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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我是蒋子龙-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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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取这个教训,我们现在办事就应该想到不仅要对今天负责,还要对历史负责。
    对照广东,我想起北方某些大城市,还在搞平房改造,拆了旧平房盖新平房,
拆了旧简易房盖新简易房,除非这个城市永远不发展,永远这么穷,否则这些房还
得再拆第三次或第四次。之所以如此有万不得已的苦衷——没有钱。因为穷才折腾,
越折腾越穷。
    经济选择文化,追求文化品位要有经济实力。但有钱的不一定都具有文化品位,
文化也影响经济。
    1994  年3 月我看了顺德市的容奇镇,它还叫镇,实际上已是一座现代工业新
城。从生产管理到产品到厂房建筑,都与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工业大不一样了。我
在这个镇上见到了许多在北方很有名气的产品生产厂家,如容声、万家乐等。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成功的北伐,只有一次打到武汉就半途而废了,
倒是有许多次成功地南伐,每一次统一中国都要从北向南打。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
广东的经济文化倒是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成功的北伐。我跑到新疆,跑到河西走廊,
跑到黑龙江的小兴安岭,喝的都是广东、海南的饮料。
    这个时期中国的主要经济思想也来自珠江三角洲,深圳最早借国家领导人之口
贡献了一句口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邓小平南巡讲话》又一次
推动了中国的开放进程,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也是先有“南巡”,才有“讲话”。
广东人的思想通过国家领导人影响全国,通过他们的产品影响亿万老百姓。
    这不单是经济的成功,更是思想文化的成功。
    根据郑炎潮先生的理论,广东地处东方的边缘,接受西方文化观念最容易。在
中国近代史上,思想改革家多出在广东:洪秀全借助西方天主教在广东能够起义,
以及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都是广东人。
    (4 )
    近几年来,新创办的刊物和报纸属广东最多。这是经济发展的需要,也表现了
广东的经济实力。这些报刊不论是国内外公开发行的,还是省内发行的,都是激光
照排,彩色印刷,搞得很漂亮,带有强烈的商业味道。
    广东正在形成自己的商品经济文化。
    这些报刊用较高的稿酬从全国各地征集思想,虽是内部报纸却办得有声有色,
没有官方报纸的呆板和枯燥。在大街、车站、码头的报摊上格外受欢迎。
    这叫“第二新闻”,或者叫“第二文化市场”。
    使中国的文化进入“春秋战国”时期,没有主流文化,没有权威报刊,谁有钱
就可以竖起大旗,用高稿酬吸引一批优秀的作家来投稿。谁的刊物办得好,谁就是
中心。
    我以为,与广东的经济思想相比,文化思想显得较弱。
    但广东有自己的文化氛围,有自己的主见,全国文坛关于“下海”问题闹得沸
沸扬扬,广东作家协会却不张扬,不动声色。北方的一阵又一阵的浮躁,似乎也与
广东无关。我想广东也许在全国各作家协会中是最稳当、最有实力的。青年文学院
向全国招收青年作家,哪个省的作协有如此气魄?
