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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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有收留美影!那是最大的快乐!真的好想见见她呀。她也是我的宝贝孩子呀。
啊,竟这么伤感起来。
向美影问好。告诉她别再在男孩子面前给腿毛褪色了,很难看的。你也是这么认为吧?
我全部财产一同附在信里了。反正文件什么的你也看不明白,就去找律师谈谈吧。总之除了店之外,其余都是你的。独生子真好。
惠理子
看完信,我依照原样轻轻折好,信纸上淡淡地散发着惠理子的香水的幽香。我的心针扎似地疼。面前的香味,很快也会消失掉,无论你再展开信纸多少次。这是最让我感到悲伤的。
眼前这张熟悉的沙发,曾是我在这里时的床,我横躺在上面,任由哀伤的思绪纠缠。
同样的夜晚,同样地降临在同样的房间里。窗边植物的剪影,一成不变地俯视着夜幕中的街市。
然而,无论怎样等待,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黎明时分,总会听到她哼着歌踩着高跟鞋渐渐走近,开开门。从酒吧工作回来的她,总是略带醉意,弄出吵人的响动,因而我会迷迷糊糊地醒来。然后又是她淋浴的声音、拖鞋声、烧水声,听着听着,我又会安心地进入梦乡。每天总是如此,真令人怀念,一种近乎怪癖的怀念。
我的哭声,睡在隔壁的雄一听到了吗?还是他现在正陷在沉重而痛苦的梦魇里?
这个小小的故事,在这忧伤的夜里,拉开了帷幕。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2)
第二天,两个人迷迷糊糊醒来时,下午已过了一大半。我不用上班,于是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胡乱翻看报纸。这时候,雄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洗过脸,在我身边坐下,喝着牛奶,说:“一会儿要不要去学校看看呢……”
“所以说嘛,还是学生自在啊。”说着,我把自己的面包掰了一半给他。他说了声“谢谢”,接过面包,闭着嘴咀嚼起来。我们两个就那么面对电视坐着,孤儿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那么真实,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你呢?今晚回去吗?”雄一站起身,问我。
“嗯……”我想了想说,“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太棒了!有专业厨师做的晚饭吃了。”
这倒是个非常不错的提议,于是我认真起来。
“好吧,就大干一场吧。拼了命也要露一手给你瞧瞧。”
我绞尽脑汁想着豪华菜谱,然后写下所需的全部材料,塞给他。
“你开车去。这些全要买回来。都是你爱吃的,等着瞧,撑死你。可早点回来啊。”
“哎呀呀,像个新娘似的。”雄一嘀咕着,走了。
关门声响起,终于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才发现我已是疲惫不堪。房间里悄无声息,寂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逝去。它酝酿了一种静止的氛围,叫我为只有自己一人活着并且在活动而感到歉疚。
人去世后的房间总是这样。
我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漫无目的地注视着落地大窗之外,初冬灰蒙蒙的天空笼罩下的街市。
这片小街区的所有一切,公园、小路,都经受不住像雾一样无孔不入的冬日滞重的冷气,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
伟大的人物只要存在,就会发光,照亮周围人们的心灵;消失的时候,必将会投下重重的影子。惠理子的伟大,虽然也许微不足道,但的确是存在过又消失了的。
歪倒进沙发,白色天花板曾给予我慰藉的那段记忆倦倦地袭上心头。祖母刚去世的时候,在雄一和惠理子都外出的午后,我也是经常这样一个人看着天花板发呆。是啊,祖母死了,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最后一位亲人也失去了,我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幸;并且我确信痛苦不会再加深了,怎知雪上还会加霜。惠理子对于我,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她让我认识到尽管的确存在着幸运与不幸,但整日纠缠于此却未免太过任性。虽然这种想法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但却使我从中获益,自从意识到这一点,我强迫自己长大,至少学会了让不幸与普通生活和平共处。这使我活得不再那么艰辛。
