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简史-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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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在内,也就可以做到了。
“杀盗,杀人也”,这是反对墨家的另一个论点,如果杀一个强盗,就说明兼爱一切人是不可能的。《小取》篇对此回答说:“白马,马也。乘白马,乘马也。骊马,马也。乘骊马,乘马也。获(有人名获),人也。爱获,爱人也。臧(有人名臧),人也。爱臧,爱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
“获之亲,人也。获事其亲,非事人也。其弟,美人也。爱弟,非爱美人也。车,木也;乘车,非乘木也。船,木也,乘船,非乘木也。盗,人也。多盗,非多人也。无盗,非无人也。
“奚以明之?恶多盗,非恶多人也。欲无盗,非欲无人也。世相与共是之。若是,则虽盗,人也;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非杀人也,无难矣。”
后期墨家便是使用这样的“辩”来驳倒“杀盗违反兼爱”的论点。
对其它学派的批判
后期墨家使用“辩”术,不仅反驳名家对墨家的批评,还运用“辩”术批判各家。例如,“墨经”包含有一些批判名家的论辩。我们记得,惠施曾有“合同异”的论点。他在“十事”中,由“万物毕同”的前提引申到“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的结论。在后期墨家看来,这种引申是谬误的,原因在于“同”字的含义模糊。《经上》说:“同:重、体、合、类。”这是说,同有四种,一是雷同;二是局部与整体的质同;三是同存;四是同源。《经说上》又就此解释说:“同,二名一实,重同也。不外于兼,体同也。俱处于室,合同时。有以同,类同也。”《经上》和《经说上》还讨论了“异”,它的含义与“同”正好相反。
“墨经”没有点惠施的名字(不仅没有点惠施的名字,而且没有点任何人的名字)。但从对“同”的剖析中,惠施的错误是十分明显的。“万物毕同”,只表明它们同属于“物”,因此是“类同”。至于说“天地一体”,这是说,天地之间有一种局部和整体的“体同”关系。一个表明“类同”的命题。仅管它是真实的,并不能由此推论出另一个“体同”的命题也是真实的;虽然它们都用了“同”这个词。
关于公孙龙的“离坚白”论点,在《经上》和《经说下》里也涉及了。后期墨家从现实自然世界里,石头的坚硬性和它的白色并不是互相排斥,而是可以并存在一块石头之中,因此,“坚白不相外也”(《经上》),“必相盈也”(《经说下》)。
后期墨家还批评了道家。《经下》中说:“学之益也,说在诽者。”《经说下》篇解释说:“学也,以为不知学之无益也,故告之也。是使知学之无益也,是教也,以学为无益也,教,悖!”
这个批评是针对《老子》书中第二十章的一句话:“绝学无忧。”后期墨家认为,学与教是相关联的。如果“学”可以弃绝,那末“教”也同样将予弃绝了。有教就有学。“教”如果有用,“学”就不是无用。“绝学弃忧”如果是真理,就证明“学”之为用。
《经下》说:“谓‘辩无胜’,必不当,说(事理)在辩。”《经说下》篇解释说:“谓,所谓,非同民,则异也。同则或谓之狗,其或谓之犬也。异,则或谓之牛,其或谓之马也。俱无胜,是不辩也。辩也者,或谓之是,或谓之非,当者(说得对的)胜也。”
《经说下》又说:“以言为尽悖,悖。说在其言。”《经说下》篇解释说:“以悖,不可也。之人之言可,是不悖,则是有可也;之人之言不可,以当,必不审。”这是说,认为“一切话说都无是处”,这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因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就证明,并非所有的话都是错的,至少,这句话还是对的。如果确认这人的话不能成立,那末,以这句话为得当的人就错了。
