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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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想问你,是不是先去洗个澡?”他把衣物递给我,“这些衣服是我的,我想我们两个身材差不多,你穿应该也挺合适。放心吧,都是干净的。”
我接过来看看,不禁笑,“你都自己洗衣服?”
“我还自己做饭烧菜洗碗收拾房间。”他说。
我赞扬:“真是贤良淑德啊……”双喜都不肯为我做饭!
又是一拐击在我的肚子上,“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某“贤良淑德”的人一脸似笑非笑表情地说,“在你‘躲避我的追捕’的日子里,你也必须自己做饭烧菜洗碗收拾房间,啊,顺便,帮我也洗一下衣服!”
我张口结舌,“大少爷我从来远庖厨,而且十指不沾阳春水!”
“什么事情都可以学起来的。”他鼓励我,然后踢我一脚,“滚过去洗澡,你实在把我薰死了!”
***
夏天洗澡根本用不到热水,提了两桶自来水倒进大大的浴桶里“唰唰”,自己也觉得又凉快又过瘾又清爽。问题出在洗完了澡以后,拿着他给我的衣裤,嗅到上面干净的肥皂的味道,突然想起来这原来不是新的,而是他,曾、经、穿、过、的!
“轰”一下子热血上头,某个不应该有反应的地方立刻精神起来。这真是要命了,万一以后一闻到肥皂的味道就这样……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真是禽兽啊!
慌忙又洗了第二轮。
等我好不容易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小鲍无可奈何地抱着手臂望着我,“大少,洗澡而已啊,你在里面孵小鸡吗?”
“拜托!”我认真严肃地关照他,“不要跟我提‘小鸡’,我会腿软!”
怔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我话里的含义,小孩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飞快地跑进浴室,还“砰”得很大声地关上门。不过,我摸摸下巴,那浴室的门上,似乎并没有装或者插销或者门锁嘛!
啊啊,思无邪思无邪,我不能做禽兽——更正!要等一下再好好做禽兽!不禁热血沸腾,连忙转移思想跑过去看小鲍的卧室。
一张床,睡一个人有些大,睡两个男人有些小,睡两个不介意拥抱或者其他亲密体位的男人,应该正好。很满意!
一个衣柜,旁边还有两个叠起来的衣箱。嗯,从这里才看得出来小鲍果然还是有钱人家少爷出身的痕迹。不过突然想到里面或许很多都是仰慕他的女孩子,比如说那个什么白黛林小姐为他做的织的,心里就一阵不太舒服。好,不满意!
再旁边,又是书桌,虽然收拾得也很整齐,但堆放了一些笔墨纸砚,看得出经常使用。这个不爱惜身体的工作狂人!我对这个书桌,很不满意!
仰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想到这床是平时他在睡着的,刚刚冷静下来一点的热血又开始沸腾——哎,他怎么还没有洗好?
不行,要思无邪!连忙跳起来跑出去拿了《诗经》来研读。
结果从秦国都到楚国逛一圈回来了,小孩还是没有从浴室出来。吼吼!到底是谁在孵小鸡啊?我理不直却气壮地跑过去推开浴室的门,你真要的“孵小鸡”可以来找我嘛!干吗一个人……
各种禽兽的念头在看见小孩的刹那,粉碎!
他的身体泡在浴桶里,头靠在浴桶的边上,浴巾搭在肩上,人,却已经睡着了。
我突然恍然,我昨天晚上回去还有时间和机会好好睡一觉,而他,也许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吧,累成这样……
轻轻地走过去,拿起浴巾绞干,一动水面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眼睛微眯,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思无邪,思无邪!
“小鲍,”我轻轻地叫,“起来擦干身体,上床去睡。”
“啊?嗯?”还是有点迷糊,然后突然,“啊!你……”整个人醒过来,傻傻地看着我,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体藏到水里去的样子。
抬手慢慢地触及他的脸颊,他微微有些往后缩,却还是逃不过我的魔掌(= =|||),我的手抚摸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我没那么禽兽!”叹口气说,“放心吧,我不会碰你的,除非哪一天你自己愿意!”
说完,我就后悔了!
***
我在晨曦里醒来,从小小的阳台透入的金色的阳光一直射到我睡的沙发的角上,雪白的窗帘微微拂动,令人仿佛身处天堂……
但那是错觉!
