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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厨房-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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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我拿起听筒,是宗太郎来的电话。    
    他……是我过去的恋人。祖母病情恶化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喂,是美影吧?”熟悉得让我想哭的声音。    
    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好久不见了。”这已超出了羞怯或是虚荣,而是一种病态。    
    “那个,你一直没来学校,不知出什么事了。我四处打听,才听说你奶奶去世了。吓了我一跳……够你受的吧?”    
    “嗯。有点忙。”    
    “现在能出来吗?”    
    “好。”    
    我答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去,窗外一片阴沉的灰褐色。    
    风翻卷着云层,在空中急速地翻腾涌动着。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悲伤,丝毫也不会有。一定是这样的。    
    


厨房厨房(3)

    宗太郎是个非常喜欢公园的人。    
    无论是有绿树绿草的地方,或是开阔地,或是野外,他都一古脑儿地喜欢。大学校园里,草坪或是操场边的长椅,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有绿色的地方,就能找到他。”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一句话。他说将来要从事与植物有关的工作。    
    好像,和我有缘的男子总是跟植物有关联。    
    在以前平静的日子里,我和爽朗明快的他,两人就像是一对画中描绘的学生情侣。因为他的爱好,所以严冬也好刮风下雨也罢,我们也总是约在公园碰头。可因为我老迟到,觉得不好意思,就折衷一下,找了正邻公园的一家超大的店。    
    今天,宗太郎还是坐在那家超大的店里紧邻公园的座位上,朝外面张望着。    
    玻璃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树木在风中摇晃着,沙沙作响。我从来来往往的女服务生之间穿过,向他走去,他发现了我,笑了。    
    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我对他说:“要下雨了呢。”    
    “哪儿呀,马上会转晴了吧。”。他立刻反驳我。“好久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谈天气?”    
    他的笑容使人平静。和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起喝着下午茶,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我知道他睡相很不好,他喜欢在咖啡里放很多牛奶和砂糖;我也看过他为了把鬈发弄直,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子傻傻吹着头发。如果还是在相恋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因为擦冰箱时右手的指甲油脱落了而无法释怀。    
    “哦对了,听说,”闲谈间,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说,“你现在住在田边家里,是吗?”    
    我大吃一惊。    
    我惊得手里的茶杯一歪,红茶从杯子里晃出来,淋到了碟子上。    
    “学校里都传开了。你真行,就没听说?”他不知所措地笑着说。    
    “我不知道。竟然连你都知道了,是什么事啊?”我问他。    
    “田边的女朋友,应该说是前任女友?她在学生食堂给了田边一耳光呢。”    
    “什么?为了我?”    
    “好像是。你们俩现在不是很要好吗?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是吗?我一直不知道。”我说。    
    “你们俩不是住在一起吗?”    
    “他母亲(严格说来不是)也在那儿住。”    
    “什么!不会吧!”    
    他大叫起来。我过去曾经真心喜爱过他这种心直口快的性格,可现在只觉得他好吵,使我难堪得不行。    
    “田边那个人,”他又接着说,“听说很古怪呢。”    
    “我不太了解他。”我解释说,“我们很少见面……也不常说话。    
    “我,只是像只小狗,被人收留了。    
    “并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情爱。    
    “而且,对他,我也一无所知。    
    “我真的糊涂到一点儿也不知道会惹那么多麻烦。”    
    “不过,你说的喜欢呀爱呀,我真搞不懂。”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不清楚。”    
    “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他笑了。    
    “好,我会的。”我应道。    
    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路从公园里穿过。透过林木的间隙,田边家住的大厦清晰可见。    
    我手指着说:“我就住那儿。”    
    “真不错,就在公园边上。要是我,一定早上五点就起来散步了。”    
    他笑起来。走在我身旁的这个人,个子高高的,我看他总是要仰视。要是他的话——我看着他的侧脸,想,一定会急火火地拽着我四处找新房子,把我拉去上学的。    
    曾经,他的这种健康向上,是那般吸引着我,让我向往,也让我对无论如何都难以跟上他的脚步的自己感到厌恶。曾经……    
    他是一个大家庭的长子,那种从家庭中得到的与生俱来的爽朗天性,曾给予了我无限的温暖。    
    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需要的是田边家那种奇妙的温馨与安详。而这种感觉我不认为自己能够用言语向他说明,并且也没有必要解释。每次和他见面,我都对自己是自己而感到悲哀。    
    “那,再见了。”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炽热情感,透过我的双眸,明确向他传递出我的疑问——    
    现在,你的心还为我留着空间吗?    
    “好好活着啊。”他笑了,不言而喻的答案就含在眯起的双眼里。    
    “好,我会的。”    
    我应着,挥手和他作别。这段情感,就这样渐渐消失在遥不可及的某个地方。    
    当天晚上,我正看着录像,大门开了,雄一抱着一个大纸箱从外面回来了。    
    “你回来啦。”    
    “我买了台文字处理机。”    
    雄一兴冲冲地说。最近我注意到,这个家里的人有着病态般的购物癖,而且买的都是大件,主要是电器产品。    
    “太好了。”我应声。    
    “有什么要打的吗?”    
    我正考虑着让他打打歌词什么的,突然听他说:“对了,给你打份乔迁明信片吧。”    
    “什么?”    
    “难不成你打算在这个大城市里无住处无电话地活着?”    
    “可是,下次搬家又得重新通知,太麻烦了。”    
    “切!”他撇撇嘴,很不以为然。    
    看他有些失望,于是我改口求他:“那么,就拜托了。”转念想起刚才的事,我又问他:“不要紧吗?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说什么?”他一愣,似乎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如果我是他女朋友,一定会给他一记耳光的。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突然对他升起一股反感。他这样一个人,真是令人费解。    
    因搬迁之故,住址有所变更。来信或电话,请参照以下地址:    
          
