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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我是蒋子龙-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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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浪费宝贵的考试时间。家长们也都愤愤不平,但官员坚持要进考场,最后
只好让他一人进去,随员们留在门外,记者隔着门上的玻璃为他拍了几张照片。
    上午的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又回到考场外面等候
女儿。在考场的大门外面家长们排成两行长长的厚厚的人墙,等待着自己的孩子从
考场内出来。家长们此时的心情格外敏感,看到最前面出来的考生脸色沉重,有位
家长禁不住说,看来题够难的,孩子们没有考好。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紧张地根据
考生的脸色猜测试题的难易程度,猜测自己的孩子能考得怎么样。有个女孩阴沉着
脸,来接她的可能是她姐姐,一出考场她就对姐姐说,你安慰安慰我吧……不等另
一个姑娘说出安慰的话,她竟呜呜地哭起来了。
    我的女儿出来了,她也看见了我,远远地向我招了招手,笑了。女儿的笑清纯
而灿烂,令我们夫妻百看不厌,她平时的一笑都能解我的心头百愁,此时这一笑,
不管她实际考得怎么样,我的心里立刻也阳光灿烂起来。竞争是激烈而残酷的,哭
和闹都没有用,就应该咬牙,坚持下去。我的女儿在考后能有这样美丽的笑容,即
便她考不上大学,我也是满意的。我拧开矿泉水的瓶塞,让她喝个够,她此时需要
补充水分。看着她喝水的样子,我有一种幸福感。在回家的路上她向我讲了作文是
怎么写的,还问了几个她拿不准的问题,比如《唐璜》是不是拜伦的代表作?我告
诉她,她答对了,作文写的也可以。但不论上午考好了。还是考得不太理想,都忘
记它,不能浸沉在上午考试的兴奋里,赶紧让脑子进入下一门要考的功课。
    就这样我每天往返考场四次,把女儿送进考场,她出考场后把她接回家。
    她不再拒绝,反而觉得这样很方便,我成了她的同伴,她的管家,她的保镖,
平时我们各忙各的,虽然父女关系也算亲密,但不像这样同甘苦共患难,有一种父
女加战友的情谊。加上口试三天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女儿
在家里不再享受特殊照顾,每天开始由她洗锅刷碗,西洋参制品之类的东西当然也
没有了。女儿故意大喊大叫,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高考刚结束一切优惠政策就都撤
销了,还不如继续考下去哪。她把满是尘土的清脑器和只喝了一小瓶的太阳神口服
液都扔还给我。
    我也有同感,很怀恋女儿高考的这段时间,大家目标一致,团结紧张,互相体
贴,每个人的脾气都格外好,说话轻声细语。我也不用写作,只扮演老勤务员的角
色,忠心耿耿,心细周到就行,享受了平时享受不到的许多快乐。
                              5。车过沧州城
    列车一开出杨柳青车站,我就觉得快到家了,虽然离我真正的家乡还有200 多
里地……
    我要去石家庄开会,同行的柳溪同志也是沧州人。买票的人也许有意要成全我
的思乡之情,才买了这趟路过沧州的车票。以往我去石家庄,都是乘绕道北京的列
车。
    良王庄、独流、静海、陈官屯……多么熟悉的站名,一站一站离我的老家越来
越近了。这趟路线我记不得走过多少遍了,上学的时候,每逢寒、暑假都要回到家
乡来过,趴在窗口,看着铁道两旁的庄稼地,数着路基旁的电线杆子,比较着各个
车站的大小和站房风格。能滚瓜流熟他说出,自沧州到天津之间的每一个车站的站
名,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
    在这之前我已有几年没有回过豆店,有几十年没有进过沧州城了。沧州城留给
我的印象还是那笔直的进城大道,连在一起的建筑,神秘的气氛,还有那粉红色的
冰棒。我第一次知道人间有冰棒这种东西,就是在沧州城里,把舅母给的钱几乎都
换这种东西吃了,回到家里认真地泻了一次肚,大概肠胃不适应这美妙的洋玩艺儿。
小的时候我盼着过年,正月初二可以到赵官屯给大姐和舅父舅母拜年。赵官屯离沧
州城很近,拜年只是几分钟的事,然后就可以带着拜年挣来的“压岁钱”,到沧州
城里尽情地玩一通。
    在我的心目中,沧州是个神奇的世界,大的了不得,有许多我闻所未闻、见所
未见的新鲜玩艺儿。它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城市,印象深刻,感受强烈。
    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一听人谈起沧州,就不能无动于衷!