    陈国凯兄是个奇怪的现象,我曾几次向他讨教,广东作协如此兴旺发达且把得
稳,有何诀窍?他或者秘而不答,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三言五语应付过去。我每
年能来一次广东多半是因为他,每次来广东最愉快最轻松的聚会就是跟他在一起。
自1980  年的春天在北京文学讲习所相识,十几年来,无论文坛上的风风雨雨,还
是商品大潮的冲击,都没有影响我们的感情,而且越来相知越深。他是文弱书生,
我是人高体壮,他身上却有一种豪气,在我面前老是一副老大哥的派头。久而久之,
我也就很愿意尊他为老大哥了。广东的企业家大半是他领我认识的,我下去采访往
往是他帮助安排,没有国凯兄,我对广东是不是还会有这么大的兴趣,是不是能坚
持八九年的长期跟踪采访也很难说。
    但这种交往又是不对等的,我来广东多,他去天津少。有一年他去看我,住在
我书房的小床上。当天津夜深人静了,他的精神头刚来,在我的书架上找书看。当
天一亮,大街上吵吵嚷嚷,人们开始上班了,他则想睡觉了,我把天津市能买到的
最好吃的东西放在他面前,他则视如忆苦饭。再加上空气干燥,只呆了3 天就赶紧
逃回广东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育一方文化。
    但又不仅仅是水土问题,这十几年来有多少北方人来广东工作,又有几个广东
人去北方谋生?广东的水土随着粤菜已经风靡了全国。
    我可以常来广东看看,但不会把根扎到南方。我的根已经扎在了北方,北方有
我熟悉的丰厚的文学土壤。
    北方人有南方观念,这是北方人的特长。南方人也应有北方观念,有北才有南,
有南才有北。即便是一个非常先进的地区,失去了方位感,也会渐渐地固步自封起
来。
                            2。鼓浪屿“晤仙”
    1984  年初夏,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省作家在鼓浪屿举办笔会,也请了我
和北京几位编辑参加。
    大队人马住在鼓浪屿中部一个有着现代文明气息的宾馆里。为了照顾我们几位
“特邀的客人”,让我们住到建在鼓浪屿东部山顶上的省委招待所里,是岛上较为
高级的地方。大门口有警卫,履行职责颇为认真。进了大门还要高高低低地走15  
分钟山路才到我们住的那座小楼。《人民文学》的主编李清泉和女编辑向前分别住
在楼上的两间屋里。楼下两房我和崔道怡各占一间,湖北作家张祖慰向往“高级”,
搬来跟崔道怡同住。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旧房,房间高大却空空荡荡,弥漫着一种
旧木头散发出来的霉味。欧洲古典式的百叶窗,高而宽的木门,一张厚重的老床,
一张旧写字台,一把高靠背的旧木椅。卫生间里更是古色古香,所有的铜截门上都
挂着厚厚的绿锈。
    这个房子不知有多长时间没人住了。
    好处是极其幽静。我放下行李考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我们住的这座小楼坐落
在山坡的后部,临近小山的制高点,我的窗户外面是数丈高的断壁,断壁上面长满
野草和古树。往东不足50  米便是悬崖,下面是大海。南面是陡峭的山坡,长着浓
密的半人高的杂草和遮天蔽日的大树。只有西面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路可通往山下人
烟稠密的地方。
    真是个写作的好地方。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也只能写作。最容易激发想象力,神驰万里,思接八荒,除
去跟笔交流以外还能干什么呢?
    被火车和汽车摇荡了三四天,实在太累了。晚上10  点多钟我便从朋友们的高
谈阔论中抽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了。
    一睡便又深又沉,连梦也被疲乏赶跑了。真正抛弃了一切或被一切所抛弃,进
入一种“睡死过去”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在沉沉睡意中听到了野猫的嚎叫,一
声接一声,一声高似一声,凄厉恕2幌袷欠⑶榻写海瓜袷潜黄渌笆拮犯纤
咬,做垂死哀嚎。声音愈来愈近,最后似乎爬上了我的窗台,叫声越发令人毛骨悚
然。我从地上抓起一只拖鞋向窗户砸去,听到百叶窗边叽哩嘎啦响了一阵,猫叫声
停止了。我很快又“睡死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依稀听到风声雷声雨声。大风在山崖和我的窗户之间的夹道
里穿过,发出哞哞的牛一样的吼叫声。我好像清醒了一点,好邪乎的大风,不会是
台风登陆吧?可别把这栋小楼的楼顶给掀了……
    尽管这样想着,仍然又睡着了。
    等我被人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 点多钟了。天亮前的这一大觉睡得最香甜,
外界也最安静。
    吃早饭的时候李清泉老先生问我:
    “夜里睡得怎么样?”“很好。”“看得出你睡得不错。”“您睡得怎么样?”