            东京都××区××3—21—1    
               ××大厦1002号    
               ×××—××××    
                           樱井 美影    
    我把他打出来的明信片一口气复印了一大摞(不出所料,这个家里也配备了复印机),然后写起收信人的名字。    
    雄一也在一旁帮忙。今晚他好像很有空。不过我也发现他很讨厌闲下来。    
    透明而静谧的时间,随着笔尖的起落一滴一滴流走。    
    窗外,春天的风暴般的暖风呼呼刮着,夜景也随风摇摆着。我无限感慨地写着朋友们的名字,最后下意识把宗太郎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风很大,似乎可以听到树木和电线的晃动。我闭上眼睛,胳膊支在折叠式的小桌上,遐想着听不到的街市。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房里会放这么一张小桌。据说买下它的人仅靠兴致活着。她今晚也去了店里。    
    “别睡啊。”雄一对我说。    
    “我没睡。我很喜欢写乔迁明信片呢。”    
    “啊,我也是。乔迁啦,还有什么旅行途中来的明信片,我都很喜欢。”    
    “不过,”我决定再冒险试一回,“这明信片不会惹什么风波吧?比如说在学生食堂挨女孩子揍?”    
    “刚才你就是指那事儿吧?”他苦笑着,那坦诚的笑容使我心头为之一震。    
    “你照直说好了。我只要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地就可以了。”    
    “什么傻话!那,我们这是在玩明信片家家啊?”    
    “什么明信片家家?”    
    “我也不知道。”    
    我们都笑了,接着不知怎的又转移了话题。这太不自然了,愚钝如我也终于明白了。细细看着他的眼睛,我明白了。    
    他心里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刚才,听宗太郎说过,他的女朋友抱怨跟他交往一年了,可对他还是一无所知。她说他对待女孩子,就像是对待一枝钢笔一样。    
    我并没有爱上雄一,所以我很理解,同样一枝钢笔,分别在他和她两人眼中,无论是质感还是分量都是截然不同的。或许在这世上,也会有人发疯般地爱着一枝钢笔。这才是真正悲哀之处。只要置身爱情之外,就会明白这些。    
    “没办法啊。”他看我不说话,想安慰我,依旧低着头继续说,“根本不关你的事。”    
    “……谢谢。”莫名地,感谢的话脱口而出。    
    “不用谢。”他笑了。    
    现在终于可以触摸到他了。在这里同住了近一个月,这是我第一次触及他的内心。我想,或许我会在某一天喜欢上他。虽然我的一贯作风是一旦恋爱,就义无反顾、穷追不舍,但也说不定会像阴霾的天幕上偶尔闪现的星星一样,随着今天这样的谈话次数的增加,我会一点点爱上他。    
    但是——我一边摆弄着手,一边思忖——但是,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是由于我待在这里,他们才分手的。这是件不争的事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坚强,现在的我,能够马上独自应付一个人的日子吗?可是,不管如何,还是要尽快,真正尽快地搬出去……心里这样想,手里却还在写着乔迁明信片,真是矛盾。    
    还是必须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门“吱”一声开了,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惠理子抱着个大纸袋走进来了。    
    “怎么了?店里不去了?”雄一转头问她。    
    “马上就走。看哪,我买了榨汁机了。”她从纸袋里抱出一个纸盒,兴高采烈地说。又来了!    
    “所以,回来先放下。你们可以先用着。”    
    “真是的,来个电话不就行了,我去取。”雄一用剪刀剪着绳子,说。    
    “好了,这么点事儿。”    
    雄一麻利地打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台高档榨汁机,看起来榨什么都不在话下。    
    “喝鲜果汁,可以保养皮肤。”惠理子兴冲冲喜滋滋地说。    
    “都一把年纪了,没用了。”雄一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回答。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如此淡然地做着普通母子之间的交谈,我有些迷茫。简直就像是《着魔》中的情景。在这极不健康的家庭里,气氛却是如此明朗。    
    “啊,美影你在写搬家通知?”惠理子朝我手里望了望,说,“正好,有礼物给你,庆祝乔迁之喜的。”说着,她又把另一个被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递过来,我打开一看,是一个绘制了香蕉图案的精美的玻璃杯。    
    “拿这个喝果汁。”惠理子告诉我。    
    “盛香蕉汁可能正好。”雄一一本正经地说着。    
    “哇,太棒了!”我感动得几乎要哭起来。    
    搬走的时候,我一定会带上它的;走了以后,我也一定会经常、经常回来给你们煮粥喝。    
    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着。    
    这是一个无比珍贵的杯子啊。    
    


厨房厨房(4)

    第二天,是正式作别老房子的日子。终于,一切收拾停当。真是拖了好久。    
    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没有风,万里无云,金灿灿的甘美的阳光洒在曾是我的故乡、而如今已是空荡荡的旧屋上。    
    因为搬迁拖了这么长时间,我去给房东老伯道歉。    
    走进这间从小就一直进进出出的管理室,喝着老伯泡好的焙茶,我们闲聊起来。唉,他也上年纪了。这样看来,祖母也是该走了。我感慨万千。    
    祖母过去常常坐在这把小椅子上喝茶,现在我也同她一样,坐在这把椅子上,喝着茶,谈论着天气、这镇的治安之类的话题。人生真是玄妙。    
    千头万绪,我不知所措。    
    ——近来发生过的一切,不知为何都一古脑儿地奔涌出来,一一跑过我的面前。只剩下孤单一人的我,笨拙地竭力应对着。    
    我根本不愿承认,疾驰而过的绝不是我,绝对不是。因为这一切,都让我从心底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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