《经下》篇又说:“知,知之否之,是同也,悖,说在以也。”这里指出,把知与不知看为一样,这是荒谬的,就在于这种说法没有根据。《经说下》解释说:“知,论之,非知,无以也。”这是说,只要有知识,就有对它的议论,除非没有知识,就没有了议论的根据。
《经下》篇还说:“非诽者悖,说在弗非。”这是说,谴责批评是错误的,理由见“莫怪他人”释。《经说下》解释说:“非诽,非己之诽也。不非诽,非可诽也。不可非也,是不非诽也。”这是说,谁谴责批评,这话首先就谴责了他自己。如果不能用这句话谴责自己,则意味着不能谴责批评。
这些都是针对庄子的批评。庄子认为争论是非毫无意义。即便一个人在争论中赢了,也不表明就是对了,输了的一方也并不意味着就是错了。而在后期墨家看来,庄子提出这样的主张就是在与人辩论。如果他赢了,岂不正好证明他的主张是错的吗?《庄子·齐物论》中说:“大辩不言”;又说:“辩也者,有不见也”(凡争论者,总有见识不到之处),所以“言未始有常(定论)”,各人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各种说法都有自己的道理。这都是庄子对其它各家的批评,而如果一切言论都是荒谬的,庄子自己的言论岂不也是荒谬?庄子还主张“弃智”,而庄子自己的言论就形成一种知识,如果真正抛弃一切知识,那末对庄子的主张也就不必讨论。
后期墨家在批评道家时所指出的反论,在西方哲学中也曾出现过。西方近年发展的新逻辑解决了这个问题。按照现代西方逻辑,后期墨家的这种逻辑不再能够成立。虽然如此,后期墨家的慎密思想、富于逻辑头脑,还是令人惊叹的;他们在建立知识论和逻辑方面的努力,可以说超过了古代中国的任何其它学派。
第二章阴阳家和中国早期的宇宙发生论(1)
本书第二章曾说到,先秦的阴阳家源自古代的方术,行方术的即是术士。《汉书·艺文志》根据刘歆《七略·术数略》,把方术分为六类。
六种术数
第一种是天文。《汉书·艺文志》中说:“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
第二种是历算。《艺文志》中说:“历谱者,序四时之位,拯分至之节,会日月五星之辰,以考寒暑杀生之实。……凶厄之患,吉隆之喜,其术皆出焉。”
第三种是五行。《艺文志》中说:“其法亦起五德(金木水火土,谓之五德),推其极则无不至。”
第四种是蓍色,这是中国古代的两种占卜方法。后一种方法是在色甲或平骨上钻一洞,放在火上烤,小洞四周受热后出现裂纹。管占卜的巫史据以判断所问事项吉凶,称作“卜”。前一种方法是由巫史取蓍草,每两株为一份,最后所剩,非奇数即偶数。如是六次,得出每三个一组的组合,再查《易经》卦象、爻象,据以判断所问事项吉凶,称为“筮”。
第五种是杂卜,第六种是形法。后者包括相面术和后来所称的“风水”。“风水”所依据的理论是,以人为宇宙的产物,又是宇宙的组成部分,因此,人的住处和死后“阴宅”(墓地)必须与自然环境(风水)谐调。
周朝初年封建制全盛时期,每个贵族都有世袭的术士。贵族有任何重要行动之前,必先问卜。随封建制的逐渐没落,这些贵族世家的术士渐渐失去地位,散落社会,但继续以方术为生。这是“方士”的由来。
术数或法术本是来自迷信,但它们往往是古代科学的萌芽。方术和科学都试图以积极态度解释自然现象,使人得以征服自然,使自然为人所用。方术对超自然力量不再迷信后,它便开始试图解释自然现象,而向科学转变。人类最初对自然力量的观念仅管十分原始简单,但它终究是科学的开始。
这是阴阳家对中国思想的贡献。阴阳家试图以自然力量来解释自然现象。它代表了一种科学探索的倾向。它总是和事实打交道,就这一点来说,它具有积极的意义。
由此我们看到,在古代中国,人们为理解宇宙的由来和宇宙的结构,有两种不同的思想路线。其一是以阴阳家为代表的思想路线。另一是由一些佚名的儒家,以《大传》(注释)的方式,写在《易经》正文的后面。这两种思想似乎各自独立地发展。下面要讲的《洪范》和《月令》,注重五行,而不曾提及阴阳。在《易经·大传》里则相反,谈及阴阳的地方很多,而不提五行。后来,这两条思想路线渐渐融会一起,在司马谈(死于公元前110年)的时候已经如此;以致《史记》中,把它们放在一起,统称阴阳家了。
