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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独领风骚-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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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风雨花憔悴,吹落它雪月风花。    

  诗人毛泽东在戎马生涯中,别具一格地写下了香飘四溢的战地黄花。    

  毛泽东为什么能写出“战地黄花分外香”这样的句子?    

  没有无“思”之诗。诗歌总需要智慧哲思之光的照耀。    

  毛泽东是一位吐故纳新的哲学家。    

  诗人与哲学家的合一,诗与思的凝聚,在毛泽东这首战场诗中得以充分的展示。犹如情感在人性的天空中尽兴地飞扬,毛泽东的哲思也常常在他的诗词的王国里自由地翱翔。    

  伟大的诗人必定有深邃的哲思,否则也只是一个吟花咏月的诗匠。    

  不久,毛泽东重新回到了红军的领导岗位。他又跨上他的那匹大白马开始四处征战了。    

  共产国际的《讣告》说,毛泽东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殊不知,历史赋予他的使命远远还没有完成。    

  柳亚子也知道了毛泽东的死讯是个误传,知道了他正在江西苏区搞得轰轰烈烈,禁不住重又高唱起来。


第三部分战场看人生(3)

  “十万大军凭掌握,登坛旗鼓看毛郎。”    

  两年后,毛泽东又一次遭遇了人生的沉浮。这一次,却是遭遇中央“左”倾路线的打击。    

  1931年秋天,领导红军取得第三次反“围剿”胜利的毛泽东回到了瑞金。但中央决策层似乎并没有为这位凯旋的将军感到特别的骄傲。    

  在第一次中华苏维埃全国代表大会上,毛泽东被选为中央政府主席兼人民委员会主席,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国家主席兼总理。从此,人们叫他“毛主席”。    

  可“毛主席”此刻的心里并不好受。因为他不得不交出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实权。在军事斗争压倒一切的形势下,国家主席和政府总理只不过是后方的一个闲差。    

  毛泽东又病了一场。    

  耳边很久没有听到枪声了。    

  他的那匹大白马,1929年攻打长汀时从敌军师长郭凤鸣跨下夺来的坐骑,也很久没有在战场上奋蹄驰骋了。它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渴望着硝烟弥漫的地方。    

  虽然时常听见大白马仰起长颈嘶鸣,可毛泽东的诗笔还是停了两年。    

  直到1933年夏季的一天。    

  1933年6月,毛泽东骑着他的大白马从瑞金沙州坝赶到宁都,参加由博古主持的苏区中央局会议。这就是有名的第二次宁都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对自己受到的不公正的批评提出申辩,但遭到的是更严厉的批评。    

  重返前线领兵打仗的愿望,再一次成为了泡影。    

  心情沉重的毛泽东骑着马,踏上从宁都回到瑞金的归程。    

  归途中,突然下起一阵暴雨。他在离瑞金60里的一个叫大柏地的村镇停了下来。    

  大柏地,这里太熟悉了。突然,毛泽东的目光盯在了村旁一处农舍的墙壁上面。几个被子弹击出的小坑,展露在一抹夕阳的金光里,格外地刺眼。    

  战争,那逝去了的战争,真像是不速之客,来叩打他本已无法平息的心扉,陡然间撞开激动人心的回忆闸门。    

  四年前,也就是1929年的大年初一,正是在大柏地,红四军打了一场离开井冈山后的第一个胜仗。    

  当时,他们被敌军两个旅追了一路,红军且战且走,来到瑞金和宁都之间的大柏地。这里山峦起伏,有一条狭谷,中间是通往宁都的路,两边的山被称为关山,长满参天大树。    

  毛泽东在这里布下口袋阵,引敌上钩,来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活捉了敌军两个团长。接着顺势北上,第一次占领宁都。    

  凭吊旧战场,毛泽东如何不百般感慨。    

  刚过的阵雨似乎洗去了积年的尘污,把昨日的战场冲刷得更加清晰。飞动的彩虹又陡增装点,似乎把眼下的沉闷境遇照映得明艳起来。    

  于是,一首《菩萨蛮·大柏地》在胸中酝酿—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    

  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按古人作诗的逻辑,凭吊昔日战场,通常会借机倾泻自己在现实中的不平境遇,进而归于“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无奈惆怅。    

