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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我是蒋子龙-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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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总以为沙漠是最擅于遗忘,可帮助自己掩藏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和东西。
恰恰相反,沙漠不仅有凝重的历史感,而且能以某种方式预示未来。
    一路走来,凡古迹文物都藏在荒沙绝漠之中。而对一代代后人构成强大诱惑的
正是这些荒沙绝漠……
    也有一片片绿洲像珠子一样点缀在这漫漫古道上,这是为行人准备的。
    当你经过长途奔命,已精疲力竭,身上的最后一滴水份仿佛也被沙漠吸干了,
戈壁滩便为你提供一块栖息地,好让你补充水份,填饱肚子,恢复力气,以便第二
天再投身沙漠。在莽莽大戈壁上只要突然出现了色,那里就有水。只要有水,树就
长得格外高,格外绿,庄稼长得格外青翠,就有人家可投奔。
    这些人家渐渐变成了村庄、城镇。使大戈壁枯燥、冷峻、铁板一块的面孔,变
得生动了,有了活气,有了笑意。这条原来是千里断人踪的荒漠野径,终于成为一
条走廊。且千余年来人踪未断,皆缘于此。
    过武威,穿张掖,蓝夭四垂,朔气昏昏,大道的北侧猛然推出一大片荒塚。坟
堆很小,大的不过筐头,小的只有一抔土。排列极不规则,密密麻麻在大漠上摊开。
有人说3000  座,有人说不止3000  座。没有记载,无任何资料可查,更找不到一
个人能说得清这里到底埋了多少人。当地人把它叫做——红军坟。
    往西走,这样的红军坟还有几片。
    有的坟头上竖着一两根说绿不绿说黄不黄的骆驼刺或别的野草,随风扭摆,有
的光秃秃,覆盖着灰褐色的沙砾,令人想起乱葬岗子。大概从有这片坟的那一天起,
就无人来祭扫过,更不会有人来认坟。真正是荒骨弃坟,孤魂野鬼。
    然而它们是红军坟——不叫红军坟还能叫什么呢?这里埋葬的确实曾是红军里
的将士。然而红军不以他们为荣,反以为耻。在文件里,在党史上,在教科书里,
在一切传播媒体下,他们是张国煮错误路线的牺牲品。按中国的风俗,人死后是必
须要认祖归宗的,他们的屈魂冤魄去世不能回家归住,文不能进革命烈士陵园受后
人瞻仰,莫非仍然保留着班、排、连、营、团的建制?否则怎样抵卸这绝漠中的风
沙、寒冷和漫漫无际的孤寂?
    衰草寒烟,风毒沙腥。年复一年,古道上走过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寻访河西走
廊上一个又一个的名胜古迹,不愿漏掉一处。荒漠多旧迹,许多废墟又成了新景。
这一片片的红军坟既不是旧迹,也未成为新景。人们从它旁边走过,却绝少注意到
它,更不会深究沙砾下埋着什么人,又怎能想象得出半个多世纪前的一场场艰苦备
战?2 万多名西路军将士,被数倍于已的马步芳、马步青的精锐骑兵围追阻截,人
像草一样成片地倒下,然后草草掩埋。……? 为了什么?
    才不过几十年前的事情,就这样如烟如雾地飘散了吗?
    而离此不远的1600  多年前的魏晋古墓却成了现代文明的热点,只发掘了10  
余座,便震惊世界。以六号墓为例,在莽莽荒漠中同样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黄沙堆,
寸草不生。挖开来,墓内却极为排场,分“三室一道”,有卧室,书房,饮宴、娱
乐和待客的厅房。每一室都是多层楼阁,少则三层,多者五层,雕梁画栋,砖砌门
楼。门楼上绘有彩色的青龙、白虎、朱雀、蜚蠊、麒麟。前室下部还有三个带拱券
门的耳室,分别为库房、厨房和牛马厩。通道宽2 米,长20  米,彩砖铺就。墓室
内有100 多幅彩绘砖画。多力一砖一画,还有半砖一画和数砖一画,绝妙地反映了
当时的社会生活,有农桑、畜牧、狩猎、出巡、奏乐、博奕、舞蹈、服饰等等。用
现代人的价值观度量,墓中的每一块砖都价值连城。它有无可估量的历史价值和艺
术价值。今人可通过它研究魏晋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阶级关系和民族关系。
    这些古墓是国家的宝贝,更是当地人的骄傲。保护它,宣传它,贩卖有关它的
书籍和画册。它使国内外一切知道它的价值的人眼睛放光也使国内外并不懂得它的
价值的小偷们同样垂涎欲滴,他们知道若能得到墓里的一块砖就可卖大价钱。
    现代社会就是这样成了历史的大市场。现代人都有嗜古癖。
    人们是多么喜欢厚古薄今啊!魏晋古墓的富丽堂皇和今天的火爆热烈,同旁边
的红军坟的惨烈草率和今天的凄冷荒芜相对照让人不能不情绪翻动……
    懂得历史才懂得中国。“厚古”是因为“古”有值得厚的地方,本无可厚非。
魏晋古墓群也建于战乱年代,先闹蝗虫,然后瘟疫流行,战祸连年,饿殍蔽野,尸
骨塞河。为什么坟墓还修得那样从容、豪华?
