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争秘录-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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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海:
第三天拉的大便,还硬,过好几天后一天好几次,有时好几天没有,一个月才正常。喝够了水,第二天尿下来了,白的,也不疼了。在洞里尿不出来,急得要拉手榴弹。
战士甲:“爬出来第一件事,看看太阳什么样,都忘了。狠狠打几个嚏喷,舒服死了。”
孟吉平:“能喊出一句话,是最痛快的。看看太阳是不是还是原来那么大,晃眼得不行,睁不开。摔了七八跤,脑袋都不知道是脑袋了。看树,草,绿多了,见啥都想摸摸。躺在地上打两上滚,我躺在草上,太阳晒得挺自在,舍不得起来。”
胡玉海:“本来我体质相当不错,一百多天,下来两条腿发抖,连里让抬我。我走。说话时嘴不听使唤,特别激动。我们是最后一批,走到马甸上汽车,六里地,走到九点,走了三个多小时。政委、参谋长等着我们,握手,他们特别激动,流泪,讲了讲,我们站了十几分钟,站着直哆嗦,听不见讲啥。汽车到了家。全连那么多人,先回来的都换了衣服,头发一理全不认识了。从车上往人群里扑,拥抱啊,叫啊,哭啊,架着我进屋,被子都铺好了,都躺着,生活从头开始。”
何广成:“下来眼睛看不到什么东西,离敌人近,不敢咳嗽,光着脚穿裤头下来,鞋被耗子咬烂,有的剩个鞋帮。下来痛痛快快咳嗽几声,猛叫唤。晚上睡不着觉。没一个人直腰走路,都弯着腰,队列里硬挺一会儿,下来又勾着腰,老觉得要碰头。到后方没事了,仍不敢走别的地方,怕雷。下来不知道东南西北,很孤僻,电话铃一响,就在梦里打电话,喊,耗子扔地瓜了(越军扔手雷了),给他吃大饼(给他引爆定向地雷)。神经失常,头一星期啥也不干,吃完饭,按班带出去溜达,先慢慢走,走近点儿,到个地方躺草上吹牛皮。全连集合,站不住,乱晃荡,没五分钟就有倒的。”
刘永军:
下来什么也不想带,都扔了。出来吃不下罐头了,喝了半瓶五加白,陈大新给我买的,说有半斤,四个月没喝酒了,半瓶下去,跟飞似的,在营后指喝的。所有的人说话都好听多了,立体声似的,没了事,认识不认识,都往那边一站,听人家说话,看人家嘴动,傻呼呼的。
胡玉海:
到医院睡觉,女护士给我量体温,一碰我,我上去一巴掌,以为有敌情。看电视,特别激动,出来个人就嗷嗷叫。晚上睡觉还象在哨位,一有动静就伸手抓电话。给护士长说对不起,她说,没事,下来的都这样。
荣久华参谋:
八四年那次参战,守了一个多月,全连一百八十多人,下来八十人。有个班,加强班,十五人,就剩二人。准备先洗温泉,一到曼棍,武器一扔,倒地上就睡,最长的睡了三天,送的好东西都没人吃。首长说,睡吧,过三天再说。赶上中秋节,按编制一人一瓶酒,香槟,一块月饼,一盒云烟。四班这两个人,还有别的班,也有剩三、四个人的,酒没喝,对着月亮,点蜡烛,烧了烟,酒祭。中间摆月饼,不在的一人给戳一根烟,剩的人跪一圈,在曼棍小河边,沙滩上。这是九月九号,中秋节。昆明军区领导机关送来的月饼,上面有首诗:身披硝烟赏明月,御敌守边度佳节,中秋月饼犒将士,既表慰问又祝捷。连长当时不下来,弟兄们就这几个了,红眼了。最后八个人抬下来。确实走不动了,没受伤也走不动,我下来时,几里地走了八个钟头。连队休息一个月,又去拔点。
64。木箱在大后方变形,殒落在太阳撞击出价值更年期
净化战场,这是上战场之初集团军制订的一项战场建设措施。我边民多与越边民结亲,人员来往频繁,时有越军特工人员掺杂其间刺探军情。集团军会同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采取净化措施,有效地防止了敌人的渗透活动。
而战区本身并非净土。
大千世界有的,战区都有,诸如淫秽录相带、裸体扑克、暗娼、性病。而战区又拥有自己的特色。没听说过私人武器交易吧?手榴弹能换罐头香烟,执行货币功能货币也能直接购买枪支弹药。边村的手榴弹晋及率相当高。手榴弹的作用是何卫财产。当地民风恨盗不恨娼,偷他一个玉米,他会举手榴弹追歼你。偷大姑娘却比偷玉米容易得多,只消说去富裕的地方,她马上跟你走,故人贩子极易得手,没有爸爸的小孩人数也随之大增。
