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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忘情散-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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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仆惊慌地拍门:“公子,不好了,走水了!”     
  苏慕遮披衣疾出,大声喝问:“是哪里起火?”     
  “是酒坊。有人点着了酒坊!”     
  火光中,只听得一声声酒瓮炸裂的声音,风助火势,烧得更猛了,眼看救不下来,已经向厢房逼近。苏慕遮当机立断:“不要救了,立刻隔断问鼎楼,不要让火势蔓延过去。”     
  “问鼎楼”为苏府库房。苏家所有值钱物事尽在于此,包括苏慕遮历年来从全国各地觅得的赌具珍藏——别的烧了犹可,单说那套战国时奕秋把玩过的玉子围棋;孝文帝时吴太子因争道而被皇太子杀死所使的博局;汉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进献皇帝的格五……哪一样不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苏慕遮目空一切,傲视天下,自认为武林至尊,故将自己的藏宝处命名“问鼎楼”,取“问鼎中原”之意。早在建立之初,已尽依阴阳五行格局,砖房石门,铜墙铁壁,并无一丝一木缠夹,只须不停向墙上泼水,不使温度过高而炸裂,便不致遭毁。     
  当下所有仆妇牵衣顿足,疏散的疏散,泼水的泼水,忙而有序。苏慕遮奔波指挥,从容不迫,却没有看到,当火光照亮西天,有一只不合时令的蝴蝶,鼓动着翅膀,在火场上空久久盘旋,终于飞去……     
  直忙到三更时候,那火势才渐渐地熄了。虽然酒坊厢房尽毁,幸无一人受伤,而受惊逃散的马匹牲畜也都找回大半,损失虽大,毕竟有限。     
  苏慕遮命众人先到镇上客栈休息,只留了几个老成持重又武艺高强的家丁四下里守住“问鼎楼”,叮嘱若有异动,立即放烟花报讯。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火冷,苏慕遮开库房取出金银,将家人散去大半,各领了钱币自己谋生去。一小半留下重建家园,自己则轻裘宝马,暂避仇家卷土重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记起:雪冰蝉还留在火场未曾抢救出来,竟与苏府同归于尽,灰飞烟灭……     
  “报应啊,报应。”苏慕喃喃着,心痛如炙。雪冰蝉竟这样死于大火中,连骨灰也不曾留下。她为苏府,捐尽了最后一滴血。苏慕遮,何其残忍?!     
  苏慕觉得心冷。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地泛起来,每想起一点,他的忏悔就加重十分。对于前世他对雪冰蝉所做的一切,今生怎样的惩罚也不为过。他真应该把自己送到雪冰蝉面前,引颈就戮,任她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心痛的身影——雪冰蝉从冰蝉大厦里走了出来。     
  “雪冰蝉!”苏慕大叫,想也不想地冲过街去,一把抓住正要上车的雪冰蝉的衣袖。“你听我说——”     
  “什么人?”雪冰蝉甩开袖子,满脸不悦。     
  保安立刻围上来,护住他们的雪经理,看苏慕的样子就像看路边的一条瘌皮狗:“什么人?有事不到办公室预约,跑到这里撒什么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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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一个故事(1)       
  一个故事     
  苏慕努力地从保安的肩头望过去,嘶声喊:“我是苏慕。雪冰蝉,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啊,是购房的事是吧?”雪冰蝉的记忆力还真是好,立刻了然,“你这是诈骗知不知道?”     
  “不是房子,而是我和你——”苏慕说了一半,已经哽住。什么叫一言难尽?难道他可以在这马路边大声告诉雪冰蝉说他们前世曾是一对恩怨冤家,今生还有宿债未了吗?那他不仅是个骗子,更有可能的是被当成神经病。     
  保安已经开始动手推搡他:“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捣乱,不然我们抓你去公安局!”     