  毛泽东没有这样。    

  他用自己的诗心激活了天空的五颜六色,赋予彩虹以生命。起笔造势,出手不凡。    

  晚唐花间派词人温庭筠也曾用《菩萨蛮》词牌,写过雨后黄昏的景致,那是“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的低唱。    

  毛泽东的“雨后复斜阳”,虽然化自温词,可接下来的“关山阵阵苍”,顿使境界大别。    

  一个写零落的花香,难免是孤情绵意。    

  一个写茫茫的山阵,依旧属沉雄一路。    

  战争留下的弹洞陈迹,无意间成为了红军胜利的见证。    

  昨日的战争,与其说给村落带来了创伤,不如说它破坏了旧的世界,分娩出新的景象,这就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    

  战争结果的不同,战场旧址的感觉也不同。


第三部分战场看人生(4)

  战争观念的不同,对战争的审美旨趣也不同。    

  鲜血铺洒过的战场旧迹,在毛泽东的心里世界鲜活明艳起来,江山变得更加妖娆动人了。    

  旧战场不再是李白笔下的“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旧战场也不再是李华笔下的“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毛泽东是在凭吊旧战场吗?是的。    

  可这里没有荒芜的凋蔽破败,没有欷嘘的人生感慨。既然是凭吊,总该有些现实情绪的渗透。    

  毛泽东后来曾说,这首词体现了“郁闷”的心情,可读者在这首词里确又难以找出这种情绪。    

  那么,毛泽东说的“郁闷”之处何在?    

  对一个如周恩来当时所说“兴趣在打仗”的诗人,在只有靠旧战场来抒发人生豪情的时候,这本身不就是一种“郁闷”,一种凭吊吗?!    

  写完《菩萨蛮·大柏地》不久,中央“左”倾路线领导人依赖的洋顾问李德来到了苏区。他把自己当时对毛泽东的印象写进了后来出版的回忆录里。    

  他说:毛泽东“给我最初的印象,与其说是政治家和军人,不如说是一个思想家和诗人。在很少的几个庆祝会上,我们见面时很随便。在这种场合,他总是保持一种威严而谨慎的态度,……在谈话中插进一些格言,这些格言听起来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但总有一定的含义。”    

  一向话锋繁富而尖锐的毛泽东,在高层接触中如此“谨慎”,不正是“郁闷”的表示吗?    

  然而,就像我们在不断延伸的历史故事里看到的那样,遭遇挫折的环境,有时是天才的坟墓,有时却是伟人向上攀登的阶梯。    

  有足够心理准备的毛泽东,从来不把人生的道路想象成一马平川。    

  旭日总是在诱惑晨曦,星星总是在诱惑黎明,山谷总是在诱惑春风。    

  对坚韧忠诚、奋斗不息的毛泽东来说,中国革命事业对他的诱惑,是那样地强烈,那样地不可遏止。    

  就像大海诱惑江河,就像蓝天诱惑雄鹰,就像原野诱惑骏马。    

  于是,便有了战地黄花的人生观,有了雨后斜阳的审美观,有了一种革命家的新的战争哲学和战争美学。


第三部分悲壮的一跃(1)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英国的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曾这样评价先后担任海军大臣和军需大臣的丘吉尔:“内阁中任何只需要进行纯粹思想活动的角色,都将使丘吉尔变得无能为力,除非他任首相。”    

  丘吉尔的能量和驱动力,使他在处于附属位置时,会使一些上级和同事疏远他。    

  中央苏区时的毛泽东,似乎也有相似的尴尬处境。    

  1934年五六月间,中华苏维埃政府土地部长高自立到莫斯科时,博古让他转告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毛泽东“大事有错,小事没有错”,毛泽东和周恩来都“想到苏联养病”。    

