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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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继续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我是置身于时间之外;置身于世界之外活过来的。要是当时爆发了一场战争;我也不会知道;我的世界仅限于桌子、门、床、洗脸盆、小沙发、窗户和墙壁之间。我老是一个劲地望着同一面墙上的同一张糊墙纸;我盯着它看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糊墙纸上那种锯齿形图案的每一根线条都像用雕刻刀深深地刻在我大脑最深的褶纹里。最后审讯终于开始了。我被突如其来地叫了出去;都搞不清楚那是白天还是黑夜。被叫之后;就给带着穿过几条走廊;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然后;在一个什么地方等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突然;又站到了一张桌子前面;桌旁坐着几个穿军装的人。桌上放着一叠纸——那是档案;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接着开始提问:问题真真假假;有的明确;有的刁钻;有的打掩护;有的设圈套;你回答问题时;别人恶毒的手指在翻动着文件;而你不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别人恶毒的手在做着记录;而你不知道它在写些什么。不过;对我来说;在这些审讯中;最可怕的是;我永远也猜不出;而且也无法料到;关于我的事务所办理的业务;盖世太保究竟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们到底还想从我口里掏些什么出来?我已经给您说过;我在最后时刻;已经把一些可以构成罪证的文件通过我的女管家带去交给了我的叔父。可是他收到了这些文件呢;还是没有收到?我们的那个雇员究竟泄露了多少秘密?他们到底截住了我们多少信件?这期间他们从我们代理事务的那些德国修道院里;说不定已经从哪一个笨拙的神父那里诈出了多少线索?他们盘问再三。我为某某修道院买过哪些有价证券?我同哪些银行有业务往来?我认识不认识一个名叫某某的先生?我从瑞士以及天晓得还从什么地方收到过信没有?因为我无法揣测他们究竟已经查明了多少情况;我的每一个回答便承担了极其严重的责任。如果我承认了他们还不知道的某件事;我就可能毫无必要地使别人遭殃;而如果我否认的事情过多;结果我就害了自己。
〃然而审讯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审讯之后回到我的虚无中去——回到那同一个房间去。那里还是同一张桌子;同一张床;同一个洗脸盆;同样的糊墙纸。因为我一旦只身独处;我就设法逐一回想审讯时的情景;思考着我该怎么回答才最聪明;盘算着下一次我得说些什么;才能打消我说不定一言不慎而引起的怀疑。我来回考虑、反复思考、仔细检查我向审判官说的口供中的每一句话;我重新想起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作出的每一个回答。我试图掂量一下;我说的哪些话可能被他们记录了下来;可我心里明白;这种事情我是永远也不可能猜出来;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但是;这种思想;一旦在空房间里开始运转;就不停地在我脑子里盘旋;一再周而复始;引起各式各样别的联想;连睡梦中也不得安宁。每次盖世太保审讯之后;我自己的思想就同样无情地折磨我;脑子里一再重复盘问、追究、虐待的苦刑。这说不定比审讯之苦还更加残忍;因为在审判官那儿的审讯经过一个小时总是要结束的;但是由于这种孤独的阴险折磨;我脑子里的审讯却永无休止。在我的身边总是只有桌子、柜子、床、糊墙纸、窗户。没有任何使人分心的东西;没有书;没有报纸;没有新来的人的脸;没有可以写点什么的铅笔;没有一根可以拿来玩的火柴棒;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现在我才发现;把人单独囚禁在大旅馆的房间里;这种办法是多么恶毒;对人的心理打击是多么致命。在集中营里;你大概得用手推车去推石头;直到双手鲜血淋漓;鞋里的双脚冻坏为止。你大概得跟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住在又臭又冷的斗室里。然而在那儿看得见好多人的脸;那儿有田野;有手推车;有树木;有星星;那儿总有点什么可以瞧瞧。而这儿呢;你身边的东西从来也不改变;绝对不变;那可怕的一成不变。这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使我摆脱我的思想、我的疯狂的想像和我的病态的重复。而这个恰好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们企图用我自己的思想来窒息我;直到我喘不过气来;那时我只好把我的思想倾吐出来;招出口供;招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供出别人和材料;此外别无出路。
〃我渐渐感到;在这一片虚无的可怕压力下;我的神经开始松弛。意识到这个危险;我就竭尽全力绷紧我的神经;紧到快要绷断的地步;我拼命去找些事情;或者去想些事情来散散心。为了使自己有事可做;我就试着在脑子里重现过去背熟的东西;把它们朗诵出来;民歌啊;儿歌啊;中学里学的荷马史诗啊;以及民法法典的条文啊。后来我就试着演算算术题;我在脑子里任意加着和除着数字;但是我的记忆力在一片空虚之中什么也抓不住。我没法把思想集中在什么事情上。想着想着就会冒出同一个思想;而且老是出现:他们知道什么?昨天我说了什么?下一次我该说些什么?