  好歹也是堂堂留学生,今世都不曾被人这样轻贱过。苏慕简直想大哭一场,或者大打一架。他豁出去一拳打倒一个保安,再次冲到雪冰蝉面前:“无论如何,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和你谈一次。我们之间,有个很远的过去,很长的故事,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但他没办法把话说完,因为物伤其类,所有的保安都怒起来,不由分说,围住他一顿拳打脚踢。还是雪冰蝉冷冷地说了一句:“算了,赶他走,以后不要让他再来就是了。”     
  前世她有多么爱他,今世就有多么憎恶他。     
  苏慕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今生的见面,居然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厌恶。     
  他在保安的拳脚中闪躲着,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雪冰蝉脸上傲慢轻蔑的神情,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映出的,却是另一个温柔婉媚的雪冰蝉,他听到她对他说:“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     
  苏慕哭了。     
   苏慕休养了两天。然后,再去冰蝉大厦。     
  雪冰蝉的冷漠和保安的无礼把他天性中的倔犟全激发出来了,他决定和他们耗上了,雪冰蝉不见他,绝不罢休。     
  结果,他被带进了公安局。很丢人,由继父来保释。     
  董教授很是费解:“我听说你被服装厂解聘了,可是怎么又和房地产公司耗上了呢?据说你谎称要代表服装厂购进二十套宿舍诈骗雪冰蝉,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你也不至于这么幼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苏慕有口难言。     
  母亲董太太更是愁苦:“慕呀,你越大越糊涂了,这都是不结婚的缘故。男人到了一定年龄,是不能没有女人的。你还是找个好姑娘赶紧成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让老妈安心几天不好?”     
  也是被逼问得紧,不及多想,苏慕忽然脱口而出:“妈,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雪冰蝉娶回家的。”     
  石破天惊。董教授先生太太一齐俯身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雪冰蝉就是我女朋友。”一不做二不休,苏慕索性信口开河,全当给舌头过生日,也出出这几日的闷气,赚个口头痛快。“我们交往已经有段日子了,不过她个性太强,所以打打闹闹的老是分分合合,要不怎么一直没有带给您过目呢。”     
  “雪冰蝉是你女朋友?”董教授匪夷所思,“那她还告你进警察局?”     
  “耍花枪嘛。她是气我辞职没告诉她,就拿着我的过期名片报假案,教训一下我。您想,我怎么可能去诈骗呢?二十套房子,就算人家信,我也没钱下订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我骗什么?”     
  “倒也是……”董太太犹疑起来,“可这女孩子脾气也太大了吧,一不高兴就把男朋友往警察局送,这样的儿媳妇可够吓人的。”     
  “职业女性做事难免尖锐些,”董教授倒释然了,“过些日子赶紧去道个歉就是了。交女朋友嘛,就是要多哄哄对方,就像我对你妈这样。”     
  教授呵呵笑起来,董太太红了脸,嗔道:“老不正经。”     
  苏慕忽发奇想:“教授,您对我妈这样好,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     
  董太太一愣,斥道:“这孩子疯了,越发胡说八道起来。”     
  笑过了,董教授避开太太,将苏慕拉到一旁,小声问:“我在麻将协会担个理事的闲职,最近他们要搞一次麻雀大赛,你也报名吧?”     
  “我不,”苏慕断然拒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这点本事,玩玩还可以,参加比赛,哪有那个运气?”     
  “报不报名随你,不过我今天看到雪冰蝉的名字倒是想起来了,参赛人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名字很特别,所以我一看就记下来了。不知道和你女朋友是不是一个人。”     
  “雪冰蝉?”苏慕大叫,“我一定要赢她!”     
  赌赛在一周后进行。     
  在这一周里,苏慕做的事可真不少:订做了一套西装,理了一次发,应聘了一个新职位,还到花店订了整整一个礼拜的花,天天送往雪冰蝉办公室,只写“麻将赛场见”,不署名,省得她给扔出来,再说,也留点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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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一个故事(2)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周里,董太太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未来儿媳妇”,迫使董教授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将雪冰蝉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父亲是某政界要人,母亲是钢琴家,她自己学金融贸易毕业,却投资房地产,是近年来地产业的新起之秀,与青年才俊——“云天花园”的钟来是出了名的地产界金童玉女。云天是港人投资,钟氏家族企业,而钟来是最新一代接班人,据说他目前正在追求雪冰蝉,攻势还很猛呢。     
  董太太忧心起来,问儿子:“这钟来可比你来头大多了,慕啊,你是人家对手吗?”     