  不料王明听后,似乎也不愿毛泽东来莫斯科,他说:“泽东能抓得大事”,“这大的人物来,谁保险?”于是回电国内:“苏区离不开毛泽东。”    

  毛泽东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最严厉的批评者和打击者,也不能不承认他能力非凡。    

  中央苏区离不开“能抓得大事”的毛泽东。    

  但中央最高决策者却并没有让他去抓大事。    

  当毛泽东在中央决策层失去发言权的时候,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反“围剿”战斗打得越来越苦。    

  1934年4月,广昌失守,苏区的南大门陡然洞开在了敌人面前。    

  红色政权的命运危在旦夕。    

  这时的毛泽东,正在瑞金南面的会昌县文武坝养病,同时兼做一些巡视工作。广昌之败,毛泽东无可奈何。此前他曾接连三次向中央献退敌之策,但遭遇却像辛弃疾说的那样:“却将万字平虏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1944年,美国记者斯坦因采访毛泽东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处于少数方面而自己的想法不能实现的时候?”    

  毛泽东回答说:“我曾经是在少数方面,在这个时候,我惟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1934年夏天的毛泽东,便是在等待。    

  等待的方式,就是去登山。    

  会昌东连福建,南接广东。县城西北有一处高峰叫岚山岭。1934年7月23日这天清晨,毛泽东踏着朝露登上了这座高峰,俯瞰被曙色笼罩的会昌城景。    

  往东极目远眺,起伏绵延的群山,似乎一直连接着福建那边的东海。向南挥手指看,应该是草木葱茏的南粤风光。    

  一派让人感慨万分的大好河山,就这样涌进了毛泽东那精骛八极、视通万里的胸怀—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    

  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    

  这首《清平乐·会昌》,既是对人生进取精神的高扬感慨,也是对革命根据地的热情赞歌。    

  赋闲等待的毛泽东,虽然没有消泯同中央决策层在识见上的歧异,但他乐观地承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与之融合,进而主动地向可能世界追寻和挺进。    

  这里没有悲患,却很坚实; 没有悲壮,却也执著; 没有痛苦,或干脆无暇顾及痛苦。    

  诗人关注的是人生和革命事业的塑造。    

  最能体现人生观的,大概要算对时空问题的思考了。    

  于是,我们在《清平乐·会昌》里读到了诗人不断超越光阴流逝的进取精神,和打破时间限阈的奔突状态。    

  正是“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这种突破时间束缚的态度,才赢得了青春不老的人生风采—“踏遍青山人未老”。    

  有了超越时间、催人奋进的人生观,世界才显得如此的多彩而美丽。在诗人的感觉中,才有眼前“独好”的风景,以及“更加郁郁葱葱”的未来。    

  但若干年后,毛泽东依然说,写这首词时,“形势危急,准备长征,心情又是郁闷的”。但是,读者在词里依然不大能感受到“郁闷”的气氛。    

  他“郁闷”在何处呢?    

  郁闷在“独好”的“独”字?    

  有人解释说,“风景这边独好”,是指毛泽东在会昌期间利用他在红军中的影响,指导红22师打了一些胜仗。


第三部分悲壮的一跃(2)

  郁闷在“莫道君行早”的“君”字?    

  “君”指何人,诸家有不同理解。20世纪60年代因为要翻译成外文,袁水拍、叶君健等人便去问毛泽东。毛泽东解释说,这个“君”是指作者自己,而不是别人。    

  作为早行人的“君”,大概心里是孤独寂寞的吧。    

  “郁闷”还在于那字面背后没有言传的形势。    

  就在毛泽东在会昌登山那天,中央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命令湘赣根据地的任弼时、萧克、王震率红六军团西征。这无疑是为中央红军的撤退远行作探路准备。    

  几天之后,中央电令毛泽东赶回瑞金。    

  这时,中央机关已经搬到瑞金西面的云石山。    

  山顶有一座古庙,大门两侧镌刻有一副对联:“云山日永常如昼,古寺云深不老春。”    

  毛泽东被安排在左厢房住了下来。闲时便坐在一棵大樟树下的青石凳上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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