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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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与其如此,还不如置身梦中啊。又是这样一个难以入眠、苦苦纠缠于梦的余韵的、独自一人的清晨来临了。我总是在这时候醒来。无法安睡导致的疲倦,以及在对清早第一缕曙光的漫漫等待中近乎狂乱的孤独,使我开始体会到恐惧,于是我决定开始晨跑。
我购置了两套昂贵的运动装,买了鞋,甚至还买了一个装饮料用的铝制小水壶。还没开始就忙着准备东西,多少有些难为情,不过想想,态度毕竟是积极的。
一进入春假,我立即实施了跑步计划。跑到桥头,再折返回家,把毛巾和衣物洗干净了放进烘干机里,然后帮妈妈做早饭。之后,再小睡一会儿。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晚上,不是去找朋友玩,就是看看录像,没事找事,拼命不给自己留下空闲时间。然而,这努力却徒劳无功。没有一件事是我真正想做的。我只要见到阿等。可是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坚持着活动活动手脚、身体、大脑,希望自己相信:这种努力坚持到底,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一个突破口。虽然没有任何保证,但在我的信念中,还是想坚持到那一刻。小狗死的时候,还有小鸟死的时候,我都是这样挺过来的。只是这次尤甚。日子就这样无望地、如在灼热煎熬中枯萎般地流逝。我每天都在祈祷:
不要紧,不要紧,这样的日子总会有尽头。
折返点是一条大河,把城市大体上一分为二。一座白色的桥横跨河上,跑到那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我喜欢那里。阿等就住在河的对岸,我们总是约定在那里见面,即便在他死后我也还是喜欢那里。
桥上没有人影,在流水声的包围中,我慢慢喝着水壶里的热茶,休息着。白色的堤坝延伸到远方的天际,街市的景物笼罩在黎明时分青色的雾霭中,迷迷蒙蒙的。伫立在这澄澈、刺骨的空气中,“死亡”仿佛就在自己近旁。而实际上,也只有在这凛冽、透明、凄清之极的光景中,现在的我才可以顺畅地呼吸。自虐?不是。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时刻,不知为何,我会对顺利度过接下来的一整天完全没有自信。对于现在的我,那种光景是相当迫切而必要的。
这天早晨,我也从某个噩梦中陡然惊醒。五点半,天气看上去似乎不错。我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跑了出去。天还没亮,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气寂静而清冷,街市白茫茫的。天空中浓浓的群青色,朝着东方天际晕染出一条渐变的红带。
我尽力使自己跑得轻松。偶尔喘不动气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不好好睡觉,这么跑法,只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啊。可是混沌的头脑中又想,回去之后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于是打消了放弃的念头。跑在万籁俱寂的街道上,要保持意识的清醒是件难事。
水声渐近,天空瞬息万变,转眼已是一片清透的碧蓝,晴朗美好的一天来临了。
跑到桥头,我像往常一样,倚在栏杆上呆呆地眺望着蓝色空气底下沉潜着的薄雾轻罩的街市。哗哗流水发出震耳轰鸣,翻腾着白色的泡沫,把一切都席卷而去。汗水很快褪去,寒冷的河风扑面而来。还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时节,半个月亮挂在空中,射出清冷的光辉。呼出的气息是白的。我眼望着水面,把茶水倒在水壶盖子上正打算要喝,就在这时,“什么茶?我也想喝。”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大跳,吓得我竟然把壶身掉进河里去了,手边只剩下一杯盛在盖子里的冒着热气的茶水。
我满怀疑惑地转过身,一看,只见一个女人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她应该比我年长,可不知为什么,却看不出实际年龄。非要猜猜看的话,大概有二十五岁的样子……一头短发,一双明澈的大眼睛,薄衫外面披了一件白色外套,似乎没有丝毫寒意,一派的轻松自在。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她又笑嘻嘻地说:“刚才跟那个什么狗的故事很像呢。是格林童话,还是伊索寓言来着?”她的嗓音甜美,略带鼻音。
“那个故事,”我淡淡地说,“是说看见倒映在水里的自己的影子,扔了骨头吧。故事里可没有坏人呢。”
她微微一笑,说:“下次我买个水壶给你。”
“谢谢。”
我咧嘴朝她笑笑。她的语调是那么平静,让我生不起气来,甚至连我自己也以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她同那些精神不太正常的家伙,或是清晨摇摇晃晃回家的醉鬼感觉完全不同,她目光炯炯有神,充满理性,神情也极为深沉,仿佛饱尝过人世间的悲喜炎凉。也正因此,她伴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我举起盖子,喝了一口润润喉咙,“喏,剩下的给你,普洱茶。”说着递给她。
“啊,那是我最喜欢喝的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接过盖子,“我刚到这里,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熠熠生辉的双眸中透出游人所特有的兴奋,说完,她凝望着河面。
“来观光?”她到这种一无所有的地方来干什么?这样想着,我不禁问她。
“嗯。你知道吗,这里很快就会出现稀奇事儿呢,百年一见的。”
“稀奇事儿?”