  苏慕暗暗叫苦,唉,做人真不能随便说谎,不然随时要准备十句谎话来周全。他只有硬着头皮笑答:“有情饮水饱,冰蝉什么都有了,才不会在乎钱呢。她看上的,是我这个人。”     
  “是吗?”董太太狐疑,“可是你这个人,又有些什么好处呢?”     
  苏慕一口茶喷出来:“妈呀,人家都说子不嫌母丑,你这做母亲的,也不好太嫌弃儿子是不是?”     
  同时董教授的信息灵通让他觉得惊讶,如此手眼通天,只怕自己的加拿大假学历也瞒不过他法眼,是碍于情面才没有说破的吧?     
  他对这位继父越发敬重。     
  几个世纪前,苏慕遮和雪冰蝉也常常会小赌一局。     
  “冰蝉,陪我对一局。”他对她说。     
  她除了听从,还有什么选择?     
  来到苏府以后,为了投其所好,她除了精心酿酒之外,同时还博览群书,研习赌术。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点她来献酒,然后花亭玉几,同她把酒对弈。     
  红泥小火炉,青梅落棋子。那是他们的良辰美景。     
  赢了,就让她弹琴或是歌舞;输了,就回答她一个问题,或者为她做一件事。     
  可是,他从来没有输过,包括输给她。     
  有时他也会好奇,问她:如果你赢了,想让我做件什么事呢?     
  “如果你赢了”,他这样问,而绝不会说“如果我输了”。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输”字。     
  “公子,我希望可以请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冰蝉回答,低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悲苦盼望。     
  她眼中的那丝悲苦,后来也随着眼泪留给了苏慕遮,无论他取得怎样辉煌的胜利,誉满赌坛,眼中始终带着那抹愁苦,不见喜色。     
  苏慕叹息。一个故事。雪冰蝉要给苏慕遮讲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苏慕遮那样的人,居然从来都不肯拿出时间和耐心来听听一个一心为他奉献的小女子的心声,因为他惟恐彩头不好——他输了,就要听她的故事;那么听她的故事,岂非预示着他会输?     
  雪冰蝉真是选择了最笨的一种方法。为了那莫须有的忌讳,至死,他都没有问过她那个故事的真相。     
  如果今世的苏慕问她,她会说吗?     
  大赛在某酒店沙龙举行。     
  由董教授致开场辞:“麻将,又称马将,也称麻雀将,是自清代到现在惟一盛行不衰的赌博工具,由马吊牌,宣和牌,碰和牌,花将牌相互影响而形成,杜亚泉《博史》有云:‘天启马吊牌,虽在清乾隆时尚行;但在明末时,已受宣和牌及碰和牌之影响,变为默和牌……默和牌受花将之影响,加东西南北四将,即成为马将牌。’徐珂《清稗类钞》则云:‘麻雀,马吊之音之转也。吴人呼禽类如刁,去声读,不知何义?则马雀之为马吊,已确而有证矣。’又《京华梦录》记载……”     
  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半晌,直说得众赛手昏昏欲睡,而后正式比赛才开始。     
  起初苏慕手风甚顺,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开道,很快杀进决赛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参与决赛的四个人,正是苏慕,雪冰蝉,钟来,和董教授的一个学生陈正义。     
  四个人掷骰子分了东南西北,四下坐定。苏慕十分唏嘘,到底和雪冰蝉坐到同一张桌子旁了,可惜旁边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什么钟来,什么陈正义,这是他苏慕与雪冰蝉的恩怨之争,关别人什么事?尤其那个钟来,看他对雪冰蝉的那股殷勤劲儿,怎么就那么不顺眼呢?都是参赛的选手,各坐各的好了,他可真做秀,还特意先绕到雪冰蝉身后替她把椅子拖出推进,旁边站着侍应生呢,用得着他这么巴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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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一个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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