“不好……”向前接过话茬:
    “除了你,其他人几乎一夜没睡!”“为什么?”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看他
们的脸色确是一副倦容,好像比昨天刚下火车的时候还难看。
    向前问我:
    “你夜里就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噢,是猫叫吧?”“猫叫?”“你们
没听到猫叫?”“没有。”不可能,猫的嚎叫那样凄厉刺耳,别说是住在同一个小
楼的人,就是整个小山上都会听得见。他们一夜没睡为什么没有听到猫叫呢?莫非
是我做梦?不对,起床后我的另一只拖鞋的确是在窗户下找到的。
    “夜里是不是刮风下雨了?”他们认真而又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屋外晴空万里,地面干燥,我无法证实自己的话,真是活见鬼了!不,是睡见
鬼了!不是他们见了鬼,就是我见了鬼。
    张祖慰首先宣布,晚上不再和崔道怡作伴,要搬到山下去和大队人马住在一起。
    我怀着一种急切的好奇的还有几分紧张的心理盼着第二个夜晚快点降临。小的
时候听过许多关于鬼的故事,有过极端恐怖的深刻感觉。长大后再看关于鬼的小说,
已经找不到那种恐怖的感觉了。近几年也曾看过几部所谓恐怖电影,并未引起真正
的恐怖。年近“不惑”,如果能在鼓浪屿碰上鬼,也是一件幸事。
    白天的节目安排得很多很丰富,时间过得很快,想要阻止夜晚的降临都不可能。
    夜渐渐深了。
    人安静下来,山却开始活跃。我真切地感受到黑暗的躁动和威压,动物和昆虫
一起忙碌起来。白天是人的世界,夜晚就是它们的天下。
    我振作精神等待奇迹出现,或鬼或仙或神却又迟迟不肯驾临。我终于打熬不住,
昏昏欲睡。在似睡非睡间又猛然惊醒,屋里有了响动,与其说是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不如说是我感觉到屋里有了某种声音。
    一团白色的东西在我蚊帐外面游动。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衣裙飘曳,身态轻
若飞天,却看不清面目。我感到头皮发麻,每根汗毛和每根头发都乍起来。心里提
醒自己:“你可不要叶公好龙!”我拼命想睁大眼睛,眼睛已经在睁着,就是看不
清。她像人,更像是人的影子,如同一团白雾。在屋里飘来飘去,不靠近我,也无
意伤害我。
    无论是声音还是这白色物体是不是确实存在着,我始终不敢肯定。莫非是我的
幻觉?因为我们知道这座小楼过去是德国修女的住所。
    我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怕惹恼女鬼或女仙。如果真是德国修女作祟,那还是洋
仙。不知烧香管不管用?最好是找一本《圣经》来……
    我听到了确确实实的声音:“嘀嗒嘀嗒……”而且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我打开灯,白色的人影不见了,屋顶却湿了一大片,水珠成串地砸下来,而且
愈流愈快。我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和地上的提包都打湿了。
    我赶紧跑到楼上,猛敲李清泉先生的房门:
    “清泉同志,您的屋里怎么发大水了?”老先生蹚着水为我开了门。
    我先冲进卫生间关了截门。山上不经常有水,昨天晚上李先生想洗澡,打开水
龙头,见没有水就忘记再关上了。夜里来了水,自然会成全我们来一番“抗洪抢险”。
    我问李先生:
    “您今晚睡得怎么样?”“很好。太累了,真对不起!”“没有再闹鬼?”
“没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严肃认真地在胸前画个十字,轻声说:
    “修女,谢谢你的提醒,不然我真会成了水龙王,大水也会损坏这座可爱的小
楼。”我擦干身子钻进蚊帐,一觉睡到大天亮。
    此后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故事,其他人也一样。到离开的时候我们都有点舍不
得那座小楼。我住过各式各样的宾馆,至今仍怀念鼓浪屿山坡上的那幢小洋楼。
                         3。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活着
    凡人即烦人,因而向往天堂。凡人太多,使天堂般的杭州变成了一座繁城,燥
热难捱,拥挤不堪。可见凡人多又惹人烦。
    据说每当进入旅游季节(游玩天堂难道还分季节吗?),杭州市每天都要增加
100 多万流动人口,到处都拥挤着旅游者。天堂人并不烦,甚至还生出一种自豪感。
能不烦,就是不凡。
    大约是1991  年,我第一次去杭州。好几位杭州人见面后喜欢这样问我:
    “你这是第几次来杭州了?”“头一次。”“头一次……? ”他们像看一个外
星人一样盯着我,有不解,有气愤。我被看得被问得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居然没有
来过杭州,太对不住“人间天堂”了!
    我不愿意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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