与其说我是自觉自发地醒过来还不如说我是被楼下猛然发出来的一声叫喊给惊醒的,就在楼下,有一个粗粝的嗓子不怕吓坏人地在喊:“拎出来噢!”
当然那个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是从睡梦中被人吵醒总是非常生气,更何况其实我这一晚上又没有睡得很好。小鲍的沙发虽然舒服,但我一米八的个子——想也知道这一夜下来,我简直已经手脚麻木,形同僵尸。
小鲍倒是邀请我跟他一起睡床,问题是,只是单纯地“睡”床!因为今天我们都会很忙。于是我立刻就拒绝了,一夜无眠还是小事,金枪不倒却又无处发泄却是会要人命的,所以宁可睡沙发!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手腕,“五点?”搞什么鬼?
但下面又猛地传来一声:“拎出来哦!”
声音难听到令人发指,我立刻就跳起来冲到阳台上,到底是哪个混蛋敢打扰本大少睡觉?然后,叹为观止!
楼下无数看得见的房间又或者看不见的房间都出来一个人,一般都是妇人,手里拎着马桶放到街边,接着开始聊天。而那个叫得很难听的男人就一一把马桶里的东西倒进他推来的大粪桶里,臭气熏天!
原来是倒夜香啊,不禁好笑。突然想起从前的再从前,双喜也是做这件事的,真是有些怀念。但是话又要说回来,能够倒夜香都倒得如此有气势,上海人真的是很杰出啊。不过也真是没有想到啊,这房子歪歪斜斜的,怎么能够跑出来那么多人家呢?简直,简直就有点像我小时候看见过的蜂巢,排得密密麻麻的……
倒夜香的声音,妇人们嘻笑聊天的声音,很快把这个城市从睡梦中唤醒。一点也看不出来兵临城下,国之将亡的样子,真不知道应该说这算是大城市的麻木还是小市民的韧性。
突然想起来,楼下这样喧闹,而那个平时稍有动静就异常警觉的人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连忙跑过去推开卧室的房门,那家伙竟然还睡着!
有点哭笑不得地轻轻唤了一声,“小鲍。”没有反应,再叫一声大点的,“小鲍!”依然裹在薄薄的毯子里睡得像只淋油的虾子。
我不得不走过去,伸手去推他,“小……”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地指着我的鼻子!好极了,幸亏昨天晚上没有跟他睡在一起,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多少有些忿忿地推开枪口,“喂,要不要起床的?”
凶狠地瞪着我老半天,眼睛看见的内容才仿佛刚刚进入大脑了,小鲍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是你啊……”声音软软的,样子懒懒的,真让人上火!他微眯着眼睛,打个哈欠,把手枪重新扔到枕头下面,“几点了?”
“五点!”
“还早啊,”小孩嘟嘟囔囔的,“让我再睡一下。”整个人又要倒回去。
我都醒过来了你还想睡?心里极度不平衡,当下就毫不客气地整个人扑上去,“起~~来~~啦!”一边忍不住手脚并用,他的皮肤真好,雪白的,粉嫩的,带着少年特有的细腻,几乎连毛孔都找不到;脖子也很可爱,修长美丽,摸起来舒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引诱人去掐;然后是半畅的睡衣里露出来的锁骨,细细的,精巧秀雅至极,间中那小小的凹处简直就是为了承载别人对他的相思而特地由老天亲手打造出来的……我觉得喉头越来越紧,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唾沫,然后就忍不住俯身亲了上去。
“嗯,哼……唔……”破碎的呻吟慢慢地溢出来,我心喜若狂,一边加紧亲吻着,一边手慢慢往下探去……
但是——
火热的手突然被一只温度偏低的手掌抓住,凉凉的感觉一直沁到心里。
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要看他的表情——我这样告诉自己,我努力地这样说服自己,可是……
可是我是周天赐,我距离禽兽,还有比我自己想象更远的路!
叹着气我慢慢抬起头来,看住他的眼睛,不意外地看见了那清冷坚毅的眼神还有一种说不出是隐忍愤怒还是无奈的表情。小鲍小鲍,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犹豫,你给我一点点迟疑也好啊,苦笑!
他一个字也不说,我却慢慢地爬起来,“下次,别随便露出那种表情,我会忍不住的!”
又要洗冷水澡了,要命!