作战士兵的各种欲望受到死神的严格纠察,处于被政治工作人员千百次赞美的“净化”状态。若果真如此,也就不会发生回到北回归线以北的那些事了。
姑且称作战争能吧。参战一年半,一个集团军积蓄了多少战争能,恐怕用一般方法难以计算和显示。
北回归线以北的一切都显出巨大的反差。从北纬23度到北纬40度,从亚热带到暖温带,猫耳洞人由裸体到用越来越多的外在物把自己包裹起来。大后方令人烦躁不安,不仅是温差,还有湿差,那么多官兵滚鼻血,口唇生疮。装慰问品的木箱出现变形和扭曲。这样的箱子几乎人人都有。数千公里外的战场设在原始森林覆盖的群山中。箱子和慰问品值不了几个钱,对后方最不适应的就是钱。物价奇贵,刚巧又赶上抢购风,同出发时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前线也贵,火柴一毛钱一盒,但毕竟军事共产主义成份多,吃饭不交钱,政府又以巨额财政拨款确保烟茶站菜蔬蛋肉的物美价廉。慰问品也多,裤衩背心毛巾基本不用自己买。后方的物价把官兵们搞得叫苦不迭,连集团军的一位领导干部也说每月手头紧巴巴的。他们吃惊地听到,他们打仗期间,万元户不再是可以夸耀的资本,十万元百万元户拔地而起。若要斗富,数万之众的堂堂集团军在第一回合就会输给百万资本的个体户。为日后生存计,军队医院拟为伤残指战员举办无线电培训班。被求援的地方单位索要劳务费,伤员们喟然长叹,腿都掉了,哪来的钱呀。一个体户闻知拍案而起,不就是钱嘛,我出。笔者心情与伤员无异,感激复哀哀。更有耸听者,喟参战官兵了了战争财,统统肥得流油。官兵愤怒之余唯有苦笑“是他妈有发财的,高档慰问品被他妈的狗吞了!可我们呢,作战补助加猫耳洞费,总共十五块,就这几个钱脑袋别腰带上去卖命,回来倒一个个成了贼了。”他们看后方人分外扎眼,后方人看他们也不顺眼,都认为对方变了。也许真打出了一副盗贼模样,官兵自己也意识到与众不同。同样的装束,留守的官兵与前线回来的官兵硬是能分出来。即使微笑也乱不了真。在理论上绝对列不出甲乙丙丁,往那一站,又绝对有种强烈的感应。打过仗的浑身上下往外透一种劲道,许多人这样对笔者说。笔者一震:战争能?读出这种劲道的后方人会识趣地绕开走,心想,别惹了他们。真把我们当贼了,前线人想,妈的,老子为你们打仗,你们狗日的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子!自悲?自强?不得而知。
反差,落差,全方位的格格不入。
心理场被粒子击中!
战争能的核骤然裂变!
根本无须投资,打过仗本身就是资金,资本转化成金钱全凭一句话,所有的参战部队来回均经过昆明。昆明市有三条不见诸文字的规定:伤病员看电影看戏不买票;进公园不买票;坐公共汽车不买票,甚至出租车也白坐。要钱么,老子打过仗。这句话是一张万能的支票。不止伤病员,是当兵的就行,挂一脸凶相闯电影院,仿佛越军就在里面,把门的一定笑脸相陪。昆明市宠坏了当兵的,当兵的幻想让“老子打过仗”这张“支票”在全国通用。因此,在集团军驻地的北纬四十度的另一座省城里的公共汽车上和影剧院门口,关于“支票”有效无效的争执也无法用接二连三来概括了。用习惯语言说,这些都是支流,而且是暂时现象。主流还是好的。有两件好人好事为证。公共汽车上,二士兵自恃打过仗,拒不买票,满车乘客侧目。北京军区陆军学院一位处长看不过去,替士兵付了款。在某县城,两名探家士兵与售货员闹事,围观者甚众,公安人员也降不住这两位一口一个“老子打过仗”的兵。此时一军队干部挺身而出,大喝,老子也打过仗!这位干部正是二士兵上级机关的保卫科长。撞到枪口的滋事士兵被推进别有一番光景的禁闭室。
那场面令人终身难忘。连着许多昼夜,一列列军列把凯旋官兵的欢呼和泪水抛向花的月台。万众夹道欢迎,商店的塑料花和绢花被抢购一空,一束束鲜花飞向车队。从车站到营房的十多里街道,欢声动地,官兵们淌着泪品咂被理解的幸福,何况人群中有他们的老母、妻子、儿女、兄弟姐妹。接着是各种慰问品的轮番冲击,把理解的交响曲奏到最强音。
然而,对官兵理解得最透彻最深刻的,当推公安部门。第一列军列尚未到达,他们已有了预防治安新问题的全盘设想和准备,并召集了公共交通、服务行业等部门的联席会议,要求各行各业对胜利之师官兵们的可能越轨持冷静和宽容态度,避免酿成不愉快事件。这一精神传达到所属单位的每一名工作人员,军方更强化了防堵措施。但是,假若能堵住还会叫战争能么?