    中国人是非常重视坟墓的。不仅要选一块风水宝地,有条件的话还要把坟场修
得和死者的身份、地位相称。更重要的内容不在表面,而在黄土下面。
    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金银财宝,吃的用的,娇妻美妾,连同许多秘密统统带
进坟墓。中国的一半历史和文化都藏在坟墓里!
    一座祖宗坟就是一座宝库。所以挖坟盗墓屡禁不止,发财者有之,丧命者有之,
坐牢者有之。
    想来红军坟以后也不会被盗的。它们既没有中国古墓里那种丰富的蕴藏,也没
有西方人墓地的那种庄严肃穆。西方人信仰死后去见上帝,而见上帝只要有一颗虔
诚洁净的灵魂就足够了。他们希望自己的坟墓离教堂近一点,墓碑要刻得有特色,
有个性。坟墓里面则没有什么大文章,可以说千篇一律。而中国人认为到阴间还要
生活,还要转世,能够带的都要带走。从外表看都是上堆,里面却五花八门,异彩
纷呈。当今一些发了财的人又开始在坟地上做文章了。我在南方曾采访过一个“农
民企业家”,那天他正跟家里人怄气,便提着录放机,拎着酒菜,到自己的坟墓里
一边听着乐曲一边大吃大喝。那墓室用钢筋水泥建造,坚固而宽大。他坐在自己的
坟墓里有一种安全感,这里是他永久的归宿——人活一世如同草活一秋,而有个坟
墓,占一块地方,他就能永久的存在。那个农民的坟建在一个草木茂盛的青山坡,
毁了一大片绿油油的植被,代之以刺眼的灰白,远看好像是青山上的一块疮疤。
    红军坟的存在却是为了消失,为了遗忘。
    再过许多年,这一片荒塚肯定会被黄沙彻底掩埋。一如魏晋时期蔽野的饿殍,
塞河的尸骨一样化为灰土。留下来的是当时有钱有势的人精心修造的墓室。不论过
多少年这些墓室被发掘出来,墓主人都将因他的保藏下来的奇珍异宝而名扬于世,
载入史册,不会再消失。坟墓中的历史和文化属于有钱人。有钱可买来历史,买来
文化,也可买得不朽,买个永恒。
    战死的西路军将士什么也没有。他们在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一种错误
路线出卖了。正因为不知道才有为信仰献身的勇迈和自豪。他们活得单纯,死得迅
捷,因知道的少而没有失望。
    现在他们静卧古道两侧,已经有资格也完全能够彻底拒绝任何声音了。
    但是他们在看着,河西走廊又变得热闹起来,人声渲沸,车流匆匆,商旅云集。
原本比他们幸运的现代人们却被劝告玷污了,被扶风般的巧言令色迷惑了,知道的
东西越多越不想再知道什么了,活得太久也很腻味。倒是无知显得强大,充满生存
的欲望和繁衍的能力,却又不会太爱惜生命。无知虽然能葬送才华,也衬托、成全
才华。没有大批无知的机械般服从天才指令的人,人类社会又怎能发展?如果西路
军不败,又怎知张国焘是错的?有了张国焘的错误,就越发显得正确路线来之不易,
无比珍贵。
    红军坟并不孤单,在昆明市郊的一个山坡上,有一大片红卫兵坟。那是一次大
武斗留下的杰作,也可以说是另一种错误路线的产物——无知的巨碑。它是风景秀
丽的春城的一个无法回避的景观,然而人们都想忘记它,从它旁边经过的时候也不
看它。这样的红卫兵坟在全国不知还有多少处?当年每个坟头上都插着一块木牌子,
上写:“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烈士某某”,“毛泽东思想的忠诚卫士某某”,
“文化大革命的战斗英雄某某”……不知什么时候这些牌子都没有了。
    后人习惯于用某种模式来套历史,或者赋予历史以人为的光环,或者对历史文
过饰非。
    看过红军坟继续西行,荒漠上多了两种景致:一是旋风,二是海市蜃楼。
    非常奇怪,别处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旋风?无遮无掩的暴日把远处的山石烤黑了,
把空气和沙砾溶化在一起,风丝不透,一切都是静止的,大戈壁被晒死了。突然在
我们的车前车后,车左车右,无端刮起一股股旋风。风流先是在原地旋转,卷起沙
尘,然后笔直地升高,直冲云霄。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黄色烟柱,笔直地挺立着在
沙原上移动。像是在引导我们,拘留我们,想诉说什么,警示什么……令人心惊目
骇。
    “大漠孤烟直”——不能不感佩古人组织文字的才华。形容这奇怪的旋风再也
找不到比这五个字更生动更简炼的句子了。同时又生出许多疑问,为什么此处的大
漠烟孤?且是直的?