***
周家经营广运行到我已经第五代,正因为祖父辈的不懈努力,广运行才能在今天被称为南方第一大的船行。
当然,到我这个年纪也知道,如果要做大做好一件事,完全清清白白的,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广运行到我的手里的时候老爸没有告诉我的一些隐秘的事情终于也在后来我慢慢地摸索中,由卿姨一点一点转交给了我。
那时候卿姨的表情都有些无奈的样子,可是也有些欣慰,轻轻叹一声:“赐官,你也大个仔了……”音尾袅袅而没,然后就再也没有过问一句。
卿姨真是我这辈子所见中最聪明的女人!
这样想的时候,我半蹲在上海一个弄堂口,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褂子,脑袋上则戴着一个毡帽,嘴里叼着只剩下烟屁股的烟头——就跟所有的飞仔,啊,对不起,上海这里叫做“瘪三”一样,我在等人。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弄堂那头有一个胖胖的人影匆匆了走了过来,看见我的时候乍然一惊然后愤怒的神色就表现出来,“阿三阿四他们人呢?你又是谁?”
哟!还敢跟大少我吆五喝六的,胆子不小嘛!
我微笑着站起来,“郑老板跑出来偷情,气派还是很大啊!”
郑肥佬呆住,好半晌,腊肠似的嘴巴哆嗦着抖出:“你,你……”
我拿出一张条子,“不知道禄福赌坊的杨老板,郑老板还记不记得。”
这下,腊肠嘴连抖也抖不动了,浑身僵硬得跟木头一样。
我伸出手拍拍肥佬人模狗样的西装,“杨老板让我来收一笔年前的旧账,呵呵……”心情有点好起来了,“郑老板几醒目,明白的啦?”
禄福赌坊当然就是广运行私下投资的赌坊,只是这赌坊吸引的,却是以各名流大亨为主的赌徒。所以必要的时候,自然我们就有必要的办法。
推着郑肥佬走出弄堂,坐上外面气派的轿车——真搞不懂这人是人头还是猪脑,背着有财有势的大老婆出来偷情竟然还那么嚣张地坐这种轿车,最叫人看不下去的是,竟然还带着那么废柴的保镖。
我用脚踢开车边被我打昏过去的几条废柴,坐在郑肥佬的旁边,向抖如筛糠的司机笑笑,“去‘宝合祥’丝绸店。”
……
三个小时以后,我穿上长衫,戴上金丝边眼镜,沾了发蜡的梳子把头发三七开——我是“宝合祥”丝绸店的经理,专司负责进出货运输事务,唉,很忙啊……
***
接下来的三天,我不停地在店里、码头、仓库上来回跑,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就算有了那么一小会儿休息的时间也不得不绕过一堆人,小心翼翼给会馆的生叔福仔打电话。而往往说了不到两句,又不得不挂掉,结果除了报一下平安,几乎什么有作用的话也没有说上。
更不要说回“家”。
真是很奇妙的感觉,虽然只是借宿了一宿,而且睡得也很不舒服,但心里面就是有一丝片缕的依恋。想象着那是那个人休息的地方,想象着那是我们两个人休息的地方,然后心就很温暖……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我终于把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而当店里的下属因为我同样拖着他们连忙三天,所以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样的时候,我想我也应该休息一下了。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郑肥佬都高兴得脸上的肉抖了抖——同样还是因为我,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安慰他的情妇了。
于是“宝合祥”丝绸店打烊关店门,大家转身回家。
差不多要走到“家”那个弄堂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对。本来夏夜的晚上通常人们入睡都比较晚,但是现在非常时期,街上路上才入夜已经安静得像一座死城,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脚步匆匆唯恐被别人注意到自己似的。不过也是,街上已经戒备森严到连苍蝇蚊子都不敢飞出去的地步了,可惜日本人的生命力比苍蝇蚊子要强太多……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安静,我才注意到一件事,我被人跟踪了!
仔细考量三天以来自己的一切作为,并且把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拿出来分析比较,我最后判定,自己应该没有任何破绽会让人发现我,周天赐就躲在那个正全天下追捕我的人的家里!
那么,难道问题是出在小鲍哪里?
不!那个人虽然有些时候傻傻的,但是对于细节上的精明只在我之上。我宁可相信是自己出了纰漏也不相信会是他有了破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小鲍住的地方被人盯住了!
但是又可是,他好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