖鞋和少量皮鞋、运动鞋。
穿皮鞋、运动鞋来的都是外国人。游人不必担心,别看是一片片无人照管的鞋阵,
既不会丢失,也不会拿错。除了步行的四道楼梯外,通大金塔正门还有一条电梯,
我们的车队则停在电梯的入口处,大金塔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在电梯外铺了红地毯,
放了一排凳子,让我们坐着脱鞋。
缅甸国家出版事业董事长陪我先登上电梯,电梯很长,渐渐地靠近大金塔,心
里不觉生出一种静穆和虔诚。下了电梯,眼睛突然为之迷离,一时被大金塔的辉煌
惊呆了!来不及细看,大金塔管委会的人递给我一把鲜花,应该先去拜佛然后看塔。
我走进佛塔,里面恢宏壮丽,佛陀居中而坐,法相生动可亲。我把鲜花插在佛
陀脚前香案上的花瓶里,这才真是“借花献佛”。然后点着蜡烛,点着香,陪同我
的董事长不知为什么突然加快了动作,已经在佛陀前的地毯上跪倒了。我想其他陪
同来的缅甸朋友和我的团员们都在后面看着我怎么办,据说有些代表团的团长到这
儿就不跪,不知是不敢跪,还是不想跪?我不管别人怎样,来到佛国怎可不拜佛?
不跪又怎么叫拜?我没有丝毫的游移,很自然地跪下去了,合十,磕头,许愿。事
后王扶果然对我说:“你在前面一拜,我们就好办了!”拜完佛,汪晓蓝代表我们
向大金塔捐了款。主人请我们到另一个房间里喝茶,吃点心,拿出一个堂皇的大本
子让我题字。那种场合没有时间思索,急急忙忙写了八个字:“金塔辉煌,佛光普
照”。然后谢绝主人的美意,走出来仔细欣赏大金塔。
真巧得很,又碰见了在飞机上遇到的两位大和尚,来不及说话,只相互点点头。
这时候,任何人站在大金塔下,其全部注意力必然被塔所吸引。岂止是吸引,它的
伟力,它的完美,能够霸占人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