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站在屋顶上-第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母亲说校方在这一个明媚的下午要到家里来采访,带着学校的摄像设备等等。
在劫难逃。想到这个词。你的意思是说我别无选择了么?
母亲沉默。
我拉开大门,信不信,这一次我绝不让他们得逞。
午间在学校寄膳的十来个朋友惊诧地看着我出现在寂静的教室门前。
你们说我逃学去流浪可以躲得过吗?
可以。你放心地走好了。
他们开始轻松地讲各种各样的笑话,比如卡通片里的经典场景,几年来班级里发生的所有可以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故事。午后一点钟的阳光点点地落在窗玻璃上,坐在宽阔而有序的教室里,我时而静听他们高谈阔论,时而爆发出一阵大笑,暂时忘记恐惧和即将来临的逃亡。
这些在各种测验中逐渐麻木的孩子,这些在一次次追逐自己的权益却终无所获的孩子,这些只剩一点点抵压能力的孩子,在一个于我而言十分紧张、又是如此平凡的午间,抛开重负和压力,或伏案小憇,或挥手演说,或静静地笑看一切,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快乐而率真。
感情柔软地涌动,静静翻腾。我将要来的逃亡,和他们将要面对的连续六个小时的课堂生活一样,都显得平淡而不可避免。是的,他们的谈笑有些聒噪;是的,我的选择有些可笑。
但我们都需要释放。
来了,就勇敢面对吧。
时钟打到下午一点半,学校上课的时间。
我走了。
背起书包说这句话时想起要增添些喜剧效果:如果我这一走,死在街头,你们可要记住今天中午,这生命的最后一个中午我是快乐的。
大家笑起来,好吧,你没死就别回来。
忽然一个帅气的男生插嘴:从没见过你哭,哭一回试试啊。
我哭得很难看。我说着转身走出教室──
转身的一瞬间,眼泪恰如其分地掉下来。
口袋里只有11块钱,可是我要去逃亡,在没有任何许可的情况下,离开。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家,能不能回家。
第二部分:索狄逃亡(5)
我背着松垮垮的书包,向旧日的家的方向走去。
是否人总有这样的眷念感,想念那个我住了十年的地方。那里门前的一江清泓、一草一木、阳光下的鸟鸣、周末教堂响起的钟声还有永远走不完的四通八达的羊肠小道,带领我不断地走向每一个未发现的神秘领地。
况且,曾经有一个人,在每个周末都陪我在那片土地上徜徉。
突然微笑了。
我盘算身上这少得可怜的钱究竟该怎么花,先到旧家门前那满是梧桐树的路上我喜欢的多乐士24小时便利店里挑两种口味不同的DOVE和一瓶清爽的橙汁。DOVE是补充体力的,橙汁可以补充维他命C,有这两样,就算撑到晚上也不至饿昏。
揣着这几样我最喜欢的食物,口袋里只剩响当当的一元硬币了。
沿着那条早已走得烂熟于心的白色石板山路往上走,漫无目的。身旁不断地有小学生背着红黄蓝绿的书包喜孜孜地赶去上学,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这个穿着深绿色校服的大姐姐,在这里干啥?
于是恐惧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我是个逃学的孩子,我逃学了。
脚步缓慢,走进这座小山上一所破落的公园。
虽说是破落了,然而看来还是极有规模的。假山、水池、小径、古榕、野花、草坪等等样样俱全。童年时和玩伴一起小心翼翼走过的小假山,穿越小水池上方石头设就的障碍,欢笑着尖叫,拍着手为彼此祝贺。而曾经,我也带着一个人,在这破落的公园里散步,微笑着。
这是个,春天的,破落的公园。
我坐在巨大的古榕下,一个小小的石桌边上。拉开书包,滑落出来的是厚厚的一撂练习,没有一曲悠扬的音乐,没有一个欢笑的表情,只有自己。
树间的鸟鸣空灵地伴随着午后的阳光落在我的肩膀上,微风静谧地流淌,古榕上一片片叶子哗啦啦地飘下来,石凳周围的地面上杂草丛生,一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无声绽放,树叶刮过地面,用一丝昏黄扫平满地荒芜,凭增朦胧春意。
我知道,春天来了,有些无奈的东西就得扔掉。
可是,如果我扔不开甩不掉怎么办?