直快列车上,一歹徒对女乘务员无理取闹,眼看要发展到殴打,旅客无一出面制止。参过战的军人赶到,二话不说,出拳便打。军人的重拳如鼓点,命中眼眶,一块青,命中鼻子,一团红,命中太阳穴,歹徒踉跄后退。车停靠站台,歹徒跳下车,军人飞身追上,双一阵旋风般的拳脚相加,打得歹徒哭号求饶。开车重新启动,军人跳上车,女乘务员呼地关门,再不知道歹徒是死是活。
小事一桩,做好事不留名。
你们回来了,你们的太阳留在了北回归线以南。北方也能看到太阳,却因为斜照而不觉其温暖。殊不知,若去了这斜照的太阳,地表的一切生命都会中止。你们付出了生命的一部分,付出了爱也付出了恨。你们用青春的势血染红了高升的太阳,染红了深厚的土地。牺牲的战友长眠在红土中,你们身上负荷着双重的生命。你们在为一个民族的肌体注入病霉抗体。因此,在前线我们向集团军政治部主任建议,凯旋后在军史馆竖一座碑,刻上参战者的姓名,也包括用手榴弹换罐头被判刑的那两名战士,毕竟他们义无返顾地上了前线。你们的战争履历是大多数同龄人所没有的人生体验,你们的太阳曜曜辉煌。
但是军人的太阳命定要在战火中升起,而军人却不能为自己的光芒去制造战争。
军人向和平女神献殷勤最多,和平女神对军人却最绝情。
为战争出力被战争重新塑造的军人与和平的隔膜愈加增厚,你们又在不可回避的“价值更年期”里退出军队,为此你们要付出更沉得的人生代价。
直面历史,你们会觉得一时的委曲心理显得如此卑微而可笑。战争与和平,不过是历史巨掌中转来转去的一对保龄球。一场局部战争,连历史的一个喷嚏都算不上,战争中的具体人更不值一提。历史老人只关心自己的进程,对人的全体他从不承担道德责任和义务。
历史最终要帮助和平女神抛弃所有的军人,军人的终极价值是消灭战争,消灭自身。
你们脱胎于和平,烧炼于战争,现在又回到一平中淬火。你们有不寻常的经历素质。悟通这一点后,你们定能好自为之,把人生的新太阳高高举起。
65。龙蛇新春晚会不再向老山祝酒,一串愤怒的枪弹震醒关闭前的战场
伤残战士张德超,即将由昆明后方送内地康复所,领导询及要求,他说,要再上老山, 看看主峰碑,看看战友,看看炸掉双腿的地方。1989年4月12日,专车停在老山主峰上, 登顶的237级台阶,高位截肢的他,坐在也是站在营长的手臂上,被一步步背上去。照相留念。手抚光润的大理石碑面,他泪如雨下。
连队为张德超饯行,酒液在杯中打抖,再见吧,老山,再见吧,有脚印的历史,谁养也罢,谁管也罢,总医院那位1984年“4。28”之战的伤员无言地告诉他,无脚之路要靠自己走,爬或滚。那位伤员肢体完整,而属于本人意志的只有双臂和头颅,高位截瘫的他在痛苦中即将迎来又一个“4。28”忌日,此刻他的最高理想是能象两岁儿童那样自己解大便。
为自强干杯吧,张德超颤声说。
同日,五千多里外,为了“4。28”,我们决定重访战区。
老山主峰团以董酒相款待。我们深领厚意,一年间,该团接待费高达十余万元,光临老山的团体不减,只是慰问团与记者作家锐减,各类参观团激增。活动内容无非是主峰碑前合影,吃饭,慰问与被慰问的位置全然倒置,主峰团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