“是啊,条件具备的话。”
“什么事啊?”
“还是秘密,不过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因为你给我茶喝。”
她说着笑了,竟使我无法追问下去。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宣告着黎明将至,晨光溶入天空的灰蓝,微熹染白了空气层。
我想我该回去了,于是说:“再见了。”她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我,说:“我叫浦罗,你呢?”
“早月。”我也自我介绍说。
“过几天再见。”——浦罗——她说着,挥了挥手。
我也朝她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大桥。她真是奇怪。我一点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可总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每跑一步,疑问便加深一层。莫名感到不安,转回头,只见她还在桥上,正侧对着我注视着河水,那神情与刚才在我面前时相比,判若两人。我大为震动,那么沉重的神色我之前从未在其他人脸上见到过。
发现我站住,她又微笑起来,朝我招手。我慌忙也摆摆手,跑走了。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思索了许久。倦意终于袭来,在这个睡意朦胧的清晨,只有那个叫做浦罗的谜一般的女子的身影,在阳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镌刻在我心中。
月影月影(2)
阿等有一个极为古怪的弟弟,无论思维方式,还是待人接物,都稍有些与众不同。他就像是一个生长在异度空间、记事后“扑通”一声被抛到这里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给我这样的感觉。他的名字叫阿柊,是已故阿等的亲弟弟,这个月就十八岁了。
我们的见面地点约在了百货大楼四层的咖啡厅里。他刚放学,穿着水兵服就来了。
我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可看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店里,只好故作平静。他在我对面坐下,喘了口气,问我,“等了很久了?”见我摇摇头,他又爽朗地笑起来。叫咖啡的时候,女服务生一直在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着他,神色怪异。
他们俩长相并不很相似,可是阿柊的手指呀,还有偶尔神情的一些细微变化,常常会令我心脏停止跳动。
“嗯。”这种时候,我会故意弄出声来。
“怎么了?”阿柊一只手端着杯子,看着我问。
“很像。”
我说。然后他总是一边说着“这就是阿等”,一边模仿起来,接着我们两个人就笑起来。除了这样相互拿心灵上的创伤打趣之外,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我失去了恋人,而他则是哥哥和恋人同时都失去了。
他的女友名叫由美子,和他同岁,是个身材娇小的美人,网球打得很棒。那时候,因为四个人年纪都差不多,所以很要好,经常一起出去玩。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去阿等家玩,碰到由美子在阿柊那里,于是四个人一起通宵达旦地玩游戏。
那天晚上,阿等出门的时候,正好由美子要走,所以就顺便开车把她送到车站。途中,发生了事故。过错并不在他。
可是,两人都是当场猝死。
“你在晨跑?”阿柊问。
“嗯。”
“可是,长胖了呢。”
“无所事事啊,白天。”我不由笑了。实际上,谁都能明显看出来,我正一点点消瘦下去。
“并不是只要锻炼,身体就会健康的。对了,附近突然开了一家炸什锦盖浇饭店,味道棒极了,热量也很足,去吃吧。现在,马上就去。”他说。
阿等和阿柊虽说性格截然不同,可身上都自然流露出一种亲切,这并不是想炫耀或是别有企图,而是良好的家教所致,就像用手帕轻轻包起铃铛的那份亲切一样。
“嗯,好啊。”我说。
阿柊现在穿的这身水兵服,是由美子的遗物。
自从她死后,尽管学校里不要求穿校服,可他还是穿着这套水兵服上学。由美子喜欢校服。双方父母都哭着劝他——这个裙装打扮的男孩子,说,即使这样做,由美子也不会高兴的。阿柊却是一笑置之。那时候,我问他穿这个是因为伤感吗?他回答说,不是的,人死不会复生,东西也只不过是东西而已,不过,穿上去觉得很有精神。
“阿柊,那个你要穿到什么时候?”我问他。
“不知道。”他的脸色阴郁下来。
“没有人说闲话?学校里没有什么不好的议论吗?”