难道,每一次都要选择一段无家可归的逃亡?
我还是太担心那些爱我的人,他们的心中,是否正在紧张地思虑我可能遇到的所有境遇?
不能想象严肃而安静的教室里此时又是哪一个老师在侃侃而谈,这些好演员,懂得什么时候发怒,什么时候褒奖,什么时候来一顿催人泪下的思想教化。
接着让我们再次地迷失在浩瀚的题海中,即便被漩涡卷下去,仍旧要微笑说,好啊好,我终于有勇气面对中考了。老师,多谢啦。一个个开始学习精卫,耗尽自己去填那片海。
有人开始疯狂地寻觅家教,有人躲在暗夜里挑灯夜战,有人拥抱上百份来自全国各地的中考考卷。
竞争意识在蔓延,有人悲哀地发现一起开心玩笑的朋友,信誓旦旦说绝不碰考卷的朋友,在黎明未来前的静默中与考卷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
有人说,我们只能做欢笑的朋友,但是拜托,不要让我们一起面对中考。
否则,我们也不知道最后自己的剑是否会刺向要好的朋友。
彻头彻尾的悲哀。最后都静止成一句话:我们会打败它的,真的,加油。
我又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逃,我逃的难道只是一场无意义的采访?仅此而已?
十四年来学校或者家长要求做的一切我都照办不误,不敢拒绝也不懂拒绝,做一切别人所希望的事情,顽固地证明我可以做到,尽管我不情愿,尽管我做过以后,荣耀过眼云烟,瞬间消散。
这一次校方想要的采访,想要的宣传,于我而言并不困难。
摆一个恬静的笑脸,说几句大方得体的话,作一段高尚可贵的演说——我会做,甚至能做得很好,毫不费劲。做完以后,还可以甩甩手再也懒得理它,重新过我所习惯的生活,不是学校的乖乖女,不是特殊的模范生,我就是我──没有任何损失。
可是我逃了。
突然讥讽地看着自己右手中指突出的指节上,由于长时间写字而隆起的,一块小小的茧子。
我何苦呢。
第二部分:索狄逃亡(6)
忽然听见公园外寂静的小道上汽车呼啸的声音,撕裂似的,着实吓了我一跳。
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围墙边上,俯看路上的情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静默地坐在路边的一张藤椅上。旁边是公厕虚掩着的大门。她穿着老旧、厚重;坐着,如同一尊木雕,上面有沧桑的痕迹。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我想我们脸上都没有表情。
她平静地坐在阳光下的藤椅上,一动不动,对着干净的小道,发呆。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的存在。我平静地趴在有点潮湿的墙头上,一动不动,对着干净的小道,发呆。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在乎我的存在。
她用颤抖的手微微地从厚重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副黑色大边框眼镜,轻轻地戴上。
但她手上没有书、报纸,甚至一张小纸片,或一张发黄的相片──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带有小资情节的文字来描写的场景。
我们对视,仿佛看见彼此的心。
猜测她的故事,一个白发苍苍坐在公厕边上老妇人。
或许她,懵懂无知地逐渐成长,经历人生所给予的幸福与磨难,最后像现在这样,坐着,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平和到毫无表情,波澜不惊。不能完整地知道她的人生,然而我相信,太多的人生,殊途同归。
我的逃亡,于她而言或许只是简单的一个瞬间,一场年少轻狂的游戏。
然而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有力气不断地行走,逃离,追求。
圣经里有句经典的话瞬间滑过我的眼前:
尘归尘,土归土。
想起孙燕姿那首骄傲洒脱的歌,《逃亡》。于是轻轻开口唱,在柔和的阳光中歌唱──
我想是偶尔难免沮丧
想离开,想躲起来
心里的期待,总是填不满
我看着山下千万的窗,谁不曾感到失望
就算会徬徨,也还要去闯
第二部分:索狄逃亡(7)
不知道自己在这春天的破落公园里究竟呆了多久。想来不过是一个普通而漫长的下午,一个有阳光和鸟鸣的下午。离开时选择了和来的时候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我想重温,这里的一切。
青秃秃的山石上偶尔会出现如“拜石”、“迎春”这样情趣盎然的石刻,朱红的油漆已褪去,空余苍桑的石头的本色。道边长满了迎春花那深绿色的如海藻一样密集的藤,淡黄色的小花无声绽放,宣告春天已来临。
或许少有人注意到那嫩黄的一星一点:这种花期很短暂,不过平凡几瓣,脆弱甚至没有一丝芬芳的路边小花。
尽管如此,群芳之中,唯尔先知春之将至。
落叶飘零在整齐的石阶上,明媚的标志,让我想起童话里,聪明地给回家之路做记号的男孩女孩。
我该走向何方?