    莫非这里杀气太重,孤魂太多?
    古代有许多旋风告状的故事。不能简单地把一时无法解释的现象说成是迷信和
愚昧。科学能够解释的就都变得简单了,世间有许多现象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以前
有许多事情被认为是先人的愚昧,以后的事实却证明是一种大智慧。
    在大漠上残杀西路军的头号刽子手马步芳,1975  年病死在沙特阿拉伯的大沙
漠上,也成了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且不能卷起笔直的孤烟。
    频频出现的海市蜃楼,不过是一个美丽的骗局,是对游魂的慰藉。楼阁幢幢,
碧云团团,山水浮突,飘忽幽谲,心里向往什么,眼里就会看见什么。
    望蜃楼而神驰乡井——是大沙漠在戏弄人,还是人在表达对大沙漠的蔑视?
    它也是一种“鬼打墙”。
    深入河西走廊这样一条神秘的古道,不碰到一些“活见鬼”的事情也是一种遗
憾。我继续前行,前面是莫高窟——那是个更神秘的去处。
    但我先要记下来的却是这一片片红军坟。
                            5。走在赛里木湖畔
    森森戈壁,仿佛只有这条公路是有生气的东西。它像一条灵蟒,蜿蜒、跃动,
在太阳下闪着黑色光泽。
    爬行的汽车则是这浩瀚大滩上唯一的活物了。它像一条船,颠簸摇荡。
    它毕竟不是无顶的船,我的头忽而撞上车顶,忽而摔在车帮上。我并没有睡觉,
眼睛始终盯着窗外。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灰黑色沙石,沉伏着等待着,赤裸而又神秘,令人触目惊
心。这无边无沿的粗沙碎石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样生成的呢?
    它们这样等待了亿万年,在等什么呢?
    当它被风激怒的时候,飞沙走石,铺天盖地,摧毁一切,吞没一切。包括人类
赖以骄傲的导弹、飞机、坦克、大炮,不过是它口中的一碟小菜。在它平静的时候,
也让人感到一种潜在的威势,冷峻地随了多少朝代的更迭,多少民族的兴亡。历史
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进入戈壁,人立刻变得脆弱和微不足道了。一切生命都变得渺小和谨慎了,似
乎纤细之物注定要灭绝。强大的是莽莽原野,是坚韧和粗砺。
    望着干燥的荒滩大漠,你老有一种干渴的感觉。体内的水分正顺着每一个毛孔,
被焦热的戈壁滩吸走,蒸发。跑了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停车吃瓜——汽车的后背箱
里总是带着好几个大西瓜和哈密瓜。
    新疆的西瓜本来就好,甜而脆,水又多。干渴的我们站在如我们一样干渴的戈
壁滩上敞开肚皮吃,真是一种难得享受到的野趣。荒野默默,野风徐徐,尽管骄日
烈如火,但身上是干爽的,无汗水,无尘土。
    我顿起童心,甩开胳膊向远处投扔了几个戈壁子。还想将啃过的西瓜皮也潇洒
地飞抛出去,被司机拦住了。他将大家丢弃的西瓜皮都捡到一起,反扣着摆好。他
说这是戈壁滩的规矩,前边的人吃完西瓜,要将瓜皮倒扣,以防被太阳晒千。后边
的人如果没有水,凭这些瓜皮就能活命——这算我们进入大戈壁后上的第一堂课。
    水上足了精神就足,登车继续前行。
    天山在我们的左侧一直紧紧跟随,或者说我们始终跑不出天山的护围。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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