“没有。我啊,”他说,过去他就一直使用女性的“我”来称呼自己,“得了好多同情票,可受女孩子欢迎呢。可能是穿了裙子,感觉上懂得女孩子们的心理吧。”
“那不错啊。”
我笑起来。玻璃窗外的楼面上,是熙来攘往购物的人群,每个人都神采飞扬。明亮的灯光照射在一排排春装上,傍晚的百货商店里洋溢着一派幸福的模样。
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水兵服之于他,就如同晨跑之于我,两者作用是完全相同的。我想只是因为我并不像他那样古怪,所以对我而言,晨跑就已经足够了;而对于他,则是完全缺乏效力,不足以支撑他自己的,所以作为变异,他选择了水兵服。然而无论哪一种方式,都不过一种手段而已,用来使枯萎的心灵重新拥有活力,排遣忧闷,赢得时间罢了。
无论我还是阿柊,在这两个月里,都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面孔,一努力与失去挚爱的伤痛奋战的面孔。回忆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把人推进孤独包围中的黑暗里,久了,不知不觉间表情就成了这副样子。
“在外面吃晚饭的话,我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阿柊你呢?不用回家吃吗?”
我正准备站起身,阿柊说:“啊,对了,今天爸爸出差。”
“你妈妈一个人呢。那还是回家陪她吧。”
“不用,只要让店里送一份外卖过去就行了。这么早,她肯定什么也没做。付上钱,今天晚饭就让儿子来请次客吧,给她个惊喜。”
“这个主意很可爱啊。”
“好像有劲儿了。”
他嘻嘻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平常少年老成的他才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神情。
记得一个冬日,阿等对我说:“我有个弟弟,叫阿柊。”
那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弟弟。那天眼看要下雪,天阴沉沉的。在灰暗的天空下,我们两个顺着学校后面长长的石阶路向下走。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呼着白气,说:“比我都显老成呢。”
“老成?”我笑了。
“怎么说呢,是胆子壮吧。不过,挺奇怪的,一轮到家里人的事了,就变得孩子气十足。昨天,我爸爸手被玻璃划了一下,他真的给吓坏了呢。那样子好可怕,给人感觉天翻地覆了似的。我觉得特别意外,所以刚才想起来了。”
“他多大?”
“唔……十五吧。”
“像你吗?好想见见他。”
“不过,他人很古怪啊,感觉我们俩根本不像兄弟。你见了他,没准会连我都讨厌的。嗯,那家伙很怪呢。”他笑容里充满了兄长的爱怜。
“难道,要等到我们的爱不至于因为你弟弟古怪而发生动摇的时候,才能让我见他?”
“没有啦,开玩笑的。没关系的,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你有些地方也古里古怪的,再说,阿柊他对善人很敏感。”
“善人?”
“是啊。”他侧面对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