    几十年来,我去过不少著名的大城市,也见过东欧和北美的一些美丽城市,但
让我感到亲近,并常常进入我梦境的还是沧州和我的家乡——豆店。
    真是奇怪,我在家乡只长到14  岁就到天津去读书,然而一做梦就回到家乡。
    那高高的土房,村外的水坑,可摸鱼可洗澡,那比两边的土地低大截的土道…
…却极少梦见我已经习惯了的城市和城市生活。
    播音员报出“兴济”车站,我走出包厢,坐在车厢过道临窗的小凳子上,拉开
窗纱,双眼紧盯着东面的景物,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我熟悉的标志。不知为什么没有
看到飞起落下的飞机,没有看到机场的护场沟和高高的土堤,机场东面就是我那可
爱而又穷困的故乡。豆店的好地多在西洼,全被机场占走了,原本不算穷的村子一
下子“破了风水”。再加上人祸天灾,使外出讨饭的“副业”兴旺起来!
    我心里翻起一阵疚痛,多灾多难的家乡!如今总该好了。我真想就在姚官屯下
车,回豆店看看。列车傲慢地在姚官屯站牌的前面呼啸而过,这是怎么回事?姚官
屯虽不是大站,因为有机场的缘故,有些特快列车还要在这儿驻脚,我们坐的是
“直快”,怎敢如此藐视姚官屯?
    我只是想想而已,当然不敢贸然下车,打乱全盘计划。
    沧州城变得陌生了,厂房、烟囱、管道、高大的建筑挡住了我的视线,记忆中
的旧城看不见了,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了。
    我们一路谈着沧州,谈着各自的童年。
    那次到了石家庄,郑熙亭同志在宾馆迎候,他也是沧州人,还在我们村“劳动
改造”过。真是无可争议的同乡!晚上他陪我看裴艳玲的《夜奔》。
    前不久在全国戏曲会演中,裴艳玲获得表演特等奖。河北省授予她“优秀河北
梆子表演艺术家”的称号,并给她记一等功。这位声震艺坛的名角儿也是沧州人,
老家是肃宁傅家佐村……
    沧州,沧州,走到哪儿都离不开沧州,到处都会碰到家乡人。沧州像我的梦一
样大,像梦一样美。像梦一样永远跟着我。
                          6。留恋我的“多用斋”
    1987  年,《光明日报》的编辑约我为报纸写一篇“我的书斋”的文章。可是,
当时我面对我的寒碜的住所,不免有些尴尬。
    “我的书斋”,这听起来是多么清雅,让人赏心悦耳的所在。
    无疑地,那时我也有个读书写作的地方,但那叫“书斋”吗?在我的想象和希
求中,“书斋”可是另外一种样子。可不叫它“书斋”,又叫它什么呢?
    不是它选择了我,也不是我选择了它。我拥有它完全不是因为我喜欢写作,仅
仅由于我“参加革命”近30  年,理应有块属于自己的空间。是生活把它分配给我,
或者说是命运把我塞给了它。我能成为一个“写匠”也多亏它。
    我们相互依存,充满感情。虽然它地处郊区,是大地震之后盖起的简易居民楼
中的一间,夏天小贩的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冬天西北风呜呜怪叫,
好像随时都可能再次发生地震。但我对它还是充满了依恋。我最快心的事情莫过于
躲进它的怀抱,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看点自己想看的书。
    它的空间有限,但用途很广。它是我们家的经济、政治、文化的“活动中心”。
我无法按自己的兴趣和风格来布置它,只能按“家庭首府”的需要来安放东西。
    房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蜂窝煤的炉子,靠它取暖做饭。吃是活着的
第一件大事嘛!一张单人床也是必不可少的,据说床铺南北方向置放为最宜,这是
由于地磁的作用对人体有好处。因我的房子太小,实在调度不开,只好东西方向安
放。我常做恶梦,大概就缘于此。
    一进门最显眼的当然就是那两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了,它是我自己设计的。用
硬柞木制造,高及屋顶(房子小就要充分利用高空),精细而又结实,颇像两个气
概不凡的男子汉。左边悬着一把云南户撒的精钢青龙剑,右边挂着景颇刀。这两个
书架里的书都是我喜欢的,有参考价值,不借外人,而且不断更新。如今铅字和油
墨给人类造成的负担是很沉重的,许多书是不配摆上书架的。
    靠着东墙还有两个从家具店买来的书架,与我自己设计的书架相比就显得矮小、
寒酸和粗糙多了。如今人们对消费品的需求胃口越来越大,什么都要高级的,唯独
没有高级书架。四个书架都塞得满满的,淘汰下来的书就捆好塞进床底下,堆到阳
台上。在两排书架的挤压下留出一个小胡同,一头通阳台的门,一头顶上北墙。不
论房子多么拥挤,也必须留出一块空地,供我在构思或被一个句子卡住的时候来回
溜达,借助双腿有规律的运动,打通堵塞的思路。
    我只要蹲在家里,就得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书的挤压。垫花盆的是书,当茶几
的是书,柜顶上是书,过道里是书,厕所里是书,门后边是一人高的杂志垛。站在
窗前向外望是像书本一样四四方方的大板楼;推开门向后看,还是方方正正的板子
楼。狭小,拥挤,晕眩。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会感受不到城市生活里的“现代气息”?