而也正是因此,现在我的心情,是如此沉重。
西边的天空中,灰褐色的云层被染成淡淡的橙黄,正一点点扩散开去。漫长而又寒冷的夜晚即将降临,来侵入我心底的空洞。——倦意袭来,“现在睡,会做噩梦的。”我脱口而出,站起身。
还是去久违的田边家的厨房看看吧。站在厨房里,一瞬间,惠理子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心口禁不住针扎似地疼,可我还是想活动活动身体。厨房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用了,有些脏,黑乎乎的。我动手打扫起来,蘸着洗涤粉用力刷水槽、擦灶台,再把微波炉的托盘洗干净,把刀擦亮,然后把抹布都洗好漂净,放到烘干机里。看着烘干机轰轰地转,才慢慢明白一颗心实实在在踏实了。真是不可思议,我怎么会这么酷爱厨房的工作呢?就像热爱烙印在灵魂深处记忆中的遥远的憧憬一样,爱着它。站在这里,一切都回复到了原点,某种东西又回到了我身上。
这个夏天,我集中精力自学烹饪。
那种感觉,那种头脑中细胞增加的感觉让人有些难忘。
我买来讲基础的、理论的和应用的整整三大本书,一个一个学着做。坐在车上,躺在沙发床上,看着理论基础,背诵着热量、温度、材料什么的。之后,只要一有空,就在厨房里实践。那三本书现在都破烂不堪了,可我还是珍藏在手边。就像小时候爱看的绘本一样,那照相凹版印刷的彩页,时常浮现在脑海里。
美影整个儿疯了。真的呢。雄一和惠理子常常这样议论我。我的确像个疯子一样,整个夏天都在疯狂地做着,做着,做着。我把打工赚的钱全都投进去了。失败了,就再重做,直到成功为止。为了它,我发过脾气,焦躁过,相反地,也从中获得过慰藉。
回想起来,我们三人也因此得以经常聚在一起吃饭,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夏天啊。
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窗外是辽阔的淡蓝色晴空,暑热未消。我们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致,一边吃着炖猪肉、冷面,或是西瓜色拉。无论我做什么吃的,都一副大喜过望表情的惠理子,还有默不做声闷头狼吞虎咽的雄一,我是为他们而做的。
馅塞得满满的蛋包饭、令人赏心悦目的炖菜、油炸食品等等这些东西——学会它们的做法用掉了我很长时间。我从没想到,我的障碍在于性格上的毛躁,而它竟然会对菜肴产生那么大的负面影响。我常常等不及温度升到一定高度或是水全部沥干就动手,就是这样一些我认为的细枝末节问题,最终却会毫不含糊地反映到菜肴的色和形上,不禁使我愕然。这样的成果,即便能够称得上主妇做的晚餐,却绝对无法与照相凹版印刷的那些菜肴的照片相媲美。
无奈之下,我决定事无巨细都细心对待:仔细擦干净碗碟,每次用完都要盖好调味盒的盖子,沉下心来考虑好顺序,急躁不安的时候,就停下手,做做深呼吸。最初曾因焦躁而绝望过,但突然有一天发现一切都开始纳入正轨的时候,感觉就像连自己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尽管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能找到现在这份烹饪助理的工作,实在不易。老师是一位有名的女性,她不仅在培训班里教授烹饪,还有许多电视、杂志上的引人注目的工作。我通过了考试。后来听说当时应聘者当中通过考试的人多极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经过一个夏天的努力,能进入那种地方,我觉得自己幸运之极,有些沾沾自喜。但当看到那些来班上学习烹调的女人们时,我才恍然大悟,我与她们在学习态度上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她们生活在幸福之中。无论怎样学习,都不要跨出幸福的范围之外,她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而或许教育者就是她们慈爱的双亲吧。因而,她们并不懂得真正的快乐,不懂得抉择优劣。她们只是单纯地去完成自己的人生,认为幸福是极力避免孑然一身的感觉。我也希望会有那样的人生,穿上围裙,展开如花般的笑颜,学学烹调,投入激情,带着烦恼或迷惘谈场恋爱,然后步入婚姻殿堂。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人生啊!美妙而又温馨。尤其当我极度疲倦,或是脸上长出疙瘩,或是在寂寞的夜里四处打电话却找不到一个朋友的时候,我就会厌恶起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出生、长大,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都让我懊悔。