〃这种实在难以描绘的状况持续了四个月之久。四个月——写起来容易;不过才三个字!说起来也容易:四个月;一共才几个音节。用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嘴唇就迅速地发出这些音:四个月!但是谁也没法描绘、衡量;并且说清楚;在没有空间、没有时间的情况下;一段时间究竟拉得有多么长;这事你向任何人也讲不清楚;就是向你自己也讲不清楚。你周围空虚一片;一片空虚;成天看见的老是桌子、床、脸盆、糊墙纸;身边老是一片沉默;看见的老是那个看守;他把饭塞进来;连看也不看你一眼;同样的一些思想在虚无之中老是在你脑海里盘旋;直到你发疯为止。你向谁也没法解释;这一切是如何使我崩溃和毁灭的。我从某些细微的征兆中极为不安地意识到;我的头脑已经陷人混乱状态。起初;我被提审时;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我回答问题泰然自若;深思熟虑;那种双重的思路还在起着作用;想到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而现在;就是最简单的句子;我也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来;因为我在招口供的时候;我像着了魔似的;眼睛死盯着在纸上滑来滑去记录口供的那支笔;仿佛我想紧紧跟上我自己说的话似的。我感觉到;我的力量渐渐支持不住;我感到这一时刻渐渐逼近:我为了救我自己;我将把我所知道的一切;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东西都说出来;为了逃脱这使人窒息的虚无;我将出卖十二个人;供出他们的秘密;而我自己除了得到片刻的休息;别无所获。一天晚上;的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看守恰好在我快要憋死的时候给我送饭来了;于是我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叫起来:'带我去受审!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交代!我要告诉他们文件和钱在哪儿!我都说;我什么都说!'幸亏他没有再听我说下去。说不定他也不想听我说。
七
〃就在这极端严重的危急关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拯救了我;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拯救了我。这是七月底的一个昏黑阴沉的下雨天:我之所以这样清楚地记得这个细节;是因为我被带去受审的时候;路过的走廊里;雨水正打在窗玻璃上。在审讯室的前厅里我得等半天;每次提审都得等;这也是他们的手段的一部分。突然叫你受审;半夜里冷不丁地把你从囚室里带走;先让你神经紧张起来;等你作好受审的思想准备;理智和意志全都振作起来准备进行抵抗了;他们又让你无谓地等着;等了又等;一等就是一小时、两小时、二小时。使你身体疲惫;心力衰竭。这一天是星期四;七月二十七日;他们让我等的时间特别长。我在前厅里足足站着等了两个小时;我之所以连这日期也记得这么清楚;是有特别的原因的;因为在这个前厅里我站了两个小时——不言而喻;我是不许坐下的——直站得我腿脚僵直;而在这里恰好挂了一个日历;我没法向你解释;我当时如何如饥似渴地想看到一些印刷的东西;看到一些写的字;所以墙上'七月二十七日'这短短的一行字;我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我简直把它们一口吞下;刻在我的脑子里。然后我又等啊等啊;我的眼睛死盯着房门;看它什么时候终于会打开来;同时我又再三考虑。这些审判官这次会问我一些什么问题;而我心里明白;他们问我的问题;将和我准备回答的问题完全不同。可是尽管如此;这种等待和站立的折磨同时也是一种幸福;一种快乐。因为这间屋子怎么说也和我住的那间屋子不一样;它比较宽敞;有两扇窗;不像我的房间只有一扇窗;而且没有床;没有脸盆。窗台上也没有那道特别的裂缝;这个裂缝我仔细观看了不下千百万次。门上漆的颜色也不一样;靠墙放着另外一张小沙发;左边是一个档案柜;还有一个装着衣钩的衣架;衣钩上挂着三四件湿漉漉的军大衣;是那些折磨我的家伙们的大衣。这一来我有一点新鲜的东西、另外一些东西可看了;我那如饥似渴的眼睛终于又可以看点别的东西了;它们贪婪地抓住每一个小地方。我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大衣上的每一个皱褶;譬如说;我注意到有个水珠;挂在一件大衣的湿领子上。