“洪范”所描述的五行
五行在英文里通常译作“Five Elements”,意思是“五种元素”。但如果把它们看作内容固定的五种元素就错了;它们是五种能动的、相互作用的力量。在中文里,“行”的意思是“行动”或“作为”,因此,它的本义应当是五种动因、五种活动。在中国古籍里,也称“五德”,意思是“五种能力”。
“五行”这个名词曾出现于《书经》中《夏书·甘誓》,传统的说法,它是公元前二十一世纪的文献。但《夏书·甘誓》的真实性无法证明;即便此篇不是伪书,也无法证明《甘誓》篇中的“五行”与其它问世年代确实可考的典籍中所说“五行”,内容是否一致。关于“五行”的可靠记载,见于《书经》中的《洪范》篇。按传统的说法,公元前十二世纪末,周武王克商之后,商朝贵族箕子对周武王陈述,来自夏朝大禹的治国大法,这是《洪范》篇的来历。传说夏禹生活于公元前二十二世纪。《洪范》篇的作者引述传说的古代历史,意在表明“五行”说的重要来历。至于写作《洪范》篇的真实年代,据现代学者考订,应是公元前四至三世纪。
《洪范》篇中举出“九畴”:“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然后是“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下面跳到“九畴”中的第八:“八:庶征(各种象征):曰雨,曰(日),曰燠(热),曰寒,曰风,曰时(各有其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顺序来临),庶草蕃庑(作物茂盛)。一极备,凶(五者任一过多,将成灾难)。一极无(五者缺一),凶。曰休征(吉兆):曰肃,时雨若(国君肃穆,随之有雨);曰×,时若(国君顺时,阳光适度);曰哲,时燠若(国君明哲,气温当);曰谋,时寒若(国君深思熟虑,寒冷适度);曰圣,时风若(国君明智,和风适时。)曰咎征(国君过失,伴有征象):曰狂,恒雨若(国君暴狂,伴有大雨),曰僭,恒若(国君粗野,伴有骄阳),曰豫,恒燠若(国君怠惰,伴有酷热),曰急,恒寒若(国君急躁,伴有冬寒),曰蒙,恒风若(国君无知,伴有风灾)。
在《洪范》中,五行观念还处于粗糙阶段。作者在谈到五行时,所想的还是具体的水、火等,还没有如后来那样,以水、火等代表抽象的力量。作者还让读者看到,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是联结在一起的。国君的恶行伴随有自然世界的不正常现象。这个理论在后代发展成为“天人感应”学说。
对天人感应,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基于目的论的解释,认为国君恶行使天地震怒。天地震怒便造成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以给国君警告。另一种理论则是比较机械式的解释,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机械的整体,其中任何一部分失去平衡,其它部分势必受到牵连。国君的过失必然造成宇宙天地失去平衡,于是就产生不正常的自然现象。这种学说反映了阴阳家中间的科学精神;而前面一种学说则更多反映了它来自方术的社会根源。
“月令”
阴阳家的另一部重要文献是《月令》,首见于《吕氏春秋》。这是公元前三世纪末的著述,后来又载入《礼记》。《月令》这部著作的名称是由于它告诉国君和大众,每个月当作什么,不当作什么,以求得与天地万物的和谐。在《月令》书中,以阴阳家的观念构筑起宇宙的架构。这个宇宙结构是一个时空架构,就是说,它与空间、时间都有关系。古代中国由于位在北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