但是,在那厨房里度过的夏日,却是无比幸福。
烫伤还有割伤并没有令我畏惧,熬夜我也不以为苦。每天都充满期待,跃跃欲试,因为到了明天,又可以迎接挑战。做萝卜糕的顺序,我记得滚瓜烂熟,萝卜糕里倾注了我灵魂的碎片;在超市里发现的红彤彤的西红柿,我视之如珍宝。
就这样,我体会到了快乐,且已无法回头。
我不断提醒自己,我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死去。否则我就不会有活着的感觉。这一想法引导我走向现在这样的人生。
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悬崖边,终于走上了大道,长舒一口气。而当身心俱疲,感觉已达极限,抬头仰望,明月的美丽令人为之动容。对于这种异乎寻常的美,我深有体会。
打扫干净,做好准备,已是入夜时分了。
门铃响了,与此同时,雄一抱着一个大塑料袋,一脸苦相地推开门,出现在门口。我迎了过去。
“真不敢相信。”他说着把袋子重重地放到地上。
“怎么了?”
“你说的东西都买了,结果一看,一个人根本拿不上来,太多了。”
是吗。我点点头,原本打算置之不理的,看雄一真的生气了,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下楼到停车场去。
车里面还有两个庞大的购物袋,光从停车场里面搬到入口,就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当然,我也买了好多自己要用的东西。”雄一抱着较重的一个袋子,说。
“什么东西?”
我朝抱着的袋子里看了看,里面除了洗发香波和本子之外,还有很多软罐头食品。可以想见他最近吃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你多拿几次不就行了。”
“你也来搬,一次不就搬完了吗。看,月亮多美!”雄一扬起下巴,指了指冬夜空中的明月。
“哎呀,真的呢。”
我揶揄地说。临进大门,我又不禁回头瞥了一眼依依多情的明月,只见月轮渐满,银辉皎皎。
站在上行电梯里,雄一又说:“还是有关系的吧。”
“什么关系?”
“欣赏过这么美的月色,肯定会对你做菜有影响吧。我不是说做‘赏月乌冬面’那样间接的关系。”
“叮咚”一声,电梯停了。我的心一瞬间变成了真空。一边走着,我一边问他:“你是指更本质性的?”
“就是就是,人性方面的。”
“有影响,一定有影响的。”
他话音未落,我就立即接口说。如果这是《百人猜谜游戏》节目现场的话,“有,有”的喊声会像怒吼声一样响彻会场的吧。
“被我说中了。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当艺术家的,私下以为对于你来说,菜肴就是艺术。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厨房的工作啊。这也很好啊。”他一个人不住点着头,表示着理解。最后几句,声音低得几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了。
我笑了,“你真像个小孩儿。”
刚才的真空蓦地变成一句话从脑海中掠过:“只要有雄一你,什么我都不需要。”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如同一道强光划过眼前,晃得我为之目眩。我困惑不已,心中满是这句话的影子。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3)
做晚饭用了两个小时。
这中间,雄一或是看看电视,或是削削土豆皮。他的手很巧。
对于我来说,惠理子的死讯还在遥远的他方,是我无法正视的黑暗现实,此刻它正乘着惊惧的暴风雨一点一点地在向我靠近。而雄一呢,就是滂沱大雨中的杨柳,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因此,我们两个就算聚在一起也故意回避谈论惠理子的死亡,恍惚间一次次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和概念。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人待在一起。没有其他的事,没有未来,只有一个安宁的空间存在,温暖着我们。然而,虽然我无法表述清楚,但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