这话您听起来也许觉得非常可笑;可我以一种十分荒唐的激动心情等待着;看这颗水珠最后是否会顺着皱褶流下来;抑或抵抗住了万有引力;还在衣领上多呆一会儿——是啊;我一连几分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滴水珠;仿佛我的生命就靠它来决定。等到这滴水珠终于滚落下来以后;我又去数大衣上的钮扣;第一件上面是八粒;第二件也是八粒;第三件是十粒;接着;我又把几件大衣的翻领互相比较:我那饿得发慌的眼睛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贪婪抚摸、玩弄、抓住所有这些可笑的、极不重要的琐碎细节。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样东西上面。我发现有一件大衣边上的口袋有点鼓鼓囊囊。我把身子挪近一点;从那鼓鼓囊囊的东西呈现的四四方方的形状看出;这个有点膨胀的口袋里藏的是什么:是一本书!我的双膝开始哆嗦起来:一本书!足足四个多月之久;我手里没有拿过一本书;在一本书里可以看到排成一行行的字;可以看到好多行;好多页;好多张;在一本书里可以读到我所不知道的新鲜的、使人分心解闷的思想;可以追随这些思想的发展;可以把它们记在脑子里;单单设想一下这么一本书;就已经使人为之陶醉;同时又使人浑身酥麻。我的眼睛像着了魔似的死死地盯着那个小鼓包;这是那本书在口袋里构成的形状。我的眼睛望着这个极不显眼的地方;望得眼里都冒出火来了;仿佛它们想在大衣上烧个窟窿似的。最后我再也克制不住我的欲望;我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挨得更近。哪怕能用手隔着呢料去摸一摸这本书也好;单单这个念头;就使我手指一直到指甲的神经都激动起来。我几乎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身体越来越挨近墙壁。幸亏看守没有注意我这肯定是非常古怪的举动;也许他也觉得;一个人直挺挺地站了两个小时之后;想往墙壁上靠一靠;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最后;我离开大衣已经非常之近;我故意把两手放在背后;以便它们能毫不引人注意地摸到大衣。我摸了摸呢料子;透过呢料子;的确感觉到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这东西弯得动;而且轻微地发出窸窸窣窣声——这是一本书!一本书!我脑子里像闪电似的闪过一个念头:把这本书偷来!也许能偷到手;那你就可以把它藏在囚室里;慢慢地读啊读啊;终于又能读到书了!这个念头刚进入我的头脑;便像烈性毒药似的立即发生作用:一下子;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的双手冰凉;都不听使唤了。但是在最初的一阵晕眩过去之后;我就悄悄地、巧妙地更加挨近那件大衣。我一面两眼注视着看守;一面用藏在背后的双手把那本书从下往上托;越托越高。然后;伸手一抓;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往外一抽;突然那本篇幅不是很大的小书便到了我的手里。这时候我才被我自己干的事情吓了一跳。然而我已经没有退路。可是把这书往哪儿搁呢?我把这本书在我背后塞到裤子里系腰带的地方;然后从那儿渐渐地移到腰部;这样我在走路的时候;用军人的姿态把手贴着裤缝;也就可以把书夹住。现在得看看第一次考验能否通过。我把身子从衣架那儿挪开;一步、两步、三步。行;挺顺利。我在走路的时候;可以把书夹住;只要我把手夹紧腰带就行了。
〃接着就是审讯。这次审讯要求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付出更大的精力;因为在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的全部力量;其实并没有集中在我的口供上;而是集中在如何夹住这本书而不引起别人注意这件事情上。幸亏这次审讯的时间比较短;我顺顺当当地把书带到了我的房间——我不想说全部细节;免得耽搁您时间太长;因为有一次危险极了;我们刚走到走廊的当中;这本书从裤腰上滑了下来;我只好假装犹烈咳嗽;这样我就弯下腰去;把书又平平安安地塞回到腰带底下。当我带着这本书回到我的地狱;终于独自一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