    既然叫“书斋”,自然少不了一张书桌。但这张书桌不归我专用,谁的工作重
要谁就有权占用它。儿子那年要考大学,只要他回得家来,我便让位。
    全家人吃饭在这个房间,待客在这个房间,除夕放鞭炮、看焰火也要站在这个
房间的阳台上。所以应该叫它“多用斋”。
    在迎面的墙脚下放着一对触目惊心的巨型哑铃。这是当年我干锻工时根据自己
的力气亲手锻造的,是钢的,不是铁铸的。它无声地告诉客人们,这间屋子的主人
有多大的蛮劲,足令那些文弱瘦俏的同行们咋舌。“好汉不提当年勇”,其实我眼
下对它也是举得起玩不转了。当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积攒下的老本快吃光了。
    还有什么呢?噢,一对沙发。来两个客人正好,来三个以上的朋友就要坐到床
上去或打开折叠椅。北墙上钉嵌着一挂鹿角。东南角的书架上面有一个苍鹰的标本,
利爪紧紧抓住一块山石,翅膀张开,目光贼亮,似乎随时都可能俯冲下来。还有大
大小小10  盆花木,枝叶茁壮,很少开花。我偏爱看叶的植物,四季常绿,永远富
有生机和希望,给人以扎实稳重的感觉。花儿虽好,有开终有落,开时好看,高出
叶子一头;谢时难看,惹人怜惜。书架里、书桌上还摆了一些不值钱的工艺品。一
位风雅的朋友说:“你这屋子里乱套了,什么玩艺都有,不谐调,没有风格。”是
的,乱七八糟是我这屋子的一种格调。不仅如此,连这里的气味也是多变的。抽烟
的客人走了留下烟味,时髦的女客走了留下香水味,工厂的朋友来了谈经济,老家
来人谈农村,干部来了谈时事,同行们来了谈文艺……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气味,唯独我这间屋子里是杂味。有时一天要变好几种气
味。堪称“多味斋”或“杂味斋”。
    不管怎么说,我在自己的房子里感到轻松、自在,且有一种安全感。我是“业
余作者”出身,用唱戏的话说叫“票友下海”。写作没有规律,一身游击飞气,在
哪儿都能吃能睡能干。可还是回到自己的根据地,精神最愉快,竞技状态最好,因
此我的绝大多数作品都诞生在自己的“多用斋”里。中篇小说《赤橙黄绿青蓝紫》
是趴在缝纫机上写出来的,因为孩子要占用书桌写作业。我一向觉得孩子第一,写
作第二,至今如此。虽然作品也是自己的“孩子”。
    所谓“破家值万贯”,我深以为然。“破”而有用。虽“破”而属于自己,可
以自由支配。正因为它“破”,可以不必精心爱护,省却不敢碰、不敢摸、不敢坐
以致成为物质的奴隶的担忧。如果“破”而“多用”或“乱”而“多用”,就更加
可爱,完全值得像我这样写文来自卖自夸一番。
                          7。高层住宅里的苦与乐
    我怕冬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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