我今年十四岁。我拥有很多,比如一个梦想,一段短暂的恋情,一贯好得让人惊讶的成绩,一个常人所无法拥有的美好家庭;还有,一只神奇地让我写字的笔,一群可以分享快乐的朋友,一肚子囫囵而下的墨水汁;最重要的一点,我有并正在经历一段和所有当代的中国孩子一样的,初三时光。
我相信时间会带我走,走向任何一所好的高中,然后继续领我迈向未来。
可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行走人生,自己的,需要清新氧气,需要自主自力的人生。在适当的时候,可以背起自己的行囊,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和那些爱着的孩子们一起。
空想,现在我只是一个口袋里有一枚硬币,胆小地逃亡的可怜虫,被春寒料峭时的微风吹得瑟瑟发抖。
陪伴我的,只有空想和回忆。
我回忆曾经有人陪我一起在这里漫步,聊着学习上的各种问题,笑得前仰后合;回忆我曾经是个早睡早起的好宝宝;回忆我曾经是那样一个不被老师喜欢的小孩;回忆曾经,我不愿意相信初三生活的痛苦,嗤笑那些无奈而愤怒的莘莘学子。
……
现在,谁陪我一起走?谁允许我早睡早起?谁弥补我童年所受的种种歧视?谁偷偷嗤笑我的哀伤?
走出公园大门时,无意间看见几个刚放学的小女孩结伴采摘一株美丽的山茶树上骄傲开放的红白相间的茶花。稚嫩的心灵已经学会爱美,爱一切美的东西。她们的眼睛溢着快乐,透露出那个年龄才有的欢喜。
我再次微笑。
既然我们的命运不过是殊途同归,为什么不可以让年轻的生命充分地吸收阳光的爱抚,去爱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美好呢?至少,记忆里会留下彩虹划过的痕迹。
可惜,我很快又联想到那些绘画班、钢琴班、心算班、外语班等等兴趣培养班里天真无邪的眼睛。
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第二部分:索狄逃亡(8)
天暗下来了,我沿着回家的路线走到了一处临近江岸的街边公园。这里有通向水面的阶梯,还有栏杆边上干净的石凳。觉得疲倦,再次坐下来,凭着路灯的光亮背起母亲布置下的任务──《过秦论》。贾谊文字犀利,文章构思精巧,使得全文气势磅礴,让人为之一震。
感慨的同时,猛然想起自己糟糕的议论文,往往被人看作是分析尚未深入就已完结。懊丧得说不出话,语文老师拖着一张老脸每天都在喊着:注意,按横式或纵式来写,尤其不能忘了要用正反对比论证。
我愣得不知所措,横式?纵式?这些名词于我而言比方差数学公式还要讨厌,何以让我学会呢?
但假如我学不会,我的中考,我的应试作文,怎么办?!
我的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他距我三四米之遥,靠在接近江水的银白色栏杆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百无聊赖地停在他的身